喝完下午茶,嵐影幾乎是踩著點走進和威爾事先約好的書店,然而他左等右等,原本早就應該到的人卻半點也沒有要出現的意思。鑒于從來不在身上帶什麼高科技通訊產品的好習慣,又等了十幾分鐘後,嵐影最後決定去威爾家看看。只是等他到了地方之後,出乎意料之外的是,除了那些被收養的乖巧流浪狗,威爾的屋子里還有另一位客人。
杰克,克勞福德。
FBI行為分析部最高負責人,也是威爾的直系上司兼好友。
「我很抱歉讓你等了那麼久,今天早上剛好出了一宗案子,剛才跟杰克聊得太投入所以一時忘記了時間……對不起。」將嵐影領進屋,威爾一邊略帶尷尬地道歉,一邊為兩人介紹︰「這是杰克,我的上司。這是嵐影,我的……呃,朋友。」
「初次見面,你好,嵐影先生,經常听威爾提起你。」杰克從沙發上站起來,笑著朝嵐影伸出手。
先生什麼的,听上去好奇怪……
「你好。」
雖然對于杰克對自己的稱呼略有些別扭,表面上嵐影卻並未顯露半分。他同樣笑著回應,禮貌地和男人握過手後便隨意找了個位置坐下來。
威爾去廚房泡茶去了,客廳的桌子上零散放著一些資料和血腥的照片,杰克就坐在嵐影右手邊的沙發上,目不轉楮地盯著其中一張血肉模糊的照片沉思,嵐影仿佛不經意般瞄了那張照片一眼,將將收回視線,杰克就像是猛然想起什麼一樣回過神來,快速收攏桌上的資料,起身告辭。
「好的,知道了,我會繼續跟進這件案子,其它的明天再說吧。」威爾帶著些許不耐的聲音遠遠地從廚房傳來,杰克像是已經習以為常,他毫不在意地聳聳肩,又跟嵐影客套了兩句才帶著所有的資料推開房門,悠悠然走了出去。
杰克離開沒多久,威爾就端著茶具從廚房走了出來。
「上次就想說了,你可真夠忙的。」嵐影接過威爾遞給他的茶杯,笑著打趣。
「別提了。」威爾擺了擺手,頹喪地嘆了口氣︰「我有時候真是不明白那些罪犯是怎麼想的,暴力,殘害,分尸,甚至是食用,明明大家都是人類不是嗎?為什麼道德和認知卻會相差這麼多?殺人什麼的,將自己的快樂建立在別人的痛苦之上什麼的,感覺真的就那麼好?」
一般來說,以往並不多的獨處時間里,每次威爾抱怨亦或苦惱的時候,嵐影都只是默默傾听著。
他不討厭威爾,但不同的生長環境注定了兩人之間的價值觀肯定也會有所不同,所以與其以己度人讓對方更加煩惱,嵐影總是理智地選擇沉默。只是今天,也許是太累了,也許是因為別的什麼,在听完威爾的話後,鬼使神差地,他便回了一句。
「啊,其實有的時候的確感覺挺不錯的。」嵐影小聲說。
威爾沒怎麼听清,下意識反問,「什麼?」
「沒什麼。」嵐影臉上的表情怪怪的,他端起茶杯喝了一口,淡淡道︰「還記得我上次給你提的建議嗎?也許你真的該休息一下了,威爾,你的狀態看上去可不太好。」
緊張、焦慮、失眠,也許還有間歇性的精神衰弱什麼的……在漢尼拔那兒看了大半個月的‘病’,就‘察言觀色’方面的專業知識,嵐影倒是真學到不少,剛才威爾來給他開門的時候,他就一眼看出了男人的不對勁。
「我沒事。」威爾搖頭,嘆息道︰「大概是因為太久沒工作了,所以一時間還有些難以適應吧。」這並不是什麼逞強的話,事實上,可能連格雷厄姆先生自己也不知道為什麼,只要在嵐影面前,他就根本沒想過要遮掩自己的心思。
當然,這樣毫不設防的坦誠也不是沒有好處的,至少以他如今FBI特別探員的‘麻煩’身份還能得到嵐影的友誼就是最好的證明。雖然看得出來威爾並不是刻意為之,但說實在的,想要得到一位黑暗子民的認可,恐怕還真就沒有什麼是比坦誠和真心更能打動對方的了。
