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陳國昌平十五年八月十ri,邊關傳來急報,上面說︰「燕國南院大王宋梓衣親帥大軍五萬犯邊,已然攻陷夷嶺城,不ri南下奔襲建康,望早作籌謀。」
這份急報剛剛送進皇宮里,就給深深壓在了文案桌的最下方,除了當天值守的尚書令景邢外,再無人知曉這件事。
他認為,如今太後大壽將近,這點壞消息沒有必要上報皇帝,掃了大家的興致,可剛回到家中,他立即關起房門,對不中用的族弟景雲破口大罵。
夷嶺城易守難攻,隨便派個人去指揮守城都能守得住,何況那景雲也不是什麼只會紙上談兵的庸才,坐鎮邊城幾年,再調回建康,有兄長的照拂,一個驃騎將軍的官位就穩了。
如此一來,景家在朝中一文一武,足以威懾群閥,保證往後五十年的興旺。
可結果呢,城丟了,官也沒了,多年布局毀于一旦。
景邢想不通,心里的怨氣都撒在了侍妾的身上,好好的一位俏媚小娘子被他用器具折騰得死去活來,最後香消玉殞,見死了人,他這才冷靜下來,命人草席裹尸,隨意在亂葬崗上埋了。
氣是消了,**還是得擦,政敵們虎視眈眈的,就怕沒有攻訐的借口,雖說不會怎麼樣,可「用人不明,唯親是舉」的考評是跑不掉的,這對仕途影響極大。
皇帝一生氣,就得有人倒霉。
景邢在景家排行老三,在大兄與二兄相繼病故之後,家族興亡的重擔就落在他身上,多年謹小慎微,怕的就是忽然有一天景家倒了,到了地下難以對祖宗交代。
「創業難,守業更難吶!」
景邢喃喃自語,吩咐下人找來族弟景顏。
「顏弟,你拿著這封信到北營去找孫將軍,然後調動一萬jing騎,以換防的名義即刻趕往夷嶺,幫著景雲,把夷嶺城再奪回來,一定要快,邊關大事,為兄瞞不住多久的。」
「還請兄長放心,顏哪怕肝腦涂地,也要會兄長分憂!」景顏知曉事情緊急,連東西都沒有收拾就馬上趕往北營調兵,一路上,心中暗喜,等待多年的機會終于到來,怎能不叫人開懷?
從建康到北營,縱馬奔馳的話只要三個時辰,而從北營到達夷嶺城,以騎兵的行軍速度,又有良馬替換,只要路上不故意耽擱,三天就能到達。
就在景邢焦急等待邊關消息的時候,邊關以景顏的名義又送來一封奏表,上面說︰「我邊軍將士浴血奮戰,殺敵無數,終于迫使燕國退兵,南陳在皇帝陛下的英明領導和上天的庇佑下取得了又一次戰績輝煌的邊關大捷。」緊跟在捷報後面的,則是一串長長的功勞簿,還有陣亡將士的撫恤名單,景雲的名字赫然排在首位。
這天剛好是太後壽辰的前夜,奏表立即被景邢擺在了皇帝楚榕的書房案頭,而且經過批示以後立即公告于眾,給皇宮里的喜慶增添了濃厚的一筆,楚榕為此賦詩一首,與群臣津津樂道了很多天。
在景顏的授意下,燕國士兵的首級用石灰封裝,很快送抵建康城,楚榕更加高興,大筆一揮,一車一車的賞賜也被運往邊關犒軍,以表彰他們的英勇和對國家的忠誠,特別是夷嶺的守將景顏,官升三級,小小的廷尉如今搖身一變,成了正四品下階的定遠將軍,作為封疆大吏,替國家鎮守一方。
至于倒霉的景雲,不僅名字很快被人遺忘,就連那些犧牲將士的撫恤,還沒有運出國庫,就被人扣去一半,用來作為修葺太後寢宮和新建花園的費用。
與此同時,在離建康不過五百里的夷嶺城外,燕國南院大王宋梓衣在大山上冷冷觀望城內的一片喜慶,轉頭上馬,下令班師。雖然沒能殺掉那位大儒蹇行是有些遺憾,但也沒能影響到宋梓衣的好心情,就在剛才,有人傳來消息,說願意用蹇行的腦袋換取他一個小小的承諾。
一個空頭許諾能夠換得一顆人頭,很劃算,再說諾言隨時都能背棄,有什麼大不了的。
離開的時候,燕**士們喜氣洋洋,每個人都滿載而歸,臉上洋溢著幸福的微笑。
此役對于燕國而言,意義重大,不僅首次攻陷了夷嶺,繳獲大量輜重糧草,還在城內安插下了好幾千人的釘子,只要帝國能夠盡快結束與楚國的戰爭,騰出手來,就能把富庶的南陳納入帝國疆域的版圖。
宋梓衣在馬上眺望夷嶺城放向,志得意滿,可他沒有想到,這竟然是他最後一次踏上南陳的土地。
