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藍風輕,桃溪書院的一片幽靜竹林里傳出清越的笛聲,曲調悠揚。笛聲停歇,琴音恰到好處的和上,那樣流暢的曲調,曲子前後續接渾然天成,讓人幾乎錯以為琴聲是那笛子吹出的。琴弦獨奏一段,優美悅耳,笛聲隨之合奏,兩種樂器,兩種音色,卻融為了一體。
璃琴雙手托腮,望著前面全神貫注彈奏的少年,白衣勝雪,青衫飄逸。看著看著,她嘴里忽的冒出一句話來,「真是天作之合,心意相通!」
話音一落,樂聲戛然而止,所有人都看向了說話的女孩。
被這麼多雙眼楮注視,璃琴面色一紅,尷尬的笑了笑。想到自己剛才的話,看看怒瞪著自己的吹笛少年,正是自家二哥月夕嵐!再看看笑得不自然的青衫少年,方才撫琴的,卻是蕭凌!
璃琴不好意思的笑了笑,訕訕道︰「這是口誤!繼續!你們繼續!如此天籟之音,不奏完整實在可惜了」。
唉!她其實是真心贊美的,只是為何他們都要想歪了呢?
月淑琴忍著笑,再望向彈奏的二人,忽然就覺得怪異起來。自然,有這種感覺的人不止她一人。那些年紀稍大些的學子,對于男風一事略有耳聞。此時便也想入非非,想到月夕嵐和蕭凌兩人關系甚好,平時也是形影不離……
此刻再看兩人,眼神都有了些許變化。
饒是月夕嵐臉皮再厚,被這麼多雙帶著異樣神色的目光盯著,俊臉也不由微紅。月夕嵐本就是男生女相,這會兒似羞似惱的模樣,竟也是風情無限,登時讓一屋子的少年少女看直了眼楮。
璃琴瞥見眾人的眼神,心里陡然一寒,生生打了個冷戰。瞟了眼俊面微寒的月夕嵐,她嘴角忍不住抽搐幾下,忙低下了頭,憋笑憋的肚子疼。若不是擔心二哥會惱羞成怒,她早就笑出來了。
別說這些少女會痴迷二哥那俊俏無比的臉,就是她自己,偶爾看著二哥也會晃神。
月夕嵐一瞧這些人的眼神,血氣一下子都沖上了頭,俊臉通紅。眼底醞釀著狂風暴雨,恨不得挖了這些人的眼珠子。他瞪著始作俑者,眼神幾乎是在冒火,握著笛子手顫抖著。
‘ 嚓!’細微的一聲響,竹笛裂開了一道縫隙。
蕭凌看著倒還鎮定,一派沉穩淡然的神態,眼楮默默盯著琴弦,不語。只是若細心看,也會發現他的耳朵泛著紅色。
璃琴歉意的回望月夕嵐,神色真誠,她真不是有意的!
這樣詭異的場面還是被夫子出言打破了,那夫子重重咳嗽一聲,手捋著下巴不存在的胡須,「還有誰願意彈奏一曲?大家一起給些建議」。
月夕嵐到底有良好的修養與氣度,秉持著君子風範,沒有再課堂上大打出手,只是氣哼哼的甩袖離去,臨出門前還回頭瞪了眼躲在後面竊笑的璃琴。留下一群驚呆的學生,兀自回味著那一剎那的絕美風情。
有個女孩子自告奮勇的上去彈奏古箏。
蕭凌保持著一貫溫和的笑容,將位置讓給那個女孩子。那女孩一見蕭凌清俊的笑臉,羞澀的紅暈悄然漫上面頰,細聲道謝。璃琴看得直搖頭,這女孩也就十來歲,居然就情竇初開了,心性這般成熟。
蕭凌坐回璃琴身邊,低聲說道︰「不用歉疚,我知道你是無意的」。
璃琴感激的笑了笑,心里暖暖的,無聲感慨︰有朋友真好!
樂聲課是她不討厭的科目之一!這女孩子雖然早熟了點,琴藝倒是真的不賴,縴縴十指或挑或捻,流暢的旋律在指尖下跳躍流瀉,匯聚成一段優美動人的歌曲。
曲調宛轉悠揚,正好催眠。迷迷糊糊之際,她心里冒出這樣的念頭。
听著優美悅耳的樂曲入眠甚好!
