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心河坐在街邊一處茶館里,面無表情地看著夜色中靜靜的街道,隨手抓起桌上一只茶杯喝了一口。
向華家求援的書信已經送出去十天了,現在的華家精兵本就是訓練來應付忠王叛亂的,只是何時出動的決策權在華清鴻手上,否則議會當天他已經答應下來了。現在京城愁雲密布,忠王的兩路叛軍于昨日抵達,已經在城外填溝駐寨,他就算不情願,也無法逃過這場戰爭,正所謂身不由己,只能面對。
厲虎適時的趕到,打斷了他的思緒,一**做到凳子上,苦著臉道︰「今晚又要白忙了,這群該死的殺手究竟躲到哪去了,我已經用過了各種方法,連敵人的影子都模不到,他們該不會早已經出城了吧?我現在每天都不知道自己在忙什麼,顏江那小子邀我去飲茶都沒空閑。」
蘇心河大奇道︰「你好像和他們混的很熟的樣子。」
「那當然,我要查敵人的藏身點,自然要了解哪里住著什麼人,找他最方便了。你都不知道顏江有多厲害,進戶部沒兩年,京城里的戶籍情況都能如數家珍了。還有哪,我現在在京城很吃得開,丞相兒子都跟我稱兄道弟,我長這麼大就屬這個月最有面子。」蘇心河見他越說越高興,連帶著自己都放松了不少被京城的陰郁壓的透不過氣的心情。
蘇心河囑咐厲虎不要得意忘形,京城龍蛇混雜,凡事都需謹慎,晚上的監視工作不能懈怠之類,厲虎有點害怕的抬頭看了看他,蘇心河見他有些吞吞吐吐,好奇地道︰「有什麼事,想說就說吧。」
「倒不是什麼大事,晚上顏江和張子恆兩個小子約我去棲鳳樓,我本來還想安排好人手監視以後去偷懶幾個時辰呢,大哥這樣說我看還是算了吧。」
蘇心河兩個月來難得今天心情不錯,笑著道︰「你不怕我回去告訴妮裳嗎?要是被她知道恐怕你小命難保。」
厲虎听蘇心河說話好像有門兒,不好意思的笑道︰「我不是要去干那個的,不過男子漢大丈夫,哪能一次青樓也沒進去過,前兩天開始被那兩個小子嘲笑,所以我只是想去見識見識而已。」說罷咧嘴笑笑,看得與蘇心河哭笑不得。天下間還有人把這種事當做是一項成就的。
看著一臉祈求的厲虎,想想這段時間他沒日沒夜的四處偵查,蘇心河倒是有些不忍太過拂他興致,只好寒聲道︰「就給你幾個時辰,午夜後一定要回來,記得只許喝酒,不得叫堂子,否則我第一個不放過你。」心里卻想到厲虎將來可能就是自己「妹夫」了,自己這個大舅子居然準許妹夫去逛窯子,傳出去兩個人都要找只洞來鑽了。
厲虎精神大振,連連答應著去了,留下蘇心河一人獨自坐在茶攤上。不知二弟什麼時候能出關,按行程來算,派去華家的傳信兵也該到了,華族長會派誰來打這一仗,不知道文若現在在哪,海天凡該不會是騙我的吧?
