蛇眼再次見到嵐影的時候,距離苦大師被刺殺身亡已經過去了整整半個月。
他是隨同其他的師兄一起帶著任務來接嵐影從這個被族內人諱莫如深的禁地出去的,而目的——卻是將他扔進另一個更加讓人絕望的深淵。
是的,所謂的第二次審判已經結束,而這期間,兩位長老根本沒有再召見過嵐影。在經過幾日的反復爭執後,最終他被判定流放!
流放煉獄島!
那個用于關押十惡不赦的罪犯和死囚的人間地獄。
既然整個事件的過程和內幕已經和上一世有了出入,那麼這個和上輩子幾乎完全相同的結局就不得不讓蛇眼深思了。
為什麼一定要是煉獄島呢?雖然那地方的確是族內一直以來就用以流放重刑犯的所在,但如果他的記憶沒錯的話,離現在最早的一位被流放者也是在三十年前了。而且……他清楚地記得,也就是在被流放的兩年後,嵐影獨自逃離了小島,從此銷聲匿跡,直到眼鏡蛇部隊的崛起他才在執行任務的時候又遇見他。
被誣陷,被流放,然後逃離……怎麼看都像是被人算計好的一樣。
蛇眼默不作聲地跟著眾人沿著地牢蜿蜒的石階一路往下,即將抵達最後一層的時候,一把懶洋洋,甜膩到幾乎讓人起雞皮疙瘩的女聲突然遠遠地從空氣中輕飄飄地飛過來。
「我說,你為什麼還不死?」
沒有人回答。
沉默帶來的,是更加沉重冰冷的濕氣,混雜著刺骨的殺意以及濃濃的血腥味,在空氣中緩緩地彌散開。
搞什麼玩意兒呢?
蛇眼下意識皺起眉。
啪!
清脆的巴掌聲回蕩在被火把照的明暗不定的走道里,倒是沖淡了不少原先壓抑的氣氛。但帶來的,卻是更加血腥的暗涌。
「為什麼!為什麼!為什麼!為什麼死的不是你!」女人撕心裂肺的怒吼夾雜著哽咽,如泣如訴。這麼趾高氣揚又充滿生氣的聲音,顯然不可能是關押在此的囚犯所能發出的。
依舊是幾乎讓人窒息的沉默。
又一個被那些莫名其妙的堅持沖昏頭腦的人,蛇眼不著痕跡地冷笑一聲在心里做出評價。抓都被抓進來了還有什麼好逞強的?這種時候最好的處理方法就是老實配合行刑人的要求作出些難辨真假的合適可供,沉默除了把自己置于更加危險的境地外根本屁用沒有。
然而這樣頗有些幸災樂禍的想法也不過維持了數十秒,等到蛇眼隨著眾人的步伐真正踏入最後一層的走道,就再也笑不出來了。
那個衣衫襤褸,滿身黑色血污,被人用長釘穿透了手臂和肩胛骨,狠狠地釘在牆上的人,不是嵐影是誰?
滿腦子都是震驚,等蛇眼反應過來的時候他已經推開了所有礙事的人快步來到了嵐影面前。
「師兄?」冰冰涼涼的嗓音帶著顫抖,他慌慌張張地伸出手,想要把嵐影從牆上弄下來,然而譜一接觸到那已經和黑紅的血液凝固在一起的長釘卻頓住了。心髒就像是被一只無形的大手緊緊地拽著,他深深地吸進一口氣又吐出來,如此反復了好一陣才勉強自己平靜下來。
然而臉上那森然冰冷到極點的表情卻無論如何也無法再做掩蓋。
他現在,非常非常地——想要殺人!
***
嵐影是被痛醒的。
雖然這種疼痛在這半個月里一直伴隨著他,但並不是說習慣之後就能好上一點。事實上,痛,依然痛,而區別只在于剛開始的時候他還能咬牙強忍,現在則根本沒力氣再去做那毫無意義的叫喊了。
女人礙于上面的命令一直不敢動手殺他,便以審問的名義不停對他用刑。說實話,嵐影是真搞不懂這人究竟是怎麼想的,明明對他如此怨恨,卻又貪生怕死不敢痛下殺手……好吧,怕死是人之常情,他自己也挺怕,沒什麼好嘲笑她的。話說回來,如果不是這樣,他指不定在來的第一天就掛了,呵呵。
心里亂七八糟地想著,嵐影睜開眼楮,冷不防便看見了一張熟悉的,糾結的,毫無血色的臉。
蛇眼?
