天色已漸漸黑了下來,暮色籠罩,杏林邊薄霧飄繞。喬峰心想︰「此刻唯有靜以待變,最好是轉移各人心思,等得傳功長老等回來,大事便定。」
一瞥眼間見到段譽,便道︰「眾位兄弟,我今日好生喜歡,新交了一位好朋友,這位是段譽段兄弟,我二人意氣相投,已結拜為兄弟。」遂向段譽一招手道︰「兄弟,我給你引見我們丐幫中的首要人物。」
說著他拉著段譽的手,走到那白須白發、手使倒齒鐵 的長老鐵前,說道︰「這位宋長老,是本幫人人敬重的元老,他這倒齒鐵 當年縱橫江湖之時,兄弟你還沒出世呢。」段譽道︰「久仰,久仰,今日得見高賢,幸何如之。」說著抱拳行禮。宋長老勉強還了一禮。
喬峰又替他引見那手使鋼杖的矮胖老人,說道︰「這位奚長老是本幫外家高手。你哥哥在十多年前,常向他討教武功,奚長老于我,可說是半師半友,情義甚為深重。」段譽道︰「適才我見到奚長老和那兩位爺台動手過招,武功果然了得,佩服,佩服。」奚長老性子直率,听得喬峰口口聲聲不忘舊情,特別提到昔年自己指點他武功的德意,而自己居然胡里胡涂的听信了全冠清之言,不由得大感慚愧。
喬峰引見了那使麻袋的陳長老後,正要再引見那使鬼頭刀的紅臉吳長老,忽听得腳步聲響,東北角上有許多人奔來,聲音嘈雜,有的連問︰「幫主怎麼樣?叛徒在哪里?」有的說︰「上了他們的當,給關得真是氣悶。」亂成一團。正是傳功、執法二長老,幾位舵主及其麾下被囚的幫眾被救趕到了。
喬峰大喜,但不願缺了禮數,使吳長老心存蒂芥,仍然替段譽引見,表明吳長老的身份名望,這才轉身,只見傳功長老、執法長老,大仁、大勇、大禮、大信各舵的舵主,率同大批幫眾,一時齊到。各人都有無數言語要說,但在幫主跟前,誰也不敢任意開口。
喬峰見忠于他的長老、幫眾皆無恙歸來,不由得心中一寬。而隨著這些人的趕到,參與叛亂的丐幫幫眾人數雖然還佔著多數,卻已沒有了絕對的優勢,首腦全冠清被制遭禁,四大長老也失了銳氣。相反喬峰這邊卻人員見壯,高手眾多,實力已經佔據優勢,那些叛亂幫眾見此情景,也都失了斗心膽氣,在四大長老的率領下束手就擒。
接下來便是身為執法長老的白世鏡站出來言明幫規,要依照幫規處置以四大長老和全冠清為的叛亂幫眾,並亮出刑具法刀,要將四大長老處死。但喬峰為了不使幫內就此存下隔閡,因內亂而自傷元氣,因此不惜依照幫規以法刀自殘流血,赦免了四大長老的罪過。
本來對于此番叛亂的主謀全冠清,喬峰並無赦免之意,只是全冠清卻忽然說起喬峰身世之事,而且語焉不詳,喬峰心中起疑,便臨時決意饒過全冠清不殺,而是令其摘去背上布袋,開革出幫。
丐幫弟子除了初入幫而全無職司者之外,每人背上均有布袋,多則九袋,少則一袋,以布袋多寡而定輩份職位之高下。因此一旦有幫眾被驅逐出幫,就需將背上的布袋摘下,以示與丐幫再無瓜葛。
本來江湖上幫會中人被逐出幫,便與門派中人被趕出門牆一般,乃是難以形容的奇恥大辱,傳揚出去,勢必被武林中人所不齒和唾棄,甚至較之當場處死更令人無法忍受,一般的武林中人遇到此事,常有以死明志之例。但全冠清為了活命,也將此羞辱忍了下來。
本來事情到此基本上就算了結了,一場叛亂在沒掀起多大二人聯手所平息。可不料就在這個時候,卻是波折再起。
先是丐幫派去西夏的探子飛馬疾趕來,傳回緊急軍情消息。接著是丐幫輩分最高的徐長老隨之趕到,阻止喬峰觀看那傳回來的緊急軍情消息,並說有馬大元的遺孀馬夫人即將來到,有重要事情向諸人陳說,讓丐幫眾人等待。
隨後太行山沖霄洞的譚公譚婆,譚婆的師兄趙錢孫,泰山鐵面判官單正和他的五個兒子泰山五雄,馬大元的遺孀馬夫人,以及天台山智光大師等人相繼受邀趕到。
接著馬夫人、徐長老以及鐵面判官單正等人便以馬大元前負責收藏,後被馬夫人翻出來的丐幫前任幫主汪劍通和帶頭大哥的書信為憑,又請出了趙錢孫和智光大師這兩個當年受騙與帶頭大哥一起前往雁門關外伏擊喬峰父母而未死之人為證,揭露出了喬峰契丹人的身世,以及當年雁門關外一場血戰的舊事。
因為這些事情有理有據,又有身經當年之事的人親身做證,故而不僅是丐幫眾人和一眾外人,便是喬峰自己都已經將信將疑,原本他一心以為眾人乃是污蔑造謠,誹謗害他,但現在看來,竟似確有其事,心中也不禁動搖。
