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頭已近中天,竹叢間撒下的陽光在兩人身上涂抹了斑駁的影子。
兩人目光交接,無一人說話。吳明遠的目光開始閃躲起來。
秋風里流動著嘆息聲。陳雨率先打破了沉寂。
「我如果說我是猜的,你信不信?吳兄。」陳雨撿起酒瓶:「虧得這竹子下全為腐土,不然這稀世之寶可就碎了。」
吳明遠沉默了一下問︰「你可是懷疑我對你囊中寶物有覬覦之意?」
「起初我只是感慨吳兄對人熱情,然而在我為那些傷者治病之後,吳兄在看到那些藥物以及這琉璃酒樽後,想來有了別的意思,不然怎地我去何處都有人跟隨甚是嚴密,其實這酒樽,我本來就是準備托吳兄售賣的。至于那些別的藥物……」陳雨特意停下,看著吳明遠。
吳明遠苦笑道︰「自然,那些藥別的人是不知具體如何使用法子。」
陳雨心里不禁大呼僥幸,本來他只是懷疑,因為覺得那些護衛跟隨自己太近了而已,沒想到試探之下果然如此。
吳明遠低聲說︰「陳兄為傷者醫治時,我雖好奇,然絕無覬覦之意。這世道紛亂,我只想延請陳兄為我所用,但那日這琉璃酒樽卻讓人瞧了去。」
陳雨心里暗自思索,心想這透明的玻璃瓶估計這大明朝沒有,怪不得別人起了歹意。當下道︰「這麼說,不是吳兄心存歹意了?」
吳明遠嘆道︰「這堡中小民自然不知道此物珍貴,說起來就和那快馬來報的消息有關了。」
在吳明遠敘述下,陳雨終于弄清楚了當下局勢。高迎祥、李自成入陝,誤入興安車廂峽。時逢大雨兩月,馬乏倒斃,弓矢皆月兌。萬般無奈下,高迎祥采納李自成部顧君恩計策,假裝投降。又用掠取得到地大量財寶賄賂監軍太監楊應朝,各級明軍官吏將領,于是受賄者紛紛游說陳奇瑜。結果是本來不答應受降的陳奇瑜竟然同意了高部投降。
讓人嘀笑皆非的是陳奇瑜接受高李等人投降後,卻並沒有將他們這些首領綁下,收繳義軍的兵器甲仗,也不知道在誰的建議下,在高部中每一百人中安排一個安撫官,再讓沿途各縣準備糧食,供高軍食用,打算將高軍將士遣返家鄉進行安置。
結局自然是高軍出峽谷不久,元氣剛復,就殺官復起,此刻正在鳳翔一帶破寨掠城。這時明廷正準備彈冠相慶置義軍于死地,驚聞義軍突圍,群臣交章彈劾,陳奇瑜削籍戍邊,洪承疇代之。
「陳大人被逮,此刻羈押西安府,他的心月復家人來我這里求救,本是要湊財物求洪承疇洪大人能夠說些好話,減輕罪責,不至于禍及家人。」吳明遠道︰「那家人奔至我處,適逢我與你在救治傷者。他心急尋去,正看見了陳兄琉璃酒樽,那人久在京師,自然識貨,于是私底下與我夫人商量,呵呵…」
陳雨只覺心里發冷「那麼這陳大人與你夫人有親?」
「我夫人是陳大人佷女,想來那家人不及回陳大人原籍籌措,故而來了我處。」吳明遠站起施禮︰「我是想與陳兄商議購買此寶物的。」
陳雨嘆道︰「你如與我商議我早答應。此刻流匪再次橫行,這吳家堡也不是絕對安全,我決意要走了。這寶瓶就送與吳兄,希望吳兄能為我準備一輛馬車,干糧,盤纏。」
吳明遠苦笑,知道已經無法留下陳雨,不過他也不願意與武勇過人的陳雨直接動手。何況局勢紛亂如此,留一線交情也許以後可用。能執掌這麼大一個吳家堡,吳明遠自然不是猶豫之人,寶瓶到手,自然不再糾結。既然決定交好陳雨,心里已經決定要準備重金酬謝。當下道︰「此時我無顏面再留陳兄,那麼請陳兄暫且休息,我去準備一下,一會就送陳兄出堡。」
兩人告辭後,吳明遠小心翼翼地抱著酒瓶帶著護衛離去。
陳雨在竹叢前轉了兩圈,心里盤算著該往往何處去。
「和尚哥」二丫拉著陳雨腰間絲絛「我喊你幾聲了,你都不理。」
