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陣風吹過,樹葉簌簌作響,幾片枯葉蕩蕩悠悠的在空中旋轉,久久不肯落下。
烈日當頭,璃琴竟然感到陰寒刺骨,猶如寒冬臘月料峭的冷風。
死了!身體里的血流干,被活活的痛死!那是多麼的殘忍……
生命竟是如此的脆弱,不堪一擊。
兩世為人,頭一回見到這麼血腥殘忍的畫面。一個活生生人就這麼死在了眼前,無聲無息。視線所過之處,都是刺目的鮮血,似乎天地間就只剩下這一種色彩……
沒見過死亡,就不知道生命的珍貴。
璃琴手腳發軟,一股寒意從腳底沖上,瞬間凍結了全身的血液。她清楚的感覺到原本炙熱的心一寸寸的凍結,甚至感受不到了跳動。
她像提線木偶一般,腦子里一片空白。不知道是怎麼站起來的,好像身體不是自己的,完全不受自己的意志支配控制。
無意識的動了下僵硬麻木的雙腳,一聲輕微的‘ 嚓’聲響起,原是踩在腳下的一根枯枝斷裂了。很小很短的聲響,卻似六月驚雷,嚇得璃琴差點失聲尖叫,心髒不由自主的狂跳,撲通撲通,一聲強過一聲,一下快過一下,好似隨時都能蹦出胸腔。
一道銳利的視線射了過來,那目光太過凌厲,竟如刀劍出鞘一般,帶著吟嘯之聲,讓人無法忽視。璃琴抽離的思緒慢慢聚集,猛然清醒過來。
她下意識的抬眸忘了過去,只一眼,就渾身發冷!明明害怕的想要顫抖,在那樣冰冷的注視下,卻一動不敢動,連呼吸都小心翼翼的。心里哀嘆一聲,古代的人命果然不值錢,與螻蟻無異!幸好她是投到了這個與世無爭的地方,不用面對那麼多殘酷的事。
這一刻,她多麼希望自己暈過去。
須臾之間,卻好似過了萬年那麼久,時間似乎靜止了!
只對視一眼,璃琴便轉身,順著原路往回走去。雙腿發軟,她卻走得穩當堅決,脊梁僵直的挺起。沒看到雲蘭出現,也就不擔心她會有危險了。
璃琴心里生出一絲慶幸之感。
沒走幾步,只聞耳邊刮過一陣疾風,睜眼間,就見去路被一黑衣護衛擋住。璃琴收住剛抬起的腳,悄然站定,不動聲色的瞄了眼面前這個冷酷的硬漢。
敵不動,我不動!敵動,我仍不動!
此刻,她的心出奇的平靜。
生生死死,輪回轉世,其實,也沒什麼恐懼的。面對死亡,只是有些不舍。
舍不得親人,舍不得朋友,舍不得殘酷的世界。
等了一會兒,那護衛依然面無表情的盯著某處,似乎看不到對面幾步之遙的女孩。
身後有腳步聲傳來,越來越近,听著那參差不齊的聲音,料想是那一行人都走了過來。璃琴不自覺的吞了口唾沫,倒先沉不住氣了。她不由皺起了眉頭,本來想露出甜美的笑容,可一想自己的臉色定然不好看,也就放棄了。
她小心翼翼的偷瞄著面前的壯漢,顫抖著聲音說道︰「叔叔,你也要殺了我嗎?」
話一出口,她頓時後悔不已。在心里狠狠抽了自己幾個嘴巴子,這不是自尋死路麼?只是不知為何,這一瞬忽然有種松了一口氣的感覺。
周圍氣氛霎時冷肅,只聞淺淺的呼吸聲,氣息稍顯紊亂。
璃琴腦子有瞬間的空白,胸口悶悶的,有種喘不過氣的感覺。
身後響起‘沙沙’的聲音,偶爾還有枝條斷裂的‘ 嚓’聲。她知道這是人在枯枝落葉上走動的聲音。想來剛才他們的注意力都在那死了的男子身上,所以才沒有發覺她靠近。不然以這些人的武功修為,只怕在百米之外,她就被人察覺到了。
怨只怨她好奇心太大,怪只怪她不听雲蘭的話。
「你不怕?」耳後傳來清冷的聲音,依舊帶著幾分童稚音色!