「你曾跟我說過,你破案的特殊手法是根據你在腦中構建與被害人,甚至是嫌疑人的聯想從而得到線索的。」身子往後,找了個舒服的姿勢靠進沙發里,嵐影平靜地看著威爾,語氣波瀾不驚,「照這樣推論,那麼也就是說你的所看所知隨時都在影響著你的思維。我想你該明白,這很危險,威爾。」
「我知道……」威爾點頭,然而卻被嵐影直接打斷了後面的話。
「不,你不知道。」平靜的聲音不知何時變得滲人起來,嵐影依然只是淡淡地看著威爾,眉宇間卻多少透露出了些許不快。「你不知道。」他又小聲重復了一遍,才繼續說︰「這些原本都是可以避免的,不是嗎?你的這種能力就像是一把雙刃劍,當初你為什麼要退出FBI?難不成就因為杰克.克勞福德的幾句哀求,你就全忘了?」
「不關杰克的事。」威爾皺起眉,「這是我自己的選擇。」
話已經說到這個份上,嵐影也不好再開口,只得干巴巴回了一句,「希望你的選擇是正確的。」
威爾盯著自己手里的茶杯,沒說吱聲。
真是個固執的笨蛋,簡直就跟蛇眼……
不過是一晃神的功夫,腦子里面就莫名地出現了某個混蛋的身影,嵐影一愣,隨即便恨不得給自己一耳鍋子。操!讓你亂想。
「嵐影,嵐影?嵐影。」
威爾叫了好幾聲,嵐影才回過神來,眨巴眨巴眼楮看向他,「怎麼了?」
「你似乎很累,需要休息一下嗎?樓上有客房。」威爾看著嵐影的雙眼,認真道。
「其實也沒有那麼困。」嵐影再次端起茶杯抿了一口,低聲道︰「不過我想我大概要失約了,威爾,我現在一點也不想出去逛街什麼的,只想听听音樂,看看書,曬……呼,太陽什麼的。」話還沒說完,嵐影就毫無形象地打了個哈欠。
「你知道,其實我也不怎麼喜歡逛街。」毫不介意地笑了一聲,威爾放下茶杯慢慢站起身,「那邊書櫃里的書你可以隨便翻翻,先說,我不保證有能讓你感興趣的,既然不出門的話,那麼我去給你準備一些點心吧,有什麼喜歡或者不喜歡的口味嗎?」
「隨便。」嵐影懶洋洋地揮揮手,說完又打了個哈欠。
之後的時間過得很快,也很安靜。
威爾和嵐影幾乎都沒有怎麼說話,兩人只是靜靜地坐在靠窗的沙發上,手里拿著並不是很感興趣卻可以輕松看進去的書,桌子上擺著茶壺和點心,正如同嵐影所說的那樣,看看書,曬曬太陽,不去想任何煩心的事情。
這個嵐影剛養成不久的習慣,當然不會是他自己的突發奇想。雖然說他以前也沒少這樣想過,但付諸行動卻是在被萊克特醫生特意提點之後,也是在那之後,只要心里有事,他就會遵照自家醫生的吩咐用這種方法讓自己慢慢平靜下來。不得不說,這玩意兒效果的確不錯,從他自就醫開始便日趨平穩的精神就可見一斑。
而嵐影的存在,對威爾而言,本身就像是一種強效的鎮定劑。似乎只要呆在少年的身邊,只要看著對方,他就能夠得到往日如何也追尋不著的寧靜。那種安心的感覺並不是語言可以形容的,所以就算什麼也不說,這樣一下午下來,威爾最後的精神也明顯好了不少。
不過鑒于威爾那實在不怎麼能拿得出手的廚藝,最後兩人還是去了餐廳解決晚餐,當然,是由威爾請客。
一頓飯下來,兩人又閑聊了幾句,等到威爾將嵐影送回酒店的時候天已經完全黑了下來。
「回去的路上自己小心……」
告別的話方才說出口,嵐影就發現威爾臉上的表情一變,略微震驚激動地看著他身後。嵐影轉過身去,順著威爾的目光看過去,十來級台階之上,站在酒店大門口,穿著一身性感的黑色連衣裙,臉上正帶著淺淺的微笑看向他的,不是聲名赫赫的黑寡婦——娜塔莎.羅曼諾夫特工是誰?
