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說世界上有什麼比閉上眼楮更讓嵐影覺得害怕的話,那就是睜開。
因為那意味著,痛苦仍未結束。
嵐影,姓嵐名影,一個普通中產階級家庭出生的小孩,上有一個疼愛自己的大哥,下有一個乖巧黏人的小弟,父母恩愛,家庭生活幸福而美滿。
不過,這一切都停留在了母親拿到那張病癥單前。
他只知道,母親在看了一眼病癥單後便暈了過去。自己到底得了什麼病,嵐影並不清楚。
16歲的時候,醫生判定他活不過他的18歲生日,兩年的時間里,病魔將他折磨得幾乎不成人形。
兩年前,他拼了命的想要活下去,就算喝再多苦到舌頭麻木的藥水,就算做再多可怕的化療手術,就算明知道家里為了他幾乎砸鍋賣鐵。
他,依然卑劣地想要活著,他不想死,他渴望這個世界上所有美好光明的東西。
然而現在,嵐影虛弱地躺在床上,怔怔地看著蒼白的天花板,怔怔地等待比鬧鐘還準時的痛苦降臨,怔怔地……閉上眼楮,再也不想要睜開。
家人哭喊的聲音不停地在腦海里回蕩,盤旋著盤旋著,逐漸形成了深不見底的漩渦。
這樣其實也挺好。
嵐影想,至少……不會再成為你們的負累。
只是……終究還心有不甘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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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滴答——’‘滴答——’‘滴答——’
水滴滴落在石板上的聲音恍然間鑽進了嵐影的耳朵,神智微晃,他習慣性地先試著動了動手指。
不痛?
皮膚下不同于醫院病床的冰涼潮濕的觸感讓嵐影愣了愣,他慢慢地握掌成拳,將地上的稻草緊緊地包裹進了手心,緩緩地睜開雙眼。
四周漆黑一片,僅有微弱的光束從頭頂遙遠的孔洞中透露下來,不遠處的石壁上慢慢地流淌下涓涓細流,滲到凸起的岩石上的水珠掉落到地上,發出清脆連貫的滴答響聲。
在這麼黑暗的地方,我怎麼會看得如此清楚?嵐影驚訝地抬手模上了自己的雙眼,入手的觸感光滑細女敕,和他干枯粗糙,早已被病魔折磨得如同死人般枯槁的肌膚完全不同。
等等!
驚恐地將手慢慢地遠離自己的臉頰,放到面前,嵐影不可置信地睜大了雙眼。
這,這明明是一雙小孩的手!
一瞬間,毛骨悚然的感覺從腳尖直竄頭頂,再往自己的身上看去,他嚇得連聲音都失去了——這是一副貨真價實的小孩身體。
五歲?或者六歲?
不,不對!我在想什麼啊!重點不是這個,重點是我怎麼會在這里?在一個小孩的身體里!!還有……這里究竟是什麼地方?
「嗚!!」腦海里突然傳來的如同被巨錘猛砸般的劇痛讓嵐影忍不住呻/吟出聲。他雙手抱頭,在地上蜷縮成了一團,盡管很想昏倒算了,但早已被痛苦淬煉得堅韌無比的心智卻違反身體的本能,固執地堅持著並未讓他如願暈過去。也正因此,嵐影才清楚地看見了現在如同循環電影般在自己眼前不停重復著播放過去的畫面——自己死後……以及這個身體的主人生前的記憶。
原來……自己是因為這樣才會來到這里的嗎?那個所謂的神……
原來,這個身體的主人也叫嵐影……
比他預計的年齡還要小,只有四歲半,卻已習武一年。
在嵐影的認知里,四五歲的幼齡,犯錯本是再正常不過的事,想當年他自己這麼大的時候,調皮搗蛋簡直無所不用其極,可是在這里卻半點也得不到容許。
年齡不是錯誤的借口。
這是這個身體的父親經常掛在嘴邊的話,而這一次,也正是因為他在家族比武的時候輸給了自己的堂兄,所以回到家里就被父親關了禁閉。
嵐影現在所在的地方,便是身體主人經常光顧的‘禁閉室’。只是這一次,他的父親不知道,自己的孩子在比武的時候受了很嚴重的內傷,傷及肺腑,被扔進這里之後就發起了高燒,在嵐影睜開眼楮的時候,便永遠地離開了人世。
那麼,他如今這樣,算是借尸還魂了?
無語地再次將自己現在的身體從上到下打量了一遍,嵐影剛想笑,連續不斷的咳嗽聲就跟積郁了多少年一樣,忽然從喉嚨里噴發出來。過于劇烈的咳嗽讓他的喉嚨就跟要燒起來了似的,肺里的空氣越來越少,呼吸困難,眼前發暈。
喂喂,開玩笑也不帶這樣的吧?難道他這輩子就這麼完了?
這不科學!神你確定你不是在玩我嗎?!