蘇心河正在胡思亂想,一步三搖的阮公公從遠處走了過來,用他那招牌聲音道︰「蘇公子,可找到你了,皇上要你去議事。」蘇心河有些莫名其妙,此時天已入黑,皇上這時候找他議的哪門子事,不過既然老板發令,自己當然無從拒絕,匆匆站起隨阮公公去了。
皇宮里只有張昭義、王敖和幾位將軍在商議事情,皇上見他來到,熱情地招呼他到身邊。眾人又重新回到剛才的討論中,只听將軍王敖道︰「照行程來看,洛北齊的三路大軍最遲明晚就可以全部到達,也就是說從後天開始,敵人可能在任何一刻發動攻擊。」
旁邊的另一位守城將軍疑惑道︰「就算這樣又如何,他能討去什麼好,京師重地城高牆厚,我們有近五萬大軍,皇城禁軍更是精銳中的精銳。他們雖號稱十萬人,但已經連續征戰了數月,早成勞師,難道我們會怕了他們不成。」
「虎將軍切莫輕敵,敵人的那批高手絕不能小視,否則我們必吃大虧,當初本將就是一時輕敵之下失了先機,才會為敵所乘,大敗而回。他們人數雖不足以攻取京師,但洛北齊征戰多年,經驗無比豐富,絕不會蠢得和我們硬拼,說不定有什麼奇謀妙計是我們猜不透的,若不小心防範,恐怕後悔莫及。」王敖見他不以為然,無奈地皺起眉頭,當初自己就是狂妄得不把敵人放在眼里,現在看來這位虎將軍也是一副不吃點虧不肯回頭的架勢。
蘇心河在一旁看著兩人,心想這位虎將軍必定是京城的原守將,由于王敖本是外地趕來勤王之將,兩人暗中較勁就成了在所難免的事情。
皇上此時開口道︰「虎將軍切勿輕敵,不過王將軍也不必過分憂慮,北方晉王正在領軍前來,據他派人傳來的消息說,再有十天就可以到達京城。只要我們守得穩城池,待晉王一到,敵人必定大敗。」
王敖點頭稱是,皇上又問起守城物資和人員調配情況,王敖如數家珍地道︰「皇上放心,正如虎將軍所說,京城城高牆厚,南門處我已經集結了兩萬官兵,同時虎將軍的五千禁軍也已經枕戈待旦,隨時可以突擊城門攻進來的敵人。由于護城河引的是上游活水,不虞給敵人挖壕填平,城牆上弓矢石料以及滅火器具也都已準備停當,無論敵人采取哪種手段,末將都有信心守得鐵桶一般。」
皇上听了大感滿意,問起蘇心河華家那邊的情況,蘇心河只答他信已經送出去了,估計華家人會在十天之內趕到。皇上點頭道︰「只要華家人手一到,我們就不怕對方恃高手強攻了。所以這十天一定要守穩城門,絕不能被敵人突破防線。」下方兩名將軍立刻稱是,皇上又問起糧草和城中百姓的情況,張昭義都一一答了。
會議直開了一個多時辰才散場,蘇心河出來時心中暗嘆,皇上也不是易做的,剛剛討論的事情事無大小都必須親自決斷,哪一項出了錯都會出現連帶反應,說不定就會影響戰局發展,不過自己就最冤枉,跟著從頭站到尾,都沒有插上幾句話。看來被皇上看重也不一定是好事。
逸蕭和情芷菡帶著剛剛救起的三人模黑攀牆入城,來到城中,逸蕭打量了一眼四周環境,轉頭對那位公子模樣的人道︰「兄台既不願賜告姓名,我們就此別過,請了。」
那名公子臉有愧色,抱拳道︰「在下非是不願相告,只是事關重大,還請恩公見諒。敢問恩公高姓大名,將來有機會,在下也好報答救命之恩。」
逸蕭微笑看著他道︰「你既有難言之隱,大家就當做萍水相逢吧,希望我們有緣再見,告辭。」說罷領著一臉不忿的情芷菡走了。路上情芷菡依然氣鼓鼓的嘀咕著,救了你還要在那里故作神秘。「算了,能被隱魔窟的人追殺,肯定不是尋常之輩,我們也算做了好事。是了,南家要怎麼走?」
情芷菡露出一個「瞧你這笨蛋」的表情說道︰「看我的!」說罷直接朝一間客棧走去,過了一會才出來道︰「跟著來吧。」
逸蕭瞪大眼楮道︰「原來你不知道南家住址啊,虧你還自詡跟人家兩小無猜呢。」
「我又沒來過京城,怎麼會知道,別忘了上次遇見你可是我第一次下山。」情芷菡毫無尷尬,邊走邊逛,大贊京城果然繁華,戰亂時期依舊夜不閉市。逸蕭點頭同意,兩人說說笑笑來到一個叫通衢街的地方。情芷菡看著一整條街都掛滿了燈籠,各式店鋪林立兩旁,人群熙來攘往,熱鬧非常,不由一陣咋舌。逸蕭也是看得發呆,兩人事前都以為京城現在肯定是滿目蕭索的境況,沒想到會是如此光景。
