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色漸暗,過完夜生活的人也一一退場,只剩稀疏的幾個人影在街上游蕩惆悵——
一處毫不起眼的街道角落,站著一對男女。男的半後著身,低著頭。明明是六月的天,他卻穿著風衣,全身緊裹著,讓人看不清長相。而女人身材勻稱,長相端莊,雖面帶微笑,眉宇間卻流露著犀利般的急切。
「這個時候叫我來有什麼事?」
「大家都心知肚明,六太太就別賣關子了!」
岳秋娥冷笑一聲,不慌不忙地從包里拿出了一個小巧的盒子,對約自己出來的男人說︰「想必你應該知道這里面裝的是什麼吧!那我就不拐彎抹角了!你要的東西我可以給你,相反,我要求你為我辦一件事!」
就算是拜托別人,岳秋娥的語氣也是十足的霸道和理所當然。
男人沒馬上回話,而是伸出手想要奪過她手中的盒子,卻被岳秋娥搶先一步抽回了手。
「哈哈~~~失禮了,我只是不確定這里面的東西到底是不是我要的!」見岳秋娥反應如此激烈,男人難掩一絲尷尬地縮回了手,干笑著解釋。
「哼!」岳秋娥冷笑了一聲回道︰「我既然敢約你出來,就有本事拿出真貨,騙你干什麼!」
「呵呵呵~~這也難說。不是我信不過你六太太,實在是這件事弄得我焦頭爛額啊,還是慎重點的好啊!」
「哼!你命廖狄到處找也找不到的東西,竟然出現在我這里!你疑慮的想必是這個吧!」
「不愧是人精,什麼事都瞞不過你六太太啊!」
男人很場面地說起了客套話來,但是岳秋娥卻不吃這一套。白眼一翻,嗤鼻道︰「少來!你的為人我還不清楚?這次如果不是沒有辦法走投無路,我也不會想要和你有什麼瓜葛!」雖是求對方,可是岳秋娥的臉上卻滿是不屑。
「您這麼說我,我可就傷心了。」男人露出一副很受傷的神情,俯身靠近岳秋娥的耳畔道︰「因為我們都是同一種人,不達目的誓不罷休!」
「我和你不同,少往自己臉上貼金!」岳秋娥邊說,一手把男人推了開去。
「你現在不承認也沒關系,遲早你會的。」男人做了一個無所謂的動作,說︰「至少我應該驗一下貨吧!」
岳秋娥見男人執意要看,為了博得他的信任只好打開了盒子。但就只一瞬間,盒子又被重重地重新蓋上了。
「嗯?」男人挑了一下眉,有絲詫異,但更多的是不悅的神情︰「你這是什麼意思?連長什麼樣我都沒看到,六太太看來是有什麼話想說?!」
岳秋娥豐滿的紅唇,嘴角微微上翹,將拿著盒子的手背到了身後,語氣傲慢︰「其實這件事並不是非你不可!可是我不想讓家人擔心,所以這件事你除了答應之外,還必須要保密!」
「當然!」男人爽快地應道︰「我這個人沒什麼優點,誠實守信是最大的美德了,是打從娘胎里就開始具備的性質了。」說著,男人露出戲謔的表情,轉而又冷淡地壓低聲音說︰「可是你憑什麼這麼自信我就會答應你呢?!你不是最清楚不過,現在,我可是在為夫人奔走效勞啊!」
岳秋娥好像料想到男人會這麼說似的,擺了擺盒子道︰「別把話講得那麼好听,你不過是為了自己的利益罷了!我知道你老早想要南京分店的那塊地。陳遠晴能給你的我同意也可以!」
「你這是在挖牆腳?」男人眼楮微眯,顯得在考慮什麼︰「夫人已經把南京分店關掉了。她的誠意令我很滿意,你的呢?」說著,眼楮一直盯在裝子彈的盒子上,一動不動。
岳秋娥知道現在這枚子彈對她的意義,緊緊地握著,往回收了起來︰「區區一塊地皮算什麼?只要你願意,我可以把整個羅府送給你!」
「誒∼我還沒有這麼貪得無厭!」男人訕笑一聲,擺手道︰「沒有這麼大的胃,哪敢吃下這麼大塊肥肉!」
「在我面前你就少裝矜持了!」岳秋娥不喜歡說話拐彎抹角,這麼繞著彎隔著一層捅不破的紙說話,她很累︰「我這不是請求,而是一對一的互利,很公平!」岳秋娥進一步誘逼道︰「為了拿到那塊地,你和那個賤人設計利用陸琪謀殺了羅永輝的事別以為我不知道!只可惜,人在做,天在看。子彈被七姨太偷偷地藏了起來,可急壞了你吧!」
被說中了忌諱的地方,男人猛地瞳孔收縮,散發出一股不耐煩的氣場。但岳秋娥並沒將之放在眼里,繼續自己的說服!