當然,除去偶爾鬼哭狼嚎般刺耳的響聲,或是震耳欲聾的嘈雜音。
璃琴睜著睡眼惺忪的眸子,幽怨的盯著前方正彈琴的小男孩。他到底知不知道他彈得有多難听?不過,看著他閉著眼似乎很是享受的神情,就知道他一定不清楚。
她眼神掃了一圈,除了彈琴的那個,其余人都是捂著耳門一副受不了的模樣,偏偏礙著老師在場沒人敢開口。再觀老師,也是緊皺著眉假裝掏耳朵,那手指就沒有拿開過,大概礙于為人師表的身份不好意思當眾喊停。
看來,要做壞人還是需要勇氣的。
璃琴眸子微眯,一手捂著嘴打哈欠,一手伸向身下的板凳。
「 」的一聲巨響不合時宜的響起,突兀的響聲令聞者心驚肉跳。‘叮’的一聲琴音隨之斷了,最後一個音調托著長長的尾音,听著像是顫音。
所有人都松了一口氣,同時目光疑惑的轉向聲音的來源。這一看,大家神色各異。
只見最後一排角落的位置,一個粉衣女孩正從桌面拿起小板凳。看到這幕大家都恍然,那聲音原來是這麼弄出的。女孩粉女敕的臉上還有幾道紅紅的痕跡,明顯是睡覺壓出來的。她慢悠悠的將板凳翻轉過來,低頭正仔細的尋找著什麼。離得近的人能听見女孩嘴里正不斷的小聲話語,「哎!哪去了?難道沒有拍死?不會啊!怎麼會呢?」
一人實在好奇,忍不住問道︰「你在找什麼?」
女孩抬頭,笑的天真爛漫︰「再找蒼蠅!我正睡覺呢,耳邊嗡嗡直響,吵得不行。我的手太小拍不住它,看來看去,就板凳面最大了。可是,似乎還是沒用,看來下次要再找個更大的」。
她看著眾人抽搐的嘴角,忽然訝異的叫道︰「怎麼不彈琴了?剛才听得好好的」。
好好的!眾人無語。好好的你會醒來?好好的你會打斷人家?
不過,這辦法雖然有點粗魯,好歹也不用受那難听的琴聲折磨了。眾人悄悄舒了一口氣。老師顧不得耳朵里嗡嗡的響聲,一派嚴肅的給了那位彈琴者評語,「手法不錯!不過技藝有待提高,回去多多練習」。
繼而對學堂里的所有人道︰「今日課就到這里」。
下課後,璃琴檢查了一下桌子板凳,唉唉直嘆︰「要是多來幾回,以後就沒得坐了」。
月夕嵐在外面轉了一圈,怒氣也消了。趁著眾人不注意的時候早就回了學堂,听了璃琴的嘀咕抱怨,他湊到跟前,笑贊道︰「勇氣可嘉」。一想到那刺耳的聲音,不由打了個冷顫。他可沒少受這種折磨,這可是第一次有人在課堂上敢如此明目張膽的打斷學生練琴。
璃琴苦笑一下,她有可能打擊了一個孩子的自信心,有什麼值得高興的。雖然她極力表演了,力求真切真誠,可也難保那孩子會看不出來?
蕭凌含笑看著兩人,說道︰「走吧!待會兒老師要鎖門了」。
璃琴挎起布包,看著蕭凌,嘴角挽起一朵笑花,「蕭大哥,你日後會做老師麼?唔!蕭大哥長得這麼好看,要是做了老師,一定有不少的女孩子來听課,呵呵!」她現在已經把蕭凌當成朋友了,而且蕭凌的性子溫和,待人處事和善親切,她說話也就沒顧忌了。
月夕嵐听了不滿,敲了她腦袋一下,故意板著臉訓道︰「你二哥我長得不好看?」
璃琴一邊捂著頭夸張的‘哇哇’大叫,一邊眯著眼笑道︰「二哥長得傾國傾城風情萬種魅惑天下……」。
月夕嵐听著听著就黑了臉,「這些是用在女人身上的詞語!」
蕭凌好笑的看了眼月夕嵐,朝著璃琴露出一抹笑,眼底隱約有些贊同的意味。
璃琴撇撇嘴,辯解道︰「怎麼了?這可都是夸贊人的。男人就不能傾國傾城了?不能魅惑天下了?那些風流倜儻玉樹臨風之類的詞太俗了,配不上二哥呢」。
說起魅惑,她腦中閃過一張宜男宜女的俊美臉龐,當即笑了笑,「二哥,你不覺得大表哥長得很妖魅麼?一笑起來,勾魂攝魄。這樣的男子,世上有幾個女人不動心的」。
都說男子,女子難道不會以貌取人麼?