群丐听了智光、徐長老等人的言語,心情也十分混亂。有些人先前便已听說喬峰是契丹後裔,但始終將信將疑,剩余的人卻是此刻方知。眼見證據確鑿,連喬峰自己似乎也已信了,不由得更是彷徨無措,不知該如何是好。
喬峰素來待屬下極有恩義,才德武功,人人欽佩,原本是丐幫難得的雄才之主。然而他若是契丹子孫,遼國和大宋的仇恨糾結極深,丐幫弟子死于遼人之手的,歷年來不計其數,由一個契丹人來做丐幫幫主,眾人一時卻也難以接受。但說要將他逐出丐幫,卻是誰也說不出口,一時杏林中不禁一片靜寂,唯聞各人沉重的呼吸之聲。
便在這時,忽听一個清脆的女子聲音響了起來︰「各位伯伯叔叔,先夫不幸亡故,到底是何人下的毒手,此時自是難加斷言。但想先夫平誠穩篤實,拙于言辭,少與人結仇,妾身實在想不出,為何有人要取他性命!是不是因為先夫手中握有什麼重要物事,別人想得之而甘心,怕他泄漏了機密,因而便要殺他滅口?」
說這話的,正是馬大元的遺孀馬夫人,這幾句話的用意再也明白不過,直指殺害馬大元的凶手便是喬峰,而其行凶的主旨,便在于掩蓋他是契丹人的證據。
一直冷眼旁觀的秦天暗道一聲「來了」,他早知這一切其實都是這馬夫人康敏一手所為,而用意竟僅僅是為了報復當年喬峰對她的視若無睹,可說心胸狹隘變態到了極致。瞧她全身縞素,嬌俏怯弱的樣子,誰又能想到她竟會這般歹毒?
此時喬峰的契丹人身世已被昭然于世,喬峰勢必再難在丐幫之中立足,可這女子竟然還不罷休,竟還要將殺害馬大元的罪名也扣在喬峰的頭上,非得讓他身敗名裂,淪為江湖公敵實是歹毒到了極點。
當下秦天便欲站出來說話,其實今夜之事他本是有機會阻止的,只是思及喬峰也有權力知曉他自己的真正身世,況且以蕭遠山的能折騰勁兒,就算阻止了這次,喬峰的身世也終有大白于天下的一天,秦天這才坐視了整件事情的。但若是再任由康敏信口雌黃、誣陷喬峰,那等他將來把喬峰收歸己下,必然會心存芥蒂。
然而還不等秦天說話,便听杏林左側一個少女的聲音先一步說道︰「馬夫人,我心中有一個疑團,能不能請問你一句話?」
眾人向聲音來處瞧去,見是個穿著淡紅衣衫的少女,正是阿朱。秦天見狀心中一動,知道這時這阿朱可能便已對喬峰出了好感來,此番出言估計也是替喬峰說話,當下便先住口不說,看阿朱怎麼替喬峰分辨。
康敏臉色微微一冷,看向阿朱問道︰「姑娘有什麼話要查問我?」
阿朱道︰「查問是不敢,只是我听夫人言道,馬前輩所留遺書乃是用火漆密密固封,而徐長老開拆之時,漆印仍屬完好,那麼在徐長老開拆之前,就該是誰也沒有看過這信中的內文了?」
康敏點頭道︰「不錯。」
阿朱道︰「那麼那位帶頭大哥的書信和汪幫主的遺令除了馬前輩之外,本來就該誰都不知,又談何殺人滅口?」
眾人一听,均覺此言甚是有理。
康敏卻是顏色一冷,說道︰「姑娘是誰?卻來干預我幫中的大事?」
阿朱道︰「貴幫大事,我一個小小女子,豈敢干預?只是你們要誣陷我們公子爺,我卻非要據理分辨不可。」
「那麼姑娘的公子爺是誰?是喬峰幫主麼?」
阿朱搖頭微笑,道︰「不是,是慕容公子。」
「嗯,原來如此。」康敏點了點頭,便不再理會阿朱,而轉頭向執法長老白世鏡道︰「白長老,本幫幫規如山,若是長老犯了幫規,那便如何?」
執法長老白世鏡臉上肌肉微微一動,凜然道︰「知法犯法,罪加一等。」
康敏道︰「若是比你白長老品位更高之人呢?」
白世鏡知她意中所指,不自禁的向喬峰瞧了一眼,說道︰「本幫幫規乃祖宗所定,不分輩份尊卑,品位高低,須當一體凜遵,同功同賞,同罪同罰。」
秦天听到這,暗道康敏的心計確實非同一般,她知道白世鏡雖然與她有染,但與喬峰的交情卻是極好,說什麼也是不肯坑害喬峰的,弄不好還會替喬峰說話。而白世鏡身居丐幫執法長老要職,對于喬峰罪責的認定有著至關重要的作用。
因此康敏便先以暗含深意的話點了白世鏡一番,讓他不敢為喬峰出頭幫忙。畢竟白世鏡與康敏有染,又伙同康敏一起殺害了馬大元,這種事情隨便拋出一件都得身敗名裂,身犯如此重罪,他又怎麼還有臉站出來替喬峰說話?
