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姨太沉默了一會兒,似乎是在躊躇該如何開口——白沐卿並未焦急,只是在一邊耐心等待。畢竟,承認自己的‘罪行’是件需要極大勇氣的事情。
終于,在分分合合多次卻沒見聲音飄出口後,二姨太發話了︰「就在她懷最後一胎的時候,我不忍再看見無辜的生命就這樣被流逝。于是吩咐了阿碧暗中調換了她的安胎藥。因此,她差點生下了一個女兒。但終究是之前服過太多傷身體的藥,這次是它自己沒緣分,滑掉了。她知道後,第一次,也是最後一次跑到我這邊來哭著責備我,說我背叛了她。說,較之羅永輝與陳遠晴,她更加痛恨我,對我寒透了心。她說她是將僅存的一點信任托付于我,而我卻摧毀了她的幻滅。當時我不懂,她望向我的,失望和憤怒的眼神,是破滅。即使一瞬間,我知道我錯了,卻已經再也得不到她的信任。」
二姨太嘆氣搖頭自責說︰「我站在自己的角度去替她做了一次自認為是善舉,絕對對的決定。卻殊不知,我就算站在她的位置思考,也永遠成為不了她。因為我不是她,所以根本不可能成為她。用一句話來說,我是受到了傷害,那是先由**再傳到內心擴散開來的苦痛;而她是屈辱,是侵犯,一開始就攻及內心和整個精神層面。這是我永遠體會不了的事。一直以來,我都是用我的悲痛去與她的隱忍劃等號。並不是說孰輕孰重,而是本質不一樣,自然就等同不起來了。」
二姨太後悔和難堪的坦白,使白沐卿意識到,自己何嘗不是如此呢!忽然心虛了一下,可是人難道不是都是如此過來的嗎?誰能遇見以後的事?誰又能一生不犯錯,不後悔?!
「正因為六太太那麼明目張膽地去找您對峙,所以羅府才流出那樣的傳聞,說她是因為您的詛咒才頻頻滑胎。因此你們之間的關系就被誤認為是這樣了?」
「其實這樣也好,反倒不會讓人懷疑。」
「可是六太太為什麼偏偏挑這個時候反擊呢?忍了十幾年,為的是什麼?」
「其實這才是我今天想要跟你說的事情,我想也是你最想知道的。」說著,二姨太抬起一只游離飄渺的雙眼,靜靜地看著白沐卿,輕啟朱唇︰「如果我說,是因為你呢?」
「我?」
「嗯,」她沒有絲毫猶豫地重重點頭道︰「其實你是契機。導火線是羅永輝的死。」
「因為一個仇人死了,所以六太太就像趁熱打鐵?」
「可以這麼說,也可以說不是。」她又搖頭道︰「羅永輝的死因我想除了凶手外,岳秋娥是最清楚的人。而你是她如此做的關鍵。」
「你難道沒有懷疑過她是凶手?」
「不可能!」二姨太目光炯然堅定,仿佛她是在說一件‘太陽是從東邊升起’般真理一樣的事。
「就如同你剛才說的一樣,讓自己的雙手沾滿痛恨的人的血,反倒令人厭惡。髒了手,也壞了心情。」
「也對。按六太太的性格是絕對不會如此的。再說,如果真想自己動手,十幾年的機會,怎麼可能會拖到現在做!」
這麼一想,白沐卿才發覺自己一直都被帶入了誤區。猛地恍然大悟,卻沒有再多富余的時間了。
「看來你終于想清楚了!」二姨太寬慰道︰「我之前就對你說過,可以的話,幫幫她。可是那時的你還不懂這個意思。」
「那你為什麼不當時就跟我說了這些事呢?何必拖到現在!」白沐卿有點埋怨二姨太讓她兜了這麼大的一個圈子,語氣中不免有點責備的意味。