男子愛俏女子也愛俏,人性本就如此。
月夕嵐認真想了一下,頗有同感的點頭︰「確實!但是,沒有人會誤以為他是女子的」。
璃琴點頭,用‘孺子可教也’的眼神看了二哥一下,彎起了唇角,一臉正色的說道︰「所以說,辨別男女最重要的不是容貌,關鍵是在氣質。男子再弱,自有一股磨不掉的剛毅強勢的氣勢。女子再強,總是改不了那上天賦予的刻骨的溫情柔腸」。
璃琴面不改色的說著,蕭凌不由看了她幾眼,眸底浮現出淡淡的迷惑。
月夕嵐神色古怪的瞅著儻儻而談的妹妹,不屑的撇撇的嘴,「說的好像你很懂似的,你才多大?」
璃琴心說我懂的比你多得多了!嘴里反駁道︰「書中自有黃金屋,書中自有顏如玉,書中自有天下事,書中自有萬般人」。她翻了個白眼,郁悶的皺皺鼻子,為何她對他們就能暢所欲言呢?
月夕嵐挑眉,「你才上了幾天學?能看幾本書?」他懷疑是不是有人偷偷教她的,若不然一個小女孩哪能說出這麼些道理來?
很多話明明違背常理卻讓人無法反駁,有些言語離經叛道卻能讓人認同。
璃琴抬起下巴,一副自鳴得意的樣子,很是驕傲的說道︰「我是天才!」惹來月夕嵐一記白眼。
蕭凌在一旁也不知想著什麼事,一臉深思,猶豫半天,他吶吶的說道︰「琴兒是說,女子見了羅赫宇都會喜歡他?那麼,你呢?」他說這話的時候,神色極不自然,眼神盯著前方一處,有絲失落。
「啊?」璃琴張大了嘴巴,被他問得有些難為情,訕訕的笑了笑。見兩人都看著她,不好意思的撓撓頭,「蕭大哥,我就隨口一說。不是有這麼一句話,愛美之心人皆有之。你們可別說自己不喜歡美女」。
「以貌取人,俗!」月夕嵐鄙夷的斜睨著她,一臉瞧不起的神情。
璃琴懶得回嘴,白他一眼,轉而饒有興趣的盯著蕭凌,探究的看著他,「蕭大哥,你是不是……思春?」才多大點的孩子,這麼早就春心蕩漾了?
春天早就過了吧!
蕭凌一張稚氣未月兌的俊臉‘唰’的一下就紅了,結結巴巴的否認,「沒!沒……有的事,別亂說」。他不敢看璃琴的眼楮,眼神飄忽,明顯是心虛。
璃琴頭一次看見蕭凌如此失態的樣子,不再追問,抿著唇賊賊的笑。蕭凌覷見,越發不好意思了。月夕嵐看看這個,瞅瞅那個,笑得一臉高深莫測。
八月十五,月圓之節!
璃琴望著天空發呆,听說今日要選下任聖女!來到這里這麼久,多多少少也了解到族里的諸多事情,例如盈月族的來歷,盈月聖女的存在。
參選聖女的女孩子都是擁有月家血脈的,年紀要過十歲,而且是未曾婚配的女子。
璃琴不在甄選範圍內,聖壇又不讓閑雜人靠近。那些護衛個個跟黑面門神一樣,一副‘誰敢靠近就動刀子’的模樣。是以,她起初想要偷看的念頭就徹底打消了,這會兒只能盯著天上的雲彩看。
她原先還以為聖女是不能嫁人的,在她的映像中,那些聖姑聖女之類的女子,都是伴著青燈古佛孤老終生的。猶記得那次听了有關聖女的事後,她十分的好奇,就想去聖壇偷看聖女的模樣。結果采秋說現任聖女是桃溪鎮雪家的主母,當時她可是呆愣了半天,還被湊巧看到這幕的二哥和三姐嘲笑了一番。
後來仔細一打听,才知道聖女每隔六十年一選。說來也怪,每任聖女在任六十年就會去世,更為怪異的是,聖女離世的日子都在八月十六。故而新的聖女選定的時日定在八月十五這天。參選的少女要沐浴齋戒半個月,到了十五,這天一大早便被送進聖壇。主持儀式的人便是族長與幾位管事。
至于過程,也就只有族長和管事們知曉了。
大姐已經許了人家,失去了參選資格。二姐和三姐都是未嫁女子,這次也在應選之列。從早上到現在,也不知道情況如何。據丫鬟們說,結果要等到子時才知曉。
璃琴听著丫鬟興致勃勃的猜測著這次聖女花落誰家,言談間毫不掩飾的好奇和羨慕。她听了一會兒,看了眼漸漸暗下來的天色,天邊一輪圓月若隱若現,淡淡的看不真切,然而確實存在。
璃琴忍不住出聲問道︰「你們今晚都不睡?就這麼眼巴巴的等著」。
采秋笑答︰「如此重大的事,族里所有人都怕睡不著,等著看那難得一見的奇景呢」。
「奇景?」璃琴好奇,她不喜歡打听事情,就算心里好奇,也不會多問。
因這幾日爹爹和管事們在忙選聖女的事宜,不用特意去問,每日里從下人的閑談中都能听到不少關于聖女的事。是以,她對這件事了解的並不全面,但至少也掌握了六七成的信息。
蘭香一听,立馬走到璃琴跟前,一臉的興奮神色,搶著說道︰「小姐,那可是族里老一輩流傳下來的,叫做‘萬蝶朝聖’。據說到了子時,會有成千上萬的蝴蝶從四面八方飛來,向著聖壇方向而去。那些蝴蝶飛旋在神台上空,散發出各色光芒,十分好看。蝴蝶只停留半刻鐘,最後組成一只美麗的七彩蝴蝶,飛向雲山霧峰深處」。
蘭香話匣子一打開,就滔滔不絕的說著,一臉神往,「听我爺爺說,上次選聖女的時候,他也看見了,數也數不清的蝴蝶翩然起舞,煞是好看」。
璃琴詫異的看著蘭香,這丫頭口才不錯,以前怎麼沒發現?