璃琴難以控制的輕輕顫抖一下,強自鎮定心神,緩緩的轉身。
在不歸林中,說出自己是盈月族族長的女兒,她並不擔心自己會被人殺害。可是,她不清楚這伙人的來歷,再一想他們剛才的手段,就不敢輕下論斷了。
「怕什麼?」她眨了下眼楮,逞強的說著謊話。小孩子應該都是這樣不會輕易服軟的吧?心里卻是急的很︰雲姑姑,救命啊!
那錦衣少年卻不說話,一雙黑眸盯著璃琴,看不出絲毫情緒。
璃琴兩只眼楮急切的四處搜尋著。好一會兒,她咬唇說了句︰「我可以喊救命嗎?」被這麼多滿身煞氣的人盯著,感覺死亡離的好近。
她是故意說的這話,一個五歲的小孩子,被嚇到的情況下,定然會語無倫次了。可她畢竟不是真正的小孩,哪知道這種狀況下,該做何種反應呢!
童年已離她太久遠了!
總之,胡言亂語應該沒錯,但願可以蒙混過關,化險為夷。
雖然不再害怕死亡,她卻不願意放過活下去的機會。
這句話說出口,竟惹得那當頭的少年揚起了唇角,另兩個少年也別開頭,極力忍著笑意,肩膀一抖一抖的。那些大漢還好些,只是嘴角抽搐了幾下。
「你是哪來的小孩子?」少年臉上多了絲暖意,竟然問起了她的身份。
璃琴暗暗松了口氣,看來他們的戒心應該消減了不少!也就不計較他的那句‘小孩子’了。她微微仰起臉,甜甜的說道︰「這兒是我的家啊。大哥哥你是誰啊?」
當真是童稚可愛,天真無邪!
少年並沒有回答璃琴的問題,只是又問道︰「你一個人麼?」
璃琴看到少年眸底的一絲殺意,心里霎時一緊,說話就自然而然就帶了哭腔,她半真半假的說道︰「我是和雲姑姑出來的,一時貪玩,趁姑姑不注意,就跑開了。大哥哥,你能幫阿璃找找雲姑姑麼?」說著說著,眼淚就那麼一顆顆掉了下來!
自來到這里,她第一次流出了淚水,毫無顧忌的哭泣。
不是害怕,也不是劫後余生的喜悅。只是深深的悲哀,還有對未來的迷茫,對這個不熟悉的世界本能的惶恐,在這視人命如草芥的時代,在這個男尊女卑的時代,無親無故……夜里睡不安穩,就怕一覺醒來,又是一個陌生的地方。
委屈無處訴說,寂寞無人能懂。還要做好一個小孩的角色,只怕一不小心,遭人懷疑,惹事上身,就被當成了妖怪。
在夢境與現實之間游走,一顆心早就疲憊不堪了。
所有的擔憂委屈恐懼……都化作了淚水,肆無忌憚的流淌。
她忽然就恨起了這個陌生的少年,為何要讓她看到這個世界如此殘忍的一面?為何要讓她從美好的幻想中清醒過來?為何不能讓她繼續自欺欺人的生活?
雲蘭無奈現身,叫了一聲,「小姐」。
璃琴听到熟悉的聲音,忙用袖子抹著眼淚,急急喚道︰「雲姑姑……」。待看到那個熟悉的身影,她終于放下心,如果她剛才說是自己一個人,那麼雲姑姑與她就都危險了!他們怕是早就發現雲姑姑了,不過是試探她而已。
雲蘭快步走上前抱住璃琴,柔聲安慰了幾句,這才朝著少年施了一禮,道︰「雲蘭見過雪家少主」。態度恭敬卻不卑微。
听雲蘭如此稱呼這少年,璃琴呆了一下,略一思索,也就知道這少年的身份了。原來這就是瑯風族的少主雪墨翎了。前幾天,娘親就對她說了,瑯風族的少主要來盈月。沒想到,竟讓她踫上了。只是,這初見也太驚心動魄了點。
娘說,雪墨翎今年十歲,一個十歲的男孩,還生的這般好看,竟然是如此殘忍……
這麼小的年紀,能從眾多兄弟中月兌穎而出,成為雪家未來的主人。定然不會是個簡單的角色,就這份心機只怕勝過不少成年人了。
究竟是怎樣的環境,讓一個原本純真的孩子變得如斯可怕。
璃琴低下頭,掩去眸底的神色。她一時無法接受這草菅人命的時代。
貴也好,賤也罷,總是一條人命啊!