他覺得自己肯定是眼花了,蛇眼怎麼會在這里?
然後下一秒,心里的反駁就被打破,他看見對方微微張開唇形漂亮的嘴,听見他用輕若無物的口氣緩緩對他說道︰「撐著點。」
哈?什麼?
嵐影呆了呆,不等他作出反應,突如其來的劇痛便猛地自他右手處爆開,接著是肩胛,再來是左手……劇烈的疼痛伴隨著火辣辣的劃破皮膚的金屬感,痛得他不得不再次咬緊了自己早已血肉模糊的唇瓣,嘴里一陣腥甜。
然而就算他一聲不吭,不住痙攣的身子還是將他所忍受的折磨一分不差地泄露了出去。
蛇眼一把接住嵐影因為失去支撐而直直往下墜落的身體,又利索地解開了他的腳鐐,等做完這一切回頭查看,懷中的人卻早已失去了意識,呼吸若有似無,時緩時急。
昏過去也好,怎麼都比醒著受苦強。
他在心里給隨便找了個理由安撫自己幾乎都快抑制不住的瘋狂情緒,冷冰冰的藍色眸子不帶一絲溫度的掃過在場眾人的臉,一一在腦海中烙印下來。
這次任務的領隊估模是認識那女人的,見到嵐影的慘狀也不覺得意外,看沒人說話便轉頭直接對女人道︰「瀾姐,上面的命令,我們現在要帶他離開這里。」
女人皺眉看向嵐影,中途卻跟蛇眼視線相交,那充滿冰冷殺意的目光看得她頓了頓,挑眉正想要譏諷幾句,沒成想對方卻又像什麼也沒發生過似的平淡地別開了視線。
錯覺嗎?
她皺起眉頭,卻並未作出任何愚蠢的阻攔,輕輕巧巧地說道︰「既然是上面的命令,我一個小小獄卒又能說些什麼?你們盡管帶走就是。」
這樣干脆的舉動反倒讓人生疑。
蛇眼淡淡地瞟了女人一眼,趁著抱人的姿勢,暗中搭上了嵐影的脈搏。
很快,他就得到了預料之中的答案。
中毒了。
***
滿腦子都是血肉模糊的一片,嵐影再次睜開眼楮的時候,空洞的視線用了好一會兒才找著焦距。
他有些茫然地盯著眼前晃動的人影瞅了半天,也不知道是因為腦子不清醒還是怎麼的,張嘴就來了句︰「扎坦……」嚇得‘二長老’整個人都僵了一下,差點都沒維持住臉上莊重漠然的神情。
「你這孽徒。」他清了清嗓子,一瞬間提高的聲音立馬壓住了嵐影不清不楚的囈語,冷冷道︰「族內對你刺殺苦師兄的判決已經下來了,即刻將押送你流放至煉獄島,你可還有什麼話要說?」
幾乎是在听見‘二長老’聲音的瞬間,嵐影的神志便清醒了過來。他沉默地听完對方的話,目光中的尖銳逐漸消失,就連說話的聲音也帶上了濃濃的倦意和疲憊,啞著嗓子輕聲譏笑道︰「我沒有殺人。」
沉默的氣氛只持續了不到一分鐘。
這次當先開口的是瞎大師,他坐在廳堂上首的位置上,微微嘆了口氣,對嵐影說道︰「除此之外,你還有什麼別的話要說嗎?」
嵐影看向瞎大師。
半響,他深吸一口氣,扭頭轉向安靜立于一旁的蛇眼,淡淡道︰「可以讓他送我去嗎?」
‘二長老’正待拒絕,話都要說出口了,瞎大師卻突然重重地將手里的竹杖往地上一敲,生生壓下了他的話,正色道︰「好!」
這個該死的瞎子。
‘二長老’眼神晦澀地看了瞎大師一眼,對方都已經答應了,在這麼多弟子面前他也就不可能再出爾反爾,于是只得冷哼一聲,道︰「你好自為之吧。」隨即擺手讓人將嵐影押了下去。
也許是因此這次羈押事件的特殊性,也許是因為煉獄島地理位置之類的原因,他們離開的時候乘坐的是族內的私人飛機。
在這個嚴苛古樸到死板的族群里,能看見飛機這種東西,不得不說還是挺讓人驚訝的。