陳雨這才發現牛牛二丫眼巴巴地盯著自己。小草在幾步外低著頭,想來是因為自己監視陳雨的事情讓發現難為情。
陳雨不過是個十九歲的少年人,此刻見小草如此模樣,心里也有些沉重,回想起她吃飯時情景,明白她必有難處。想想安慰說︰「我就要離開了,感謝你照顧牛牛和二丫,我知道你是有原因的,不怪你。」
小草抬頭抽泣著說︰「昨夜公子那樣饑餓,也顧著奴用飯,奴知道公子是好人,奴本是盩厔(今陝西周至)人氏,數年干旱,莊稼絕收,無奈下與父母弟弟來吳家堡投叔父,結果在離堡五里遭遇流匪,為護奴與弟弟,父母……」她抹了下淚水「逃進堡內,才知道叔父與流寇作戰時分死了,無依無靠下堡主收留我做丫鬟,可是弟弟才八歲,為了多賺些糧米,奴不得不答應夫人吩咐。」
陳雨只覺頭痛︰「好了,我不怪你。」取過包拉開拿出那個褡褳,抓了一把碎銀塞給她說︰「你拿去吧,不要推辭。」
小草緊緊握住那些銀子,蹲身行禮︰「公子好人必有厚報。」轉身跑去。
陳雨拉著二丫姐弟,茫然地說︰「咱們要走了。」
實際上,他真的不知道能去哪里,吳家堡絕對不能待了,那吳明遠夫人這次能為酒瓶就計算自己,難保以後不再起什麼心思。目前來看,吳明遠並沒壞心,可時間久了就不好說了。
陳雨模了下牛牛的臉,心想自己就不該給那些傷員治病。自己完全忽視了這些現代物品對這些人心里的影響,自己只身一人,又帶著兩孩子,就像小孩抱著金子行走,能不讓人計算嗎!
這是亂世啊!他再次提醒自己。心里涌起一個揮之不去的念頭︰這一切都是因為自己無權無勢力啊,如果…這是陳雨第一次心里有了對力量的渴望。
匆匆將半干的秋衣內衣取下,尋了塊布包了塞進包。拉著兩個孩子出屋。
門外一個護衛見他出來,行禮道︰「堡主吩咐陳先生收拾好後可隨我出堡,他在堡外等候。」
陳雨低聲說︰「這樣也好。你帶路。」
一刻後,堡外吊橋上,陳雨看見了幾十步外孤零零站在一輛馬車邊的吳明遠。
正午的陽光下,吳明遠神色有些蕭索。看見陳雨他拱手一揖低聲道︰「陳兄非常人,多余的話不再說了。」伸手指著身旁馬車︰「車內有干糧,水,另有黃金八百兩,散碎銀子五百,一路走好。」
陳雨抱著牛牛二丫上車後,沖著吳明遠施禮,神色誠懇地道︰「吳兄高義,陳雨銘記不忘,這一生也不會忘了吳兄。」
吳明遠忽然展顏一笑︰「多謝你仍然當我是兄弟。」大步向幾十步外吊橋走去。
轉過一個彎,剛學會趕車的陳雨停下,立在車上向吳家堡看去。
大半里外,吳明遠有些模糊的身影仍然站在吊橋上,陳雨使勁揮了揮手。
吳明遠心里一熱,朝著陳雨大喊︰「保重啊,陳兄。」
馬車再次行走起來。吳家堡越來越小了。
「和尚哥,我們這是去哪里啊?為什麼不住在吳家堡?白米飯真好吃啊!」隨即響起二丫的聲音︰「你就知道吃,和尚哥說走咱就走。」牛牛難過地說︰「可是我再也見不到小草姐姐了。」
陳雨正要說話,路邊荒草里忽地站起來兩個人沖著他招手︰「公子,是我」。
竟然是小草拉著一個八九歲的小男孩。
「小草姐。」牛牛和二丫從馬車里鑽出來歡呼。
陳雨跳下車正要說話,小草忽然拉著那個有些膽怯的小男孩說︰「弟弟,快跪下,求公子收留咱們。」
看著不斷磕頭的姐弟兩個,陳雨無奈地說︰「我都不知道自己去哪里,怎麼收留你們啊。」小草抬起頭抹淚說︰「在堡里我掙的糧食養活不了弟弟,求求公子了,我可以干活,可以少吃飯,只要弟弟有吃的。」
陳雨張了張嘴,想說話,卻不知道說什麼好。四個孩子都可憐巴巴地看著他。
哎!可憐的陳雨徹底讓打敗了,抱起那個小男孩放入馬車。
在孩子們的嘰嘰咋咋話語里,馬車再次前進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