上天有好生之德,只要沒犯十惡不赦的罪,饒他一命又如何?
再抬頭時,璃琴好奇的看著雲蘭,又望了眼雪墨翎,插話道︰「雲姑姑,你們認識啊?」她沒有控訴這些不平之事的權利,也沒法撼動他們根深蒂固的思想,這是這個時代既定的生存法則,無人敢去質疑。她只能讓自己不變成這樣的劊子手。
此刻,她竟然想︰若是可以,她寧可一輩子做個小孩子。
然而,這畢竟只是她一廂情願的想法。如果有一天,她的生命受到了威脅,又會如何做呢?真到了那一刻,只怕她也只會顧著自己吧。
璃琴不敢想下去了,人性終究是自私的。
只有自己強大了,才會給別人一絲微薄的憐憫心。
只有自己有錢了,才會給別人施舍少許的同情心。
以高高的姿態,踐踏著別人所剩不多的尊嚴,還要獲得一個良善的名聲。
雲蘭點點頭,將璃琴放到地面上。璃琴安靜地站在一旁,偷偷看著雪墨翎,只見他眸子緊緊盯著雲蘭,瞳孔竟慢慢變成了紅色。
她心里驚疑,以為自己眼花了,低頭眨了眨眼。
經歷了靈魂附身的事,若是有人告訴她這世界存在法術之類的異事,她也不會奇怪,更不會嗤之以鼻,當做天方夜譚了。
耳中听到身後‘噗通’一聲,璃琴反射性的轉頭,就見雲蘭昏倒在地。「雲姑姑,你怎麼了?」她驚呼一聲,顧不得細想剛才的變化,忙撲到雲蘭身邊,使勁搖著她的身體。
身邊這些人如狼似虎,她認識的只有雲蘭,本能的將雲蘭當成了唯一可以依賴的人。此刻雲蘭昏迷,她只覺得這世上又只剩她一人。所以她才如此的惶恐,如此的不安。
「她沒事,睡一覺就好了」。听著這淡漠的聲音,璃琴心里確定雲蘭的昏睡和此人有關。她心里忿恨,又不能表現出來,只能暗自咬咬牙,轉頭望向他。
那雙眼楮好像有魔力似的,能吸引人的靈魂,她一望進去,就移不開視線。
驀地,一道靈光閃過腦海︰他的眼楮有問題,不能看!
念頭一起,璃琴忙進行自我催眠。眼前所見變的模糊起來,意識漸漸渙散,頭腦也昏昏沉沉的。好困啊!這是璃琴殘存的最後一個念頭。
雪墨翎看著昏睡過去的小女孩,下意識的伸手扶住了她跌落的身子。意識到自己的舉動,他皺了下眉,不動聲色的將小小的人兒輕放到地面。他一向討厭與人踫觸,就是父親和母親,他也是不願意接觸的。
可剛才,他竟然想也沒想就……他盯著小女孩恬淡粉女敕的小臉,眼波微動。
那兩個一直跟在雪墨翎身後的少年,見到主子方才接住了那女孩兒,也是眼露詫異。對視一眼,看到彼此眼底的迷惑,不約而同的轉頭看向那個女孩子。
璃琴睜開模糊的眼楮,下意識的就喚道︰「雲姑姑……」。腦子里有一瞬間的迷茫,這是怎麼了?