這時就听康敏接著說道︰「那位姑娘疑心得甚是,初時我也是一般的想法。但在我接到先夫噩耗之前的一日晚間,曾忽然有人模到我家中偷盜。」
眾人都是一驚,注意力頓時被她的話語所引,有人問道︰「偷盜,偷去了什麼?傷人沒有?」
就听康敏說道︰「賊子用了下三濫的薰香,將我及兩名婢僕都薰倒了,倒是沒有傷人,只是翻箱倒櫃的大找一番,偷去了十來兩銀子,次日我便接到先夫不幸遭難的噩耗,哪里還有心思去理會賊子盜銀之事?幸好先夫將那封遺書藏在了極隱秘之處,才沒給賊子搜去毀滅。」
這幾句話再也明白不過,顯是指證喬峰自己或是派人到馬大元家中盜書,他既去盜書,自是早知遺書中的內容,殺人滅口一節,可說是昭然若揭。至于他何以會知遺書內容,則或許是那位帶頭大俠、汪幫主、馬副幫主無意中泄漏的,那也不是奇事。
阿朱一心要為慕容復洗月兌,也不願喬峰被扣上殺人滅口的帽子,于是又出聲說道︰「小毛賊來偷盜十幾兩銀子,那也事屬尋常,只不過時機巧合而已。」
康敏道︰「姑娘之言甚是,初時我也這麼想。但後來在那小賊進屋出屋的窗口牆腳之下,拾到了一件東西,想來是那小毛賊匆忙來去之際掉下的。我一見那件東西,心下驚惶,方知這件事非同小可。」
宋長老道︰「那是什麼東西?為什麼非同小可?」
康敏緩緩從背後包袱中取出一條**寸長的物事,遞向徐長老,待徐長老接過,她便撲倒在地,大放悲聲,說道︰「請眾位伯伯叔叔為妾身作主。文字首發。」
眾人向徐長老看去,只見他將那物事展了開來,原來是一柄折扇。徐長老沉著聲音,念著扇面上的一詩道︰「朔雪飄飄開雁門,平沙歷亂卷蓬根;功名恥計擒數,直斬樓蘭報國恩。」
念完詩詞之後,只見那徐長老又翻過扇子,看了看背部的幅圖畫,長嘆一聲,向著喬峰道︰「喬峰,如今人證物證俱在,你還有什麼話好說?」
阿朱問道︰「什麼人證物證?一柄折扇算什麼證據?」
徐長老看了阿朱一眼,冷笑一聲,說道︰「這柄折扇外人不知,想必幫中的許多兄弟都認識,這乃是當年先幫主汪劍通汪公贈給喬峰的日之禮,這折扇上的詩詞乃是汪幫主親手所書,背上圖畫,卻是老朽所畫。喬峰,這你不會不認吧?」
喬峰點了點頭︰「不錯,這折扇是我之物,但怎會出現在馬兄弟家中,我卻委實不知。」
初時馬夫人拿出折扇,徐長老吟上面所提之詩之時,丐幫中輩份較高、品位較尊之人,听得徐長老念那詩句,便已知是喬峰之物。但其余的幫眾和幫外之人卻是不知,此時听得徐長老指問,而喬峰又承認是自家之物,俱是一驚。有許多人已忍不住跟著懷疑起來,難道馬大元真是被喬峰給殺人滅口的?
「哈哈哈……可笑啊可笑!」
便在這時,忽听一陣長笑響起,震得林中枝葉亂晃,卻是秦天大笑出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