苦逼的想法就像是502膠水一樣凝固在了嵐影的腦海中,怎麼也揮之不去,以至于等他再次醒過來的時候,仍舊不敢相信自己竟然真的活下來了,這個鐵錚錚的事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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嵐影睜開眼楮的時候,出現在他面前的是一張老橘子皮臉,笑容溫和,卻嚇得他差點沒一巴掌拍過去。
差點嚇尿了好嗎!!
「你是誰?」他開口問那個須發皆白的老頭,一說話才發現喉嚨痛得要命。他其實知道這人的身份,嵐之一族德高望重的三位長老之一,雖然只在小小的嵐影記憶里出現過兩次,卻被父親強硬地要求記了下來。
「從今天起,我將是你的師傅。」老頭笑著伸手拍了拍嵐影的腦袋,貼心地從矮桌上遞了杯涼開水給他。
乖巧地接過水杯一飲而盡,嵐影沒有說話。
他抬頭看向坐在不遠處的榻榻米上的父親,中年男人嚴肅著一張臉對他點了點頭。眼神微沉,再次看向老頭的時候卻收斂得一干二淨,忍著喉嚨的不適,嵐影低下頭輕聲開口喊道︰「師傅。」
「好孩子。」老頭笑眯了雙眼,站起身滿意地對嵐影的父親說道︰「那麼,明天開始就讓他去我那里吧。」
「是的,長老大人。」男人雙掌貼地,卑微地匍匐,即使看不見他的表情,顫抖聲線中的欣喜卻清晰地傳遞進了嵐影的耳中。
父親啊……
就當是完成這個孩子最後的心願吧,希望得到自己父親的認同嗎?可憐的小家伙,你可知道,看這個樣子,你的父親,也只是把你當成了鞏固自己家族地位的棋子。
長老的關門弟子。
說起來好听,真正要做的話,恐怕遠不止表面看上去的簡單。
嵐之一族,在外人看來,這個家族的人全是身兼殺手、暗衛等職務的玩命之徒。其實不然,嵐之一族雖然是目前島國最富盛名的忍者家族,但外圍子弟大多都只是習武傍身,只有內部由三位長老所掌管的真正‘嵐組’戰士,才是承擔著家族的‘榮譽’傳承,同時也暗地里統領著整個家族的真正運作。
嵐影家本來只是家族旁系,可是他父親自小心高氣傲,學武又頗有天賦,不服內部世家們的狂妄,便一心想要提高自己這支在族中的地位,皇天不負苦心人,在他的努力下他們這一支分家發展迅猛,現在早已和當年不可同日而語。只是,就算發展得再好,沒有機會真正融入家族內部,在他看來,和家族里養的其他看門狗又有何不同?只是哈巴狗和藏獒的區別罷了。
而這一次,他把所有的賭注都壓在了嵐影的身上!家族五年一屆的全族比武,再沒有什麼能比這更讓內部的大人們關注的事情了。雖然嵐影年紀還小最後肯定會輸,也許還會受傷,但他管不了那麼多了!讓他再等下一個五年?他肯定會瘋掉的!
在他看來,人生不過就是一場豪賭,只要能被三位長老其中之一看上,就算只是從內部最底層的弟子做起也無妨,只要能讓嵐影進入‘組織’,那麼這一次,他跟他的家族,就真的贏了!
驚喜總是降臨地那麼突然!
就在他無望地關了嵐影禁閉,以為一切都完了的時候,二長老竟然親自帶人來到了他的宅院,提出要收嵐影做關門弟子!
關門弟子!
哈哈哈哈哈哈!他賭對了!他又賭對了!
他贏了,可是還遠遠不夠。
看著躺在被子里因為痛楚而發出模糊呻/吟的兒子,和跪坐在嵐影身邊伸手替他把脈的二長老,中年男人漆黑雙眸中的色彩越來越深,越來越沉。
二長老走了,嵐影喝了藥,冷眼看著父親欣喜若狂地吩咐下人去幫他整理行囊。要不是他現在還病著需要修養,嵐影覺得他估計此刻已經被歡歡喜喜地送出去了。
第二天一大早,天剛蒙蒙亮,嵐影便順從身體的習慣從床上爬了起來去庭院里晨練。沒多久,父親也到了,稍微指導了一下他的劍術後就听到下人傳膳。
「記住,到了長老大人那里要更加努力,切勿懶惰!無論發生什麼事,都不可在長老大人面前急躁無禮,你的身上,背負的是我們整個家族的榮耀。既然現在被長老大人收做了關門弟子,那麼無論何事,都要做到最好!切不可丟了家族和長老大人的顏面!都記住了嗎?」
嵐影稍稍低著頭,被長長劉海遮住的額頭青筋狂跳。這身體真的只有四歲半啊!他到底是應該回答懂還是不懂啊?父親大人你可不可以不要這麼奇葩!
「嵐影!」感覺到兒子的遲疑,中年男子的聲音不由嚴厲起來。
「是,都記住了。」
「記住就好!男子漢大丈夫,做事就應該要果決一點!」
嵐影無語凝咽,只得低下頭繼續默默吃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