蘭香皺著秀眉,想起爺爺臨終時的遺憾,不禁嘆道︰「可惜每個人一輩子也就能夠見到一回,幸運的也只能目睹兩次而已」。蘭香的爺爺是去年秋天過世的,記得爺爺彌留之際,遺憾的嘆息道︰「要是再等一年,就能看到‘萬蝶朝聖’的勝景了,可惜可惜……」。爺爺再也看不到了。
幾個小丫鬟听得入迷,眼含期待。
璃琴听完,不置一詞。若是前世听到這樣的事,她也就在心里暗嗤一聲︰荒誕!可是此刻的她,心里雖有些懷疑,然而也相信了幾分。她現在相信,這個世界無奇不有。
妖物橫行,群魔亂舞,就是哪天從地底蹦出了神仙,也沒什麼奇怪的。
幾個丫鬟見主子不說話,也就躲到一旁竊竊私語去了。
璃琴看著越來越暗的天空,心里沒來由的緊張不安起來。這股莫名的異樣情緒,自今天早上就有了。怪異的是,除了那絲揮之不去的不安,還隱含著期待,不由自主的興奮激動。
這是怎麼了?她手按在心口,感受著有些快的心跳。
隨著越來越黑的夜色,她開始坐立不安,有些心浮氣躁。總覺得不該坐在房里,而是要去一個地方,去尋回遺失了很久很久的一段往事。她望著那處方向,心頭猛地一跳,那里是聖壇!覺察到自己的不正常,璃琴心里隱隱的害怕,太陽穴一抽一抽的疼痛著,無論如何都靜不下心。
正當璃琴心緒不寧之時,月夕嵐進了屋,看見望著窗口出神的人,他放輕了腳步,慢慢的靠近,只差兩步就要走到那人跟前,忽然一聲呵斥,讓他收住了腳,怔立當場。
璃琴本來煩躁,也不怎的感覺到有人走近,嚇了一跳的同時也惱怒起來,看也沒看來人就是一聲冷喝︰「是誰?」待回頭之際看清那人,不由微怔。
月夕嵐呆了好半響才回神,仔細的打量著妹妹,眼神帶著探究不解。剛才那聲音真的是四妹發出的?那麼冷冽冰寒的語氣,那樣凜冽懾人的氣勢,讓人心生寒意,不得不臣服,無端端的驚恐懼怕。
「二哥,你怎麼來了?」璃琴問道,瞬時收斂了那股不屬于自己的強大氣勢。她揉了揉發疼的太陽穴,心里那股煩躁越發濃厚了。
瞅著恢復了一貫神態的妹妹,月夕嵐輕吁一口氣,笑得不自在,說道︰「我來帶你去看如何選聖女」。這可是觸犯族規的事,他卻說得雲淡風輕,就像談論今天的天氣怎麼樣。
璃琴知道二哥素來就是不拘于禮教規矩的人。听了二哥的話,鬼使神差的點了頭。隨著二哥避開守護聖壇的護衛,悄無聲息地潛入了聖壇里。一切行動出奇的順利!這樣的結果,反而透出詭異的氣息。
月夕嵐和璃琴兩人心頭都有些疑慮,身子藏在粗大的柱子後面。兩人對視一眼,從對方眼里看出了相同的疑問︰聖壇的守衛武功不是很高麼?
想不通的問題就不去費腦筋了,璃琴的想法和月夕嵐的一致,此時最重要的是看清這里的情況,也好解開困在心底的疑惑。
------題外話------
命運,從這一刻開始,就翻天覆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