可二姨太卻似乎料到她會是這番神情,不怒反笑道︰「時機還未成熟,說了也只是平白添亂。」
「您說時機,又說我是關鍵。難不成,我的出現促成了這一切的流動?」
「也許吧,」二姨太嘆道︰「打從我知道你是來羅府調查這個案件的時候,我就知道岳秋娥會利用你去對付陳遠晴。卻低估了你,惹得自己成了你們懷疑的對象。」
「怎麼利用我去對付陳遠晴?」白沐卿被越說越糊,不免有點焦躁。
二姨太卻依舊平靜,緩緩開口說︰「你不是已經意識到岳秋娥故意讓你們知道陸琪這個人嗎?那是因為她要以此引出另外一個一直藏在身後的人!」
「」
見白沐卿一臉訝異的驚嘆號,二姨太又開口解釋說︰「你不知道也是情有可原的。因為這件事近乎沒有人知道!我猜岳秋娥也才知道不久。她這次是太過于急躁想引出這條線索讓你們知道,殊不知,你們都是別人棋盤中的一顆棋子!」
「我只以為六太太和七姨太之間有著利益交易,卻沒想過七姨太會是本案的一個關鍵?!」白沐卿此時無比後悔道地直搖頭︰「如果我當時再留點心的話也許真相早就知道了也不一定!您還是快點跟我說說當年到底發生了什麼事吧!」
雖然于子霆跟白沐卿說了陸琪殺害羅永輝的動機,但是當年到底發生了什麼,它的詳細內幕她卻一無所知。
「那得從十三年前說起了。」二姨太清晰的雙目幽幽地透過殘破的紙窗,望著天際烏雲中透出的一絲微弱的光亮︰「那時正是羅永輝為如何將岳秋娥搶到手而傷腦筋的時候,所以她是不知道這件事的。當年我已經深居留塵軒好些年了,但對外面的消息卻並不堵塞。」說到這,二姨太用手輕輕捋了捋幾絲泛白的頭發又張了張嘴。
她用緩慢的語速,幽幽地一字一句說出了另一個無法挽回的悲傷。而這個,才是促成整條鏈子流動的根源。
「一天,羅永輝衣服上沾著斑斑點點的鮮血回到了府里。當時府里的人嚇得都團團轉。我也因為這個騷動,于是便叫阿碧去外面探探到底是怎麼回事!而結果讓人寒心。這血正是陸琪當時才只有十二歲的兄長陸林的血跡!陸林是羅家米行的一個看庫房的臨時工。據說是陸林偷了米行的米剛巧被羅永輝撞見,于是就被一頓暴打。正值羅永輝為岳秋娥之事煩惱之際,所以當天他下手十分地重,似乎要將這一切的怨氣都發泄在這個瘦小的肩膀上似的。陸林被他打得直吐血。但是在場的幾個工人們誰都不敢上前阻攔。他們以為羅永輝發發氣就可以了,可誰知他打完陸林之後,那個可憐的孩子就再也沒有起來了。」
「就這樣將一個十二歲的孩子活活打死了?只因一袋米!」白沐卿听得整個人連手指的關節都顫抖了起來。
「對,就只是因為這麼一個小小的過錯,他把一個才十二歲的孩子活活打死了。」
「那後來呢?就這麼不了了之了?」
「陸家是窮人中的窮人,家里就兩兄弟相依為命。雖然父母早亡,但是兩個孩子還算懂事,從小就知道怎麼養活自己。再靠鄰里的一些接濟,日子總算還是勉勉強強可以過活。」二姨太說︰「據說那天是因為陸琪生病了,僅有的錢也都用在了藥費上。剛巧米行看管倉庫的工人被辭退了,一時找不到人。沒想到竟然叫一個孩子來做這種事!」
「因為孩子小,容易從他們手里克扣工資。卻不想發生了偷米的行為,又恰巧被羅永輝撞見!」