「小姐,你醒了?」听到熟悉的溫柔口音,璃琴一下子就清醒了。原來自己是被雲蘭抱在懷里的!太好了,雲姑姑沒事!她猛地睜大了眼楮,入目的是蒼翠的樹木。茂密枝葉交錯纏繞,蔽日遮天。
一轉頭,竟看到了雪墨翎俊冷的面孔,到了嘴邊的話就再也不敢說出口了。
璃琴眼巴巴的看著雲蘭,聲音帶著小孩特有的軟糯清甜,撒嬌般的說︰「雲姑姑,我怎麼睡著了?」她只是看到雲蘭如此平靜的神情,心頭有些疑慮,便想套話。
雲蘭笑了笑,責怪道︰「還不是你貪玩亂跑,幸好遇到了雪少主,不然就危險了」。話里卻充滿了濃濃的關心和擔憂。
璃琴無暇感動,滿月復的疑問。
這是……?雲蘭忘了剛才發生的事!太詭異了!
她不好意思的吐吐舌頭,討好的央求道︰「我再也不敢了,雲姑姑別生氣」。不敢表現出任何異樣。瞄了下雪墨翎,一絲寒意竄上心頭,這里的人太可怕了!
腦中閃過那雙閃著紅光的眸子,璃琴身子瑟縮一下。
雲蘭拍了拍璃琴的脊背,「沒事了」。
璃琴咬著唇角,下巴擱在雲蘭肩頭上,垂下眼睫,輕聲說道︰「雲姑姑,我們回家吧」。她真的不想和這些人呆在一起,一刻都不想。
卻不知,她以後將和眼前的少年糾纏一生!
命運的輪盤已經開始轉動,身在局中,誰也躲不開。
「大哥哥」,璃琴拽著雪墨翎的衣袖,怯生生的看著他。
她現在和他們一行人往回走,雲蘭則去購買藥材了,誰讓他們順路呢?
「怎麼了?」雪墨翎低頭問,不習慣這樣的接觸,微微一抬手,抽出了袖子。
璃琴毫無所覺,只是有氣無力的說道︰「我腳疼,走不動了,我還……餓了」。
說出這樣的話很丟臉,可是這個身體只是個不到六歲的小孩子,哪能走那麼久的路?而且她還沒吃午飯。璃琴像是做錯了事一樣,低著頭,手指緊緊絞著衣擺。
「我背著你走吧」。話一說出,雪墨翎自己都吃了一驚。他瞅著眼前小女孩女敕白的小臉,靈動的眼楮,打心底里就不忍心她受一點苦。
一個剛剛見面的小女孩,連她的姓氏都不知道,他居然會付出關心。
啊!璃琴暗自驚呼!直接拒絕︰「不要」。又覺得自己的反應的有些激烈,咬著下唇,弱弱的解釋道︰「還有好遠的路呢,還是讓叔叔背著我吧?」。她小手一伸,指著那些黑衣護衛中的一人。相比雪墨翎這個小魔頭,她寧願讓這些冷面大漢背著。
再者,雪墨翎是矜貴的主子,讓他背著走,有些不合情理。
璃琴才長到雪墨翎胳膊肘那麼高,仰著頭說話,脖子有些酸。
「上來!」雪墨翎直接蹲,命令道。眼里有絲不悅,他也不知道這份怒氣由何而來。想了想,應該是還沒有一個人敢拒絕他的命令,所以才生氣的吧。
他長這麼大,可是頭一次對一個陌生人如此的‘和顏悅色’。這小丫頭還不領情。
璃琴躊躇了一會兒,敏銳的發覺此人生氣了。她不敢耍小孩脾氣,很沒骨氣的爬到了雪墨翎背上,手臂顫悠悠的環著他的脖子,一路上膽戰心驚的!就怕他一生氣直接把她給扔了。
荒山野嶺的,她又不認得路,要是被丟在這里,只能自生自滅了。
不是她膽小,有誰接近一個殺人不眨眼的人,能做到淡定平靜?何況,她還趴在人家背上。她承認,已經將雪墨翎當成魔鬼了!
心里閃過一些奇怪念頭。
如果上天再給她一次機會,她一定不會爬上馬車。
如果上天再給她一次機會,她一定乖乖的躲在樹洞里。
------題外話------
還是覺得那人死得不夠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