「你只要答應我的要求,子彈給你,我們各取所得,互不相欠!」
「六太太你也許是小看我了!」男人果斷的聲音響起,打斷了岳秋娥的話︰「雖然承認我顧普天不是什麼好人,但起碼的職業操守還是有的!我不可能一邊在于夫人做交易,一邊又暗地里盤算著算計她吧!」
岳秋娥輕蔑一笑,不以為然地諷刺反駁說︰「我不是小看你,而是太了解你不過!連人都可以殺,你還有什麼做不到的?」說著,再次暗示地將盒子提到了顧普天的跟前威脅道︰「這顆子彈的來頭可不小。租界七十八周年的慶禮,全上海就你有。我沒說錯吧!」
「我不喜歡被人威脅!」感覺到被處于下風,顧普天不悅地齜牙警告說。
岳秋娥得意一笑︰「是人都不喜歡這樣。我只是善意的勸告!事成之後,子彈原封不動地送到你的手中!」
「我現在就要!」
「那我可做不到!」岳秋娥毫不退讓道︰「我從不打沒把握的仗!」
「這子彈不止我一個人有,洋人們也有些留作紀念。你若真的這麼做,只會得罪更多人,還未必會波及我。恐怕到時候得不償失啊,六太太!」
「哼!洋鬼子算什麼?!他們在租界里犯的事還不少?!你不要忘了,這個世界上有你這樣的小人,自然也會有不畏強權的傻瓜!」
「哼!你是想說于子霆嗎?」顧普天不屑地笑了一聲,純粹毫無雜質︰「他現在可是在懷疑你啊!你還有閑工夫關心我?」
「他懷疑我是他的事,我沒做過,怕什麼?!倒是你,」岳秋娥也狡黠地笑了起來︰「陸林的事是你跟陸琪說的吧?!借刀殺人這一招用得還真夠卑鄙的!」
「哼!」顧普天絲毫不打算否認,反倒是大方一笑,不痛不癢的樣子。露出了猙獰的表情︰「若不是他偷換我的子彈,現在也不會搞得我如此煩躁!他的命,終究就是和他自己一樣,下賤得只有這一個方式才能體現出它的價值!我也算是他的恩人,物盡所用了!」
「歪理!」岳秋娥冷嗤一聲,瞥了一眼男人,又自噱道︰「不過陸琪反正犯了事,這條命也應該用得其所。」
「怎麼?你終于肯承認和我是一樣的人了吧!」
「這個和那個是兩碼事!」岳秋娥冷冷朝顧普天看去︰「我要你辦的正是此事!」
「殺人放火的事我可不干!」顧普天戲謔地輕輕吐露。
岳秋娥諷笑一聲,將子彈鄭重地收回了口袋︰「你干的阿性質和這兒有區別嗎?」
「夫人對我可是禮數周到,我還真下不了手。」
「別在我面前提那個賤人!」一听到陳遠晴的名字,岳秋娥整個人就開始不明地抖顫起來。是憤怒的顫栗!
她猛地瞪大眼楮呵斥道︰「十三號是出殯日,就那天,我要他們夫妻共赴黃泉!」
岳秋娥口氣狠絕,顧普天听在耳中,心里漫開了一層迷霧,幽幽道︰「六太太脾氣還是如此地暴躁。得,倒是我的不是了。」他痞痞笑了笑,眼角掃過岳秋娥的口袋,輕描淡顯問道︰「不知你具體想要我怎麼做?」
岳秋娥沉默了一會兒,輕啟朱唇︰「你附耳過來。」
顧普天順從地側過頭去,岳秋娥在他耳邊低聲說了幾句話,使得他沉寂的臉逐漸露出了詫異與陰冷︰「你確定?」
「巡捕房里有你的人,我想這對你來說不難吧!」
「是不難。」顧普天狐疑地眯眼道︰「只是擊斃陸琪,派一幫人未免太興師動眾了吧?再說,你想要陸琪做什麼?不把詳情告訴我,這是不信任我的意思嗎?」
「我不相信任何人!」岳秋娥動了動嘴角,語氣里透露著藏不住的自信。
顧普天眼底蕩著微波,在黑夜的襯托下顯得隱諱深刻。他沒說什麼,心里卻已經敲定了結果。
「今天就當我們沒見過,以後見了面也當不認識好!」岳秋娥似乎沒有察覺對方的走神,高傲地扔下這麼一句話,連頭都沒回地就離開了巷子。
「這女人這麼囂張,要不要」一直在一旁靜靜听著的油七早已咬牙切齒,岳秋娥一走,他便上前這麼對顧普天示意地拔出了一把槍。
卻被顧普天拒絕了︰「不。我說過,答應人家的事一定要做到,不然有背我的原則!只不過」
「只不過什麼?」
「只不過,她傲慢的態度觸犯了我的另一項原則!而且,她知道得太多了,但也了解得太少了。關于我!」
「那您的意思是?」
「哼哼~~~」顧普天狡黠的詭笑如同今晚皎潔的月色一樣地陰冷,使得油七看得也忍不住打了一個冷顫︰「我要讓她知道,沉浸自我的傲慢是要付出比死亡更深刻的代價的!」
望著天際邊上的那輪孤月,顧普天嘴角微微上揚,眼楮里透出一道看不見的光芒,然後消失在了茫茫夜色中,匆匆而逝。
「放心吧,我們以後不會再見了」
「大少爺,我們現在去哪兒?」
「夫人還在等我們呢,走吧!」
「誒~~~」
顧普天鑽進了一輛黑色小轎車里。汽車馬力十足地呼嘯而走,只留下一陣難聞的灰煙。
躁動了寂靜的夜,也蕩起了一圈猜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