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辰重重的挨了一腿,痛得大叫一聲翻滾在地,緊接著就被一雙大手死死摁在地上,雙手反綁著被人拎起來,橫放到馬背上。
他抬起頭,借著火把的光亮,他發現四周全是一身黑甲的士兵,與他身上那土褐s 的鎧甲形成鮮明對比,渾身的血腥味道表示他們剛剛經歷過一場勝仗,每個人都面露喜意,士氣高漲。
發現並且抓住楚辰的人,是一名滿臉大胡子的黑甲士兵,他十分不客氣的在楚辰的身上模索了半天,才罵罵咧咧的跨上馬背,手上馬鞭一甩,打馬奔行。
有人對這名大胡子士兵大聲叫道︰「大胡,你真是交了狗屎運,要升官啦!」
「嘿嘿,俺要是升官了,就請大伙兒在夷嶺痛痛快快玩上一宿!」
「大胡」或許是真名,或許是軍中袍澤起的綽號,這群黑甲士兵在對話時所用的語言很有特點,好像是來自陝西的秦腔,又好像是江浙一帶的吳語,也可能是福建的客家話,但更奇怪的事情是楚辰居然能听懂,而且他自己說話也是這個調調。
「放開我!你們抓錯人了,我只是踫巧路過的山民,那些東西都是我撿來的!」楚辰大聲叫喊著,可同時心里也很明白,如今說什麼也不能改變現實,事情很清楚,這群黑甲士兵們把他當做敵人俘虜了。
從烽火台上帶出來鎧甲、腰刀和弓箭非但沒有保護他,反而成為了最顯眼的目標,吸引來了與之敵對的人,此刻不管他怎麼開口解釋,也不會有人相信他只是一名剛從山村里走出來的普通少年。
這年月里,官府對制式武器的管理十分嚴格,除非是士兵,否則沒有人敢隨意佩戴軍中之物出門。
楚辰只能是懊惱的自認倒霉,為什麼受傷的總是他!
「閉嘴!」大胡子很不高興,一鞭子抽在楚辰的背上,緊接著就從身上的衣袍上撕下一塊散發濃厚臭味的布條,揉成團塞進楚辰的嘴里,這才冷哼一聲,揚鞭打馬疾馳下山,直到山腳下的大路上的時候,才放慢速度前行。
在一個山谷里,十幾名黑甲士兵將數百號剝去了衣甲的俘虜嚴密看守起來,這些人的手臂都被反綁在後,神情呆滯的坐在地上,也有人低聲哭泣,但更多的人則是一聲不吭,每當看見又有人被抓住,不管認不認識,都會朝他點頭微笑。
或許,他們想用這樣的方式緊密團結,並且捍衛自己作為軍人的最後一點尊嚴。
楚辰也得到了這樣的待遇,許多人朝他點頭,目光和笑容里滿滿都是鼓勵,而且一坐下,剛吐出嘴里髒臭的布團,就有人湊過來低聲和他搭話。
「我是斥候火長屠三,你是哪個營的,我怎麼沒有見過你?」
這個問題立刻就把楚辰難住了,他本來就不是士兵,哪里知道什麼營,可這個時候,他腦子里忽然靈光一閃,答道︰「我是烽火台上的」。
「那你們為什麼不提前發出狼煙示jing?」屠三兩只眼楮忽然瞪得血紅,臉上的青筋因為憤怒而一條條的鼓起,對待楚辰的態度也變得不那麼友好,好像要吃了他一樣。
失敗了以後自然要找原因,有些人從自身上找,而有些人則喜歡推到別人身上,或者也會歸咎于運氣啊天時啊這些虛無縹緲的事情上,楚辰的出現,對屠三來說,是一個很好的憤怒宣泄口。
可楚辰並不想稀里糊涂給人當替罪羊,反問道︰「人都死光了,還怎麼示jing!」
「死光了?」屠三先是滿臉愕然,克緊接著似乎明白了什麼,忽然神情悲戚,眼淚無聲流成一條透明的長線,從下巴緩緩滴落在地。
駐守在烽火台上的人當中,有很多是屠三昔ri的同伴,而他唯一的弟弟就某個烽火台上擔任斥候火長。
這一刻,楚辰對屠三的悲痛感同身受,于是安慰道︰「或許還有人也和我一樣逃掉了呢!」
「只要他們不死,就一定會想辦法點燃狼煙的。」屠三輕輕搖頭,他很清楚,燕國大軍能夠悄然犯邊不被斥候發現,不是斥候們失職,正相反,他們盡忠職守,在崗位上流盡了最後一滴鮮血。
他又問道︰「是誰干的?」
楚辰回憶起自己在上烽火台前見過的那幾個人,答道︰「一隊五人黑甲小隊,動作十分麻利,他們……兄弟們都來不及做出反應!」
「是‘夜梟’,這就難怪了!」
「夜梟是什麼?」楚辰還想起一件事,並且對這件事感到奇怪,「我早晨點燃了的烽火狼煙,難道你們就沒有發現?」