消失大半個月,這女人出現的時間倒是掐得很準嘛。
嵐影意味不明地回視娜塔莎看過來的目光,更讓他在意的,反而是身邊的威爾。
「你們認識?」
作為一名優秀的FBI,從最開始的震驚中回過神來並沒有花去威爾太多的時間,等到听見嵐影的問題,他已經根據現有的資料開始在腦中模擬思考出了好幾種可能方案。「我不確定。」他扭頭看了嵐影一眼,低聲道︰「我只能說我曾經跟一位幾乎和這位小姐長得一模一樣的同事共事過,只是後來在調查某次連環殺人案的時候她被凶手殺害了,當然,沒有找到尸體。」
不知道腦補了些什麼,嵐影詭異地沉默了幾秒,然後同樣低聲問道︰「你的那個同事,她叫什麼名字?」
「娜塔莎.羅曼諾夫。」
很好,連名字都沒改……
特工做到這份兒上,還真是……嵐影默默扶額,簡直不知道該怎麼形容。是該說神盾局果然神通廣大嗎?同屬國家機關,這麼隨隨便便就滲透到別的部門去真的沒問題?
見嵐影和威爾站在原地看著自己說話,娜塔莎看起來倒也沒想隱瞞的意思,徑直走到了兩人面前,熟稔地打起了招呼︰「威爾,好久不見。」就是不知道,向來詭計多端的黑寡婦到底在打著什麼主意。
「娜塔莎!真的是你?」如果說剛才還只是猜測的話,那麼現在威爾就是真的驚訝了。他幾乎是哆嗦著和娜塔莎擁抱了一下,激動得幾乎說不出話來。
「當然是我,怎麼,幾年不見連老朋友都不認識了嗎?」娜塔莎笑了笑,帶著某種無法言明的韻律的聲音說不出的婉轉動听。
「我只是……這太難以置信了……我的天……你不是……為什麼?」威爾像是有很多問題想要問,結果太激動的反應就是幾乎語無倫次,反正嵐影是沒听懂他到底想要表達什麼,不過作為一名將語言這門藝術幾乎玩得無人能及的特工,娜塔莎顯然听明白了。
「只是一些小技巧。」她輕輕一笑,卻並未多做解釋︰「這可是國家機密,你知道,有些東西可是不能隨便亂說的,威爾。」
威爾皺了皺眉,似乎還想說些什麼,不過在他回過神來看了看周圍後,最終還是將到嘴的話又咽了回去,只如同再正常不過的老朋友見面般隨意問道︰「你來這里做什麼?」
「這可是秘密哦。」娜塔莎伸出手指點在唇邊,雖然話是這樣說,眼神卻已經飄向了嵐影,那意思不言而喻。
嵐影只是面無表情地看著她。
倒是威爾很快反應過來,他看了看嵐影,又看了看娜塔莎,識趣地將所有疑問都先壓回了肚子里,又跟嵐影說了幾句,便告辭離開了。
威爾一走,嵐影根本看都沒看這位神出鬼沒的美女特工一眼,轉身直接就回了酒店。
對于他的反應,娜塔莎倒也沒說什麼,只挑了挑眉便跟了上去。
酒店的套房里黑燈瞎火的,一個人也沒有。
嵐影打開燈走進去,好似不經意般抬頭看了眼牆上的古老掛鐘。
九點一刻。
布魯斯怎麼還沒有回來?
雖然說對于博士的能力已經有了相當的了解,但架不住那些所謂的政府組織有時候可比他們這些自稱黑暗子民的人更會玩陰的,嵐影走到廚房給自己倒了杯白水,想到這里,看向緊隨他腳步走進套房的娜塔莎的眼神也不由冷了下來。
——我倒要看看,你們究竟想玩些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