朔州,距離屏江只有百十里地,不過兩地並非一個轄區,朔州在行政級別上也比屏江要高出一級。
朔州自古多賢士,縱觀千年歷史,朔州的名人文士數不勝數,而在近代,更有方家一門三士的佳話。
方霖十二歲便中解元,十八歲考中榜眼,他的兩個兄長也之後考中進士,一時間方家名動天下,只可惜當時天下大亂,前朝已經**不堪,方家三士都選擇了棄官歸家。
後來方霖資助了正在起義之中的元封帝,在元封帝登基之後,下詔請方家三士入朝為官,當時方霖已經人到中年,他的兩個兄長更已年邁,便都推辭了元封帝的恩旨,按說這也是抗旨不遵,但是元封帝非但不怒,反而賜方家良田百畝,更親筆御書‘及第之家’。
再後來了,到了元封三年的時候,朔州發生一起大案,幾乎所有朔州的官員都被牽連,元封帝重新下旨要方霖出山,方霖這次欣然奉旨,只用了半年時間,便把朔州之案平定,又用了兩年的時間,治理朔州七縣之地,使得百姓安居樂業。
自此,方霖一路仕途,一直做到了文華殿大學士一職,在元封十九年告老還鄉,被人尊稱為閣老。
回到朔州老家,方霖專心治學,不見外人,與地方官員少有往來,每年元封帝都會派人賞賜一番,更有時還會把他叫回京都敘舊,那恩寵簡直一時無兩。
每當入夜時分,方府的人都會非常的小心,做工的時候盡量不會發出聲響來,尤其是在內府工作的下人,更是過得膽戰心驚,因為每當這個時候,一定就是老爺在沉思的時候,如果在別的時候,老爺的脾氣一向很好,可就是在這個時候,老爺的脾氣會變得很暴躁,如果有人打斷了他的沉思,那麼就等著承受老爺的怒火吧。
曾經有一個下人因為在老爺的書房外放了個屁,結果就被了五十大板,一直有半個多月都沒能下得了床。
今天也和往常一樣,內府的下人開始進入手語時間,人人見面都是手語交流,這樣就可以極大的避免了觸怒老爺的機會。
可有的時候,意外總是在不經意間就發生了,只听得咚一聲響,好似有什麼重物砸在了門窗上,接著還听到了一聲瓷器碎裂的聲音。
天啊,這是誰啊?鬧出了這麼大的動靜,他是不是活膩了?
所有人不約而同的向聲音發生處去看,結果就發現,發出聲音的地方正是老爺方霖的書房,就見那里的窗戶被砸出了一個大洞,原來放在窗邊的花瓶已經看不出見了,想來那一聲脆響,就是花瓶摔碎的聲音。
那可是方霖最喜歡的花瓶啊。
完了完了,今天一定要出大事了。
「是誰,誰干的?」
方霖蒼老卻很有力的怒喝從屋里傳了出來。
所有人都不敢發出聲音,只是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用眼神詢問︰‘是不是你?’
‘不是我。’所有人都搖了搖頭。
這時管家方泰走了出來,眉毛一挺怒喝道︰「是干的就給我站出來,不要讓我一個一個的找。」
所有人還是搖搖頭,一個人說道︰「剛才我在前堂呢,听到聲音才過來的。」
「我也在……」接著就有人七嘴八舌的說著自己的不在場證明。
方泰大怒道︰「好啊,都不承認是吧?難道這是老爺自己做的嗎?」
所有人低下了頭,可是這跟他們真的沒有關系啊。
這時,忽然又听到方霖急促地道︰「阿泰,查,一定要查出是誰來。」
「是,老爺。」方泰目光一寒,叫道︰「方風,把剛才在內府做工的人全部都給我抓到前院去,我要一個一個的審。」
「管家饒命啊,這事真不是我做的。」一個下人當場就把腿給嚇軟了,這事可真不是他干的啊,他可不想被方管家給審問,他是見識過方管家的手段的。
外面一陣騷亂,方霖在屋內卻是眉頭緊鎖,臉上現出了深深的憂慮,他現在有些後悔打開那個包袱了,那里面裝的,對于他來說,簡直就是一劑毒藥,如果他吞下去了,就算不死,也得去了半條命,而如果不打開,那也沒有什麼,可是現在既然打開了,他就不得不吞下去。
是的,他必須要吞,如果不吞,那麼最好的下場要吞下去還要慘。
「是誰呢?誰會如此的逼我呢?」
方霖百思不解,他不明白,這些年他已經深居簡出,不出各地官員往來,就是為了不讓自己卷入各種是非之中,皇上也因此對他很是喜歡,可現在卻偏偏就有人要把他給拉下水。
黃冊,一國之根本,朝庭最要緊的東西,現在卻落入了他的手里,雖然只有屏江一冊,可是上面記載的東西,與後面的佐證一相對比,他立刻就知道了這本黃冊的奧義,其實就算沒有後面的佐證,當他看到屏江二字的時候,他立刻就想到了湯家的事情。
湯家的事情在附近幾個州縣幾乎就已經鬧得人盡皆知,只是湯家下有屏江縣令做保護,上有湯大學士與齊太師撐天,只要是事不關己,就沒有人敢去捅這個馬蜂窩。
方霖在剛剛知道的時候,也曾想要向皇上上奏疏,但是想到這湯家的背景太深,自己一個無權無職之人,如果貿然上奏,只怕會遭來齊太師的報復。
他也齊惟盛也算是相識了半輩子,對于齊惟盛的秉性他實在是太了解了,當年在朝庭上,齊惟盛就處處要搶佔上風,如果方霖去主動觸動他的利益,他肯定就會像個護食的老虎一樣,誰靠近就是會咬死誰。
所以方霖不想自己老了老了又樹這麼一個強敵,就算不為他自己著想,也要為了子孫們想一想,他們還要在大鄭朝生活,以後也要出將入相,齊太師在朝中黨羽眾多,得罪他,可以說是在大鄭朝都舉步為艱。
可是如今,他躲著躲著,還是沒能躲過,居然就有人把黃冊給送到了他的家里,這人是誰?是跟他有仇還是跟齊惟盛有仇?
又或者那人與他和齊惟盛都有仇,所以才想要看到他們二虎相爭的樣子,可是那人看錯了,他現在已經不是老虎了,就算是老虎,也是一頭已經垂垂老矣的虎,又怎麼和齊惟盛那頭精神依舊的猛虎相斗。
而且最重要的是,這種事情,他在做大學士的時候就已經接觸過很多,知道這種事情在整個大鄭朝是都存在的,這就像是一個被蓋住的馬桶,如果他強行把這個蓋子給打開,那麼肯定會招來一群的惡狗,到時他又是虎又是狗的,甚至還要有可能有幾只惡狼,那時的他,只怕會被吃連骨頭都不剩。
他們方家三代累積的家業,也要被消亡殆盡。
這就是一劑毒藥啊,他不能吃,可又不能不吃,這個黃冊已經到了他的手上,如果他做些什麼,那麼一旦傳揚出去,天下士子該如何看他?
當年兩袖清風,鐵骨錚錚的方霖,其實也不過是一個貪生怕死,欺世盜名之輩,這樣的事情不能發生啊。
「佩服,佩服。」方霖看著黃冊,一臉的苦笑,但還不忘贊賞這幕後之人,「把老夫的心思全都看透了,簡直就是卡住了老夫的脖子,你到底是何方高人呢?」
方霖將黃冊合上,輕輕地放在了桌上,身體後仰,躺在了太師椅上,他的心忽然一抽,他為官二十幾年,卻從來沒有像今天這樣的為難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