南陳昌平十五年的九月下旬,或者說是燕國興武三年的九月下旬,護送南陳質子的車隊重新上路,緩緩朝都城虞陽進發,由陳宮資助的,用來獻給燕國皇帝的禮物滿滿當當的裝滿了二十個大箱子,用大車裝載運送,並且打著燕國的旗號。皇子乘坐的馬車依舊在隊伍的中間,四周都是甲冑披掛的jing銳士兵,還有幾位武藝高強的游俠兒藏在當中,嚴防刺客。剛剛被皇子冊封為威武將軍的屠三和易涯一道,作為護衛們的將領,各率一隊五十人的輕騎,一左一右在外游走,保衛著隊伍的側翼安全。
想要破壞南陳與燕國合議的人很多,其中就包括了兩國內部的一些王公貴族,否則楚、隋兩國就算有通天之能,也難以讓派出的刺客越過盤查嚴密的邊境截殺南陳質子。
由于大量輜重的拖累,隊伍行進速度很慢,走了一天,也才走出三十里地。
離開了赫寺州,就意味著徹底進入燕國月復地,劫後余生的三皇子楚辰一點也高興不起來,他想家了,同時身上散發臭味的皮甲也讓他不快。
他覺得蹇老師和易將軍未免膽小怕事了一些,這里可是燕國境內,而且隊伍還打著燕國旗號,加上有那位陳祭酒沿途打點過,他不相信這一路還會有什麼危險。但畢竟事關他的小命,所以他即便有天大的脾氣也只好忍而不發,眼楮一直盯著前方那輛華貴馬車不放,心里盤算著到了虞陽之後,要怎麼處置那位膽敢假冒自己的少年兵士。
至于穿越者楚辰,現在又變成了劉季,用以避諱那位三皇子。
在馬車上,他終于見到了那位蹇先生,並且十分失望,他還以為這位被南陳兵士傳得神乎其神的蹇先生應該是一副羽扇綸巾的儒將模樣,沒有想到卻原來是這樣一個酸臭腐儒老先生,一路絮絮叨叨的說個沒完,張口詩書禮儀,閉口忠君愛國,一副憂國憂民的姿態,煩人得很,可偏偏他還得耐心听著,裝出一副謙虛好學的模樣,否則就會遭來老先生的大聲訓斥。
「都是那位該死的陳宮,等老子有了機會,一定讓你好好嘗嘗滿清十大酷刑是什麼滋味!」楚辰心里恨恨的想,臉上則掛著幾乎要僵死掉的笑容,對老先生的諄諄教導點頭表示感謝。
頭三天,一路平安無事。
隊伍在一個叫做平饒的城鎮里頭稍微休整一番,購買了不少酒水食物,還給蹇老先生買了幾本燕國大儒注解的經書,好讓他讀書解悶。
又走了三天,還是平安無事,途徑的城鎮也越來越多,不需要再攜帶太多的糧草輜重也能獲得不錯的補給,而且每經過一個城鎮,就有人趕著車將尚且熱氣騰騰的飯食酒肉送來,可以任意享用。
終于遠離了湯谷,遠離了危險的陳宮,楚辰心頭輕松不少,連帶蹇老爺爺的碎碎念也不那麼令人心煩了。
輕松的氣氛同樣彌漫在護衛士兵們的心頭,所有人都以為旅途將會一帆風順,最後平安抵達虞陽,假扮成小兵的三皇子心里甚至想著,是不是到達下一個城鎮以後,就恢復自己的皇子身份。
可惜他沒有如願。
蹇行一直心存jing惕,而且把自己的想法灌輸給了易涯和屠三兩位將軍,于是在他的授意下,隊伍扔掉了多余的糧草輜重,而且過城不入,在城外接受食物以後就匆匆離開。
盡管蹇行已經足夠小心謹慎,一路上千防萬防,可意外還是從一個意想不到的地方出現了,這一次,是滅頂之災。
這天的中午,護送質子的隊伍來到了一片平原上。
放眼望去,皆是一馬平川的原野,牧民驅趕著羊群尋找水草豐美的地方,一條小河蜿蜒而過,漁民在河岸晾曬漁網,漁船上滿載肥魚,更有年輕的漁家女兒放聲歌唱,引得兵士們紛紛側目。
一名探馬斥候帶著一輛負責運送食物的馬車遠遠追來,到跟前時大聲稟報。
蹇行從馬車上下來,詢問道︰「可曾查驗過?」
探馬沒有回答,反而是趕車的車夫答話了,「老先生且放寬心,我家主人交代過,不敢有半點差池!」
他見蹇行猶自不信,干脆掏出筷子勺子,當著眾人的面,把酒肉飯食都嘗了一口,這才抱拳道︰「老先生請看,並無異樣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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