隨著時間推移,軒嘯來這流雲山已有半月。
軒嘯和眾弟子變得熟絡起來,但平日並無過多的交流。倒是那柳胥,時常會來後山竹林中找軒嘯。說是為跟軒嘯聯絡感情,實則為自己找個聊天解悶的人。因為跟一個廢物小師叔實在沒什麼感情可聯絡。
半月以來,軒嘯除了吃飯就是睡覺,然後就是听柳胥嘮叨。他實在沒想到這柳胥看來內向,其實是話嘮一個。
也多虧柳胥,軒嘯才對這逸仙派有了個初步了解。
這逸仙派下共設六門,分別由雷道子的六個徒弟掌管,門中皆為其弟子。
逸仙派內年年大比,二代弟子從年輕時就是你爭我奪,非要爭個高下,如今一把年紀,不用他們動手,可明爭暗斗依然不減,各門弟子間咬牙嚼勁,似乎已成為傳統,掌門雷道子如默許一般。
連門內弟子都是競爭關系,何況是外門中人?
柳胥所在之門名蒼松,其門主為雷道子的六徒弟,姓許名蒼松,是六位門主中性格中最為謙和的一位。當然只是相較而言。
實力最強一門名洪天,門主姓牛,名洪天,外號牛鼻子。為雷道子的二徒弟。性格最為火爆,為了外門一弟子不敬之言,便出手重傷于他,若非雷道子出面,那弟子早就身首異處。為此,掌門罰他面壁數月,年前剛被放出來。牛洪天脾性有所收斂,但誰都知那只是表面而已。那日在膳堂之內,挑事的四人就是那牛鼻子門中之人。讓人不敢相信的是派中大比,前十半數出自牛鼻子一門,年年如是。
柳胥說的絕不僅是這些,還有很多,通通被軒嘯記在心中,最大的收獲莫過于終知那主殿之名不叫「殿雲流」,而是「流雲殿」;用膳之地不叫「堂膳」,而叫「膳堂」。
這日,軒嘯如往常听過柳胥的嘮叨,便去山月復清洗。待他回來之後,竹林中多了一人,升了堆柴火,將手中剝了皮的小獸用木棍穿好伸至柴火中烤燒。
多日粗茶淡飯,讓軒嘯口中淡而無味,突見此景,口水流了三尺。可當他走近之後,便皺眉連連。心道,這人看似個農夫,怎的連烤個肉都不會,這如喂柴般的燒法,那肉能吃嗎?
「肉,不是這麼烤的?」軒嘯在這人身旁坐了下來。
這人側臉,讓軒嘯借著火光將他看個清楚,臉上的痦子格外顯眼。這人臉生笑意,將手中小獸直接扔進火里,伸手搭在軒嘯肩上。軒嘯並未反抗,以為這是招呼的一種方式。誰知這人面色突變,化掌為爪,提著軒嘯衣肩,飛身而出,穿過竹林,來到山月復,隨那溢出山泉,一躍而出。
軒嘯身子氣力全消,反抗不得,風聲從他耳旁呼嘯而過。軒嘯心叫,我命休矣!
流雲峰雖高千丈,從峰頂跳上的話不過十數息的時間。十數息之內,軒嘯腦中思緒萬千,義父,義母通通閃過腦海,不過有一道身影一直在腦中揮之不去。
突然,身形下落之勢減緩,接著,那人腳尖點地而立,站得筆直。這哪里是從千丈高空跌落,跟下一梯石階有何區別?
那人松開抓住軒嘯的手,任他無力癱倒在地,言道︰「你看到了什麼?」
軒嘯眼暈眼花,差點沒將月復中殘渣盡數吐出。聞言想也不想,答道︰「生死!」
「好!」那人輕喝一聲,道︰「常人遇此,只會想到死,你即能想到生,已出乎我的預料。」
軒嘯心想,這人不會是個瘋子吧?世間竟有如此厲害的瘋子,跌千丈亦如常事,這會不會就是往日里偶爾能見的御空飛行之術?
軒嘯實不知這根本不是什麼御空之術,而是修行至通靈境界後,方能提氣輕身,練至大成便可穿雲逐月,遨游天際。
那人不知軒嘯心中所想,以為他是被嚇壞了,輕笑一聲,和顏問道︰「這些天在這派中可還習慣?」
軒嘯不答,反而問道︰「你是何人?」
那人捏著痦子上長出的長毛把玩,語帶責怪,「臭小子,老子讓你能留在派中,你不謝恩也罷,還敢跟我不耐煩?」
軒嘯心中微震,當即雙膝拜倒,將頭磕于地上,道︰「多謝前輩收留之恩。」他早該想到,那日大殿外隔空傳音,讓流雲山主改變主意的就是眼前之人。
這人伸手虛空輕托,並未觸及軒嘯身體,無形之力架住軒嘯手臂,竟將他托起身來。軒嘯吃驚不已,激動之情難以言表。
只听這人說道︰「那日吃過你烤的肉,便再無法忘記,試了多次,亦烤不出那色香。」
軒嘯失聲叫道︰「那晚林中,竟是前輩您?」
這人含笑點頭,不發一語,居然用舌尖舌忝了下嘴唇。軒嘯哪還能看不出個門道。一溜煙扎進林中,不消片刻,便帶回一只剝了皮毛的小獸。
軒嘯手腳麻利,半個時辰後,色香味俱全的烤肉便已喂至這人嘴邊。
這人倒也不客氣,接過之後便大快朵頤,吃得那叫一個香。連軒嘯都被這吃相所打動,心想,自己烤的東西真有這麼好吃?