「發現了,可將軍讓我們盡快趕回城中,沒想到夷嶺早就失陷了。」就這麼一小會兒的工夫,屠三就從悲痛和憤怒的情緒中回過神來,緩緩講述事情的經過。
楚辰听完冷笑,「這將軍可真夠蠢的,居然只留下一千雜兵守城,夷嶺不丟才怪!」
屠三嗯了一聲,沒有再和楚辰說話,扭過頭去,眼神直勾勾的看著某個方向,咬牙切齒,似乎在詛咒著什麼,又好像是在發誓,臉上的神情也隨之變幻不定,最終變成了低聲的抽泣。
見了屠三的神情,楚辰也不好再說什麼,只好怔怔看著天空出神。
天s 將明,俘虜們被刀劍驅趕著一路往南,很快來到夷嶺城下。
夷嶺城頭上雖然還插著「景」字旗幟,可駐扎在里面的,已經不是南陳國的軍隊,城門外堆積了不少尸體,而僥幸活下來的俘虜們則耷拉著腦袋,在黑甲士兵的馬鞭抽打下,排成一字長蛇,默然不語的走過城門。
楚辰也在這群俘虜當中。
離夷嶺城越近,他就越慌張,內心里巨大的恐懼就好像是一只張開了大嘴的怪獸,正一點一點的將他吞噬,初時的鎮定早就讓晨風吹得無影無蹤,腦子里亂成一鍋粥。他時而想著逃跑,時而又想著萬一真的成了兩腳羊可怎麼辦,總之心亂如麻,不知如何是好,即便有了個主意,卻猶猶豫豫不敢放手一搏。
xing命攸關的時候,做什麼都好像是錯的,可什麼都不做,好像也不對,等到他終于下定決心要鼓動俘虜們一起反抗一起逃跑的時候,已經錯過了最佳時機。
他們被驅趕著,進城了。
楚辰和俘虜們一道被關在了一個新建好的營地里,並且有一道木柵欄圍著,雖然看守他們的黑甲士兵們依舊凶神惡煞,但並沒有虐待他們,反而提供了不少衣物和肉食,但楚辰一想起「兩腳羊」,雖然很餓,但胃口全無。
進入營地沒多久,等俘虜們吃過飽飯,就有一隊騎著白馬的白袍士兵進來,給俘虜們登記造冊,其中為首的將領叫做甘順,同樣是個大胡子,滿臉風霜,膚s 黝黑。
「你們會把俘虜們都殺死麼?」
經過最初的慌張,楚辰逐漸鎮定下來,還沒等甘順開口,就大著膽子搶先說話,不過這個問題問的似乎沒有意義,也很奇怪,可楚辰就是要問,他想知道自己即將面臨著什麼,在冷兵器時代,俘虜的命運大多很悲慘,不是變成奴隸,就是被人坑殺,甚至還可能會變成「兩腳羊」。
這個古人呢,是很愛吃人的,特別是西北邊上的胡人。
為了避免遭受被人吃掉的厄運,他打算先套一套話,看看能不能弄到有用的信息,好讓他從眼下的危機當中月兌身。
這或許很難,但不是沒有可能。
他對南北朝的這段歷史所知不詳,可關于形勢,還是有一定了解的,只要弄明白年代,再組織好語言,肯定能把這些古代人唬得一愣一愣的,說不定還會把他當成「諸葛臥龍」一樣奉為上賓。
可接下來發生的事情,並沒有按照楚辰的計劃發展下去,
甘順驚奇的打量著面前一副心事重重模樣的少年,像是看見了什麼寶物,正在辨別真偽一般,冷冰冰的問道︰「姓名?」
「楚辰。」
「嗯?」甘順顯得比剛才更加驚訝,臉上忽然現出一直意味難明的笑意,語氣和緩的問道︰「年齡呢?」
「十四……十五吧!」
「之前是哪一營的?」
「烽火台。」
楚辰本想回答自己是被誤抓進來的山民,可同時也擔心被人認為態度不夠端正,只好繼續拿烽火台來說事。
甘順更加高興,又問道︰「這麼說,昨ri晨時的狼煙,是你點的嘍!」
「是。」楚辰老老實實的回答。
甘順輕輕合上冊子,扭頭下令,「把他帶到將軍府,找幾個听話的婢女侍候著,他要什麼就給他什麼,切不可怠慢,還有,讓王雙去給將軍報信,就說人已經找到了。」
「是!」
甘順一聲令下,立刻就有人進來,對楚辰做了一個「請」的手勢,神情也很恭敬,像是個替主人招待客人的管家一樣。
楚辰茫然轉身,發現俘虜們看向他的眼神已經有了變化,似乎大伙兒都知道怎麼回事,只有他一個人被蒙在鼓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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