毫無疑問,嵐影是被人抱上飛機的。他身上的傷實在太重,就這麼躺著都讓人感覺好像下一秒就會停止呼吸一樣,更別提讓他自己走路了。身上那慘不忍睹的衣服倒是換了一件,卻也是蛇眼在飛機臨起飛前拜托金克絲那小丫頭急急忙忙送過來的,一看見是那個小祖宗,其他人倒也沒有阻攔——不過是件衣服罷了,犯不上上趕著去觸眉頭不是。
飛機不大,負責押送的人除卻蛇眼和機師,就只剩下一個身著白色道服的青年,一上飛機就自覺自動地坐到了副駕駛的位置上,那渾不在意的放心態度直看得嵐影眼角犯抽——他曾經不止一次看見過這青年跟在‘二長老’身邊,顯然,這人應該是扎坦的手下。
飛機飛上大海的時候,不知道想了些什麼,蛇眼終于收回了一直放在窗外的目光看向懷中的人,小聲問道︰「為什麼是我?」
沒有回答。
「為什麼是我?」他又問了一遍,一字一頓。
還是許久的沉默。
就在蛇眼幾乎要忍不住放棄的時候,嵐影卻忽然抬起頭來,沒什麼表情地看著他,淡淡說︰「我可以相信你嗎?蛇眼。」
他叫著他的名字,問他說‘我可以相信你嗎?’明明聲音並不是很清晰,臉上也看不出任何端倪,但蛇眼卻莫名地感覺到自己的心髒狠狠地跳了一下。他深深地吸了一口氣,問的依然還是那句話︰「為什麼是我?」
「我選擇了你,正如同你選擇了我。」嵐影笑得意味深長。
「你想要我做什麼?」不知道為什麼,面對嵐影這種仿佛早已看透一切般的眼神,蛇眼忽然就有些心虛。他沒有正面回答對方的問題,但只是這樣一句話已經足夠表明他的意思——我站在你這邊。
「真是讓人高興的答案。」嵐影笑著勉強抬起手來拍了拍蛇眼的肩膀,然後毫無意外地踫到了傷口,又齜牙咧嘴地縮了回去。他目不轉楮地盯著蛇眼的臉看了有大概三秒鐘,微微一笑︰「你什麼也不需要做,在時機來臨之前,都只需要保持沉默就好。」
「只是沉默?」蛇眼狐疑道︰「你確定?」
「是的,我確定,你只要沉默就好!」嵐影給出了直接的答案。
「話是這麼說,可是……」見嵐影這麼有精神,蛇眼松了口氣的同時也有了開玩笑的心思︰「需要我提醒你嗎?你現在不僅自身難保,而且更糟糕的是馬上就要被扔到一個不見天日的地方,說不定在你所謂的時機來臨之前,你就已經死了。
「哦?你是這樣認為的?」嵐影笑得有幾分詭異,他伸手拽住蛇眼的衣服示意他將頭低下附耳過來。蛇眼只略微遲疑了一下也就乖乖照做了,然而就在他做好了心理準備正想著自己有可能會听到什麼樣的陰謀詭計的時候,耳朵里卻並未听到任何聲音,反而是嘴唇上忽然傳來了陌生的,柔軟溫暖的觸感。
蛇眼呆了呆,他幾乎下意識地就想要往後退,但身體卻本能地並未做出任何動作,反而不自覺地張開嘴,伸出舌頭舌忝了舌忝。
和上次吃的那個叫做棉花糖的東西可真像。
他毫無心機地想著,等到听到一聲熟悉的輕笑,才發現自己剛才竟然順嘴就把腦子里的想法說了出來,那感覺就像是被冬日里的一汪清泉從頭淋到腳,直接就給他弄了個透心涼。
哦,見鬼的!我剛才都干了些什麼!!
心髒劇烈地跳動起來,這一瞬間,蛇眼窘得簡直恨不得拉開機艙跳下去。
緋紅的色澤從脖頸一路蔓延到耳根,他惡狠狠地瞪著猶自笑得歡月兌的罪魁禍首,嵐影卻根本不以為意,無辜地睜大眼楮看著他︰「別忘了,我其實從來都不是什麼好人啊。中國有句諺語叫禍害遺千年,好好記住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