實在不能算軒嘯自謙,而是他多年來無師自通的廚藝早已稱得上大師級,他長年食之,根本吃不出個好歹來。
這人吃得滿嘴冒油,形象全然不顧,看得軒嘯不禁莞爾。沒用多久功夫,一整只小獸便被吃得精光,這人滿意地拍了拍肚子,一時竟有些犯困,就那麼背靠大樹,想要睡過去。
軒嘯心想,你既然現身,肯定不會只為一只烤熟的小獸而來。想到這里,軒嘯再次跪倒,大聲言道︰「求前輩收我為徒。」
半晌之後,軒嘯見這人即沒答應,亦沒拒絕,心想,會不會是睡著了,抬起頭來一看,哪里還有半個人影。
這時,那人的聲音從四面傳來,「一頓烤肉就想讓我收你為徒?那你學來的東西必定很廉價。」之後便再無聲音傳出。
軒嘯大喊︰「前輩,你一天不答應,我就等你一天,你要是一輩子不答應,我就等你一輩子。」實際心中想的是,鬼才等你一輩子,我還要去找我的瓏月。
此刻,軒嘯朝四周看去,這才想起自己早被那「農夫」帶下山來,他倒是走了,可軒嘯還得再爬上去,按照他的速度爬到山頂,天就該亮了。軒嘯抱怨道︰「吃了我的東西,好歹也送我上山啊,爬了一身臭汗,回去之後又得洗一次。」
說歸說,腳下可一點也沒不慢,繞道前山,去爬那蜿蜒石階去了。
軒嘯不知那農夫並未離開,只在他跪倒那一瞬間,他背貼樹桿,兩手輕拍地面,頓時騰空而起,上到大樹頂端。軒嘯一言一行,被他看得真切,听得明白。
再觀這農夫,樹頂之上枝葉柔軟至極,他竟可躺上面,雙手枕頭,翹起二郎腿,愜意地望著星空,自言道,「二師兄啊,不知你現在身在何方,你可知這小子有多像你,我想大師兄見他之時一定也嚇了一跳吧!」
接下來幾日,軒嘯每日夜里都會下山,抓來小獸,每當肉香飄出之時,農夫就出現了。同樣是在他吃完肉之後,軒嘯都會跪于他身前,再抬頭之時,農夫便消失得無影無蹤。
直至這一日,軒嘯拜倒再次抬起頭時,農夫竟然沒走,讓軒嘯自覺很不習慣,開口問道︰「前輩,你為什麼不走?」
農夫不答反問道︰「你很想我走嗎?」
軒嘯又不痴傻,連忙搖頭。農夫大笑不止,讓軒嘯起身之後,便問道︰「你不姓姬對嗎?」
軒嘯腳趾抓地,全身一緊,心道,原來他早將我底細模得清楚,可為何不拆穿我?難道僅僅是為了吃我烤的肉?如果現在還否認,豈不是將他當白痴。
一念至此,軒嘯咬牙沉重地點下了頭。軒嘯本以為自己承認之後,就算農夫念在自己給他烤肉吃的份上,不會殺了自己,可臭罵兩句還是應該有的。
不曾想農夫的反應比軒嘯預料中要平淡太多,農夫說道︰「算你小子老實,沒編鬼話戲弄老子。我再問你,那姬無傷現在何處?」
軒嘯說道︰「姬兄已長眠地下。」
「罷了!」農夫嘆了一聲,說道︰「想那姬家祖上能人無數,後人竟淪落至此。想必你送了那姬家少主最後一程,不然手中也不會有我親筆書信。」
「那封信竟是前輩您親自所書?那與姬家先祖有過交情的一定就是您咯?」軒嘯此問實屬多余。
果然,農夫听後,言道︰「廢話!看來你小子知道得還不少,若是你害了那姬家少主,必不會知曉如此詳盡。」
農夫頓了頓,馬上問道︰「我只問你一個問題,你要如實回答,為何想要修行?」
軒嘯心想,這有何好隱瞞的?張口便道︰「為了一個女人。」
農夫听了這答案,臉上表情豐富至極,嘴巴繃得死死,竟連眼淚都憋了出來,再忍不住,「哈哈」大笑,滿地打滾,哪里像個前輩高人,跟只撒歡打滾的靈猴無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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