白沐卿一陣見血地指出了始末的原因,心里已經是氣憤到了極致!恨不得攥著拳頭沖到羅永輝的面前狠狠地修理他一頓!只可惜,現在的他,即將被泥土掩埋。再無見天日的那一刻。
「雇佣童工的事是公開的秘密,沒人會管,也不敢管。可是陸林死後,才七歲的陸琪就真的成了孤兒了。他甚至是在?*??那榭魷鹵蝗舜?攪寺攪值哪貢?安諾彌?約閡丫?晌?露?氖率怠!包br />
「羅永輝就什麼懲罰都沒有嗎?」白沐卿使勁地錘了一下桌子叫道。
可惜二姨太搖了搖頭︰「沒有,什麼都沒有。對于窮人來說,他們的命還沒有一袋米值錢。」
「可惡!」白沐卿一時心情難平,卻沒有多少時間來抒發她的正義感︰「那七姨太」
「哼哼~~」二姨太更是無奈地笑道︰「世間最難就是一個情字啊!」
「」白沐卿無語地消化著這句話的意思,愣愣地輕嘆幾個字來︰「懂了。如果我是陸琪的話,也許,我也會被仇恨蒙蔽了雙眼!」她出奇淡定地說︰「殺害兄長,強取豪奪!他這都是死有余辜!」
「其實七姨太並不應該算是第七房。」突然,二姨太悠悠地這麼說道︰「她是被迫簽了賣身契給羅永輝的。」
「賣身契?」白沐卿忽然眼前一亮道︰「這個我知道。」她暗淡著神情緩緩地張了張口︰「她小名喚玉兒,家里經營著一家普通的面館。羅永輝無意間看中了她,于是跟玉兒她爹張口要納她為七姨太。但玉兒她爹不肯,于是羅永輝就暗中使壞,叫人打折了他的腿。老人家從此就沒下過床,不久便去了。賣身契也是期間為老人看病時當做賒的藥費簽了的對吧?」
二姨太默默地點點頭,眼中還不時露出鄙視的眼神。是人听了這些都會有作嘔的沖動!
「陸琪不知道這些嗎?」
「當時他到外省去了,回來的時候已經物是人非。」
「這對他來說是個很大的打擊吧。」白沐卿突然同情起陸琪來,一股無法言語的悲傷從她胸口涌了上來。
于子霆說得對,辦案子,真的不能感情用事。因為任何一個人都是在走投無路,情緒負荷的時候才會犯下無法回頭的過錯的。
可不能因為有一段難言之隱就做出傷害他人的事情。這樣,就本末倒置了。
盡管這樣,白沐卿卻還是會不由自主地去同情,同情所有處在無奈之中不堅定的信念。
白沐卿在神游,心中情緒波動有點大。這時二姨太的一個疑問將她猛地拉了回來︰「我很奇怪,雖說當年這件事鮮少有人知道。現在查起來可能有點難處。可是不至于你們去查,一點線索都沒有啊!?除非」
「我們被人反跟蹤了!」白沐卿猛地站了起來,自己也一個震驚解釋道︰「于探長多次跟蹤調查卻都寥寥收場。唯一的解釋只可能是我們被人家反跟蹤了!陸琪提前就得到通知,所以才能掩飾得如此地完美!」
「的確是沒有證據可以證明他就是凶手。但是到底是誰要這麼做?」
「不可能是六太太,她就是想要讓我知道這些才引誘我將情報泄給于探長。而六太太如此痛恨的人就只有一個人,只有這麼一個人才會這麼做!」
「陳遠晴?」
「恐怕還不止她。」白沐卿更正道︰「憑她一己之力,還做不到這麼天衣無縫!」
震驚中沉澱著一份意料之中。
兩人不覺被這無意間的真相詫異得互瞪著眼。
惆悵,靜語。不是因為震撼,而是感嘆唏噓陳遠晴的城府和心計!
心思縝密,猶如蛛網。這樣活得,難道不累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