經人指點,兩人攜手循著最熱鬧的地方去了,只見兩棟同樣氣派的二層畫樓對立在街道兩旁,都是裝飾精美,極盡奢華,兩只匾額遙遙相對,一書棲鳳樓,一書天南賭坊,一同代表著京城最為紙醉金迷的生活,正是通衢街上最為著名的兩家行樂場。看來賭場和妓院永遠是最默契的一對好搭檔。
逸蕭還是第一次見到這樣熱鬧的場景,趕忙湊過去看熱鬧,只見天南賭坊外站滿了人,都在爭相往里面瞧去。逸蕭拉過一個看起來略顯文氣,賣相還不俗的人問道︰「這位大哥,請問這里怎麼會這麼熱鬧,不是說忠王叛軍要打過來了嗎?」
「煙柳繁華地,醉生夢死心。正因為叛軍要打來了,所以才要行樂及時,否則死了豈不是虧本?一看這位兄弟就是外地人。不過今天這里的場面卻是另有原因,因為有人來砸天南賭坊的場子,這個樂子可不能錯過,我可是從隔壁棲鳳樓里爬過來看的,兄弟你有福了,一來就趕上精彩場面,哈哈……」逸蕭見他笑得毫不顧忌,周圍人看也不看,似乎早已習慣了,不禁心中感慨,戰爭原來可以使人變得如此頹廢迷茫。
情芷菡听說有人來砸場子,不理周圍人投來的驚艷目光,努力擠到門前朝里看去。門口守衛正站成一排,將人群堵在外面,逸蕭心神一動,肩頭一晃來到情芷菡處,手掌微微抬起,一股難以察覺的真氣直奔兩名守衛而去,將兩人撞開,他們已經走進了賭坊。
眾守衛還沒清楚是怎麼回事,以為是那兩人被擠得沒站穩,趕忙又重新堵上缺口。逸蕭狡黠一笑,向中央一個圍滿了人的台子湊過去。
正有兩人當桌對賭,一個是五十多歲,頭發略顯蒼白的老者,應該就是天南賭坊的老板南天雲,也就是南晴的父親了,另一個則是個眉清目秀的青年,可惜臉上充滿著陰氣,眼神含煞,令逸蕭看著極不舒服,外人看來似乎像是天生邪惡之人,但逸蕭卻看出對方是因為練了某種邪門武功的緣故。
此人是個高手,逸蕭直覺感到,且武功一定詭異非常,比自己只高不低。逸蕭暗想天下間無奇不有,這樣一個名不見經傳的年輕人,隱藏起驚人的身手來到這里,肯定是不安好心。
兩人正在賭骰寶,南天雲額上隱現汗珠,已經連輸了幾盤。那個一臉陰氣的年輕人戲笑道︰「南大老板,這局再輸也就是一萬兩,照約定,下一局就是十萬兩,到時候你這聞名京城的賭坊可就歸了在下了。」
南天雲強作鎮定道︰「後生小輩切忌驕傲自滿,開盤吧。」年輕人嘴角揚起,笑得讓人心虛,隨手打開骰盅,旁邊人看了一陣唏噓,竟是兩個一和一個三,在賭桌上可謂是極小的一點了。南天雲見狀放下心來,暗道自己再如何也該比他大,沒想到骰盅一開眾人更是嘩然,竟是兩個一和一個二,對方恰好大了自己一點。南天雲面如死灰,逸蕭卻看出對方在戲弄他,以深厚的內力震動桌面改變骰子的點數,又令周圍所有人都看不出來。他這樣做分明是在賣弄功夫,不過對方確有這個資格,周圍雖不乏武林人士,但恐怕加起來也不是他對手。
情芷菡見是這種局面,暫時不便上前答話,一推逸蕭,示意他去幫忙,她怎能時隔幾年後一見面就坐看南家輸的傾家蕩產。逸蕭尷尬傳音過去道︰「我不會賭啊,怎麼辦?」情芷菡既好氣又好笑,暗中吩咐道︰「笨蛋,弄三個六出來。」逸蕭微微點頭,靜候兩人下一局開始。
那年輕人依舊不緩不急,拿起骰盅隨意搖了搖又放下,南天雲則是已經手心出汗,可這里是自家賭場,斷沒有不受賭之理,無奈下聚精會神地搖著。他本是賭中高手,在京城可謂無人不識,也無人能及,幾粒骰子到了自己手下就像魔術一般,想要幾點就是幾點,可是今天自己的魔術卻是毫不靈光,他心知對方定是高手,只是自己沒有看透。
雙方搖定,那名年輕人看似隨意地在桌上一抹,逸蕭直覺感到雙方的骰子在里面微微晃動,已經改變了點數,暗道這種玩法玩上一千局南天雲也不可能贏上一局。
年輕人依舊大方的先開出自己的點數,是個一二三的連數,南天雲立刻面如死灰,看來自己經營了數十年的基業要拱手讓人了,緩緩將自己手中的骰盅揭開。逸蕭恰在此時將一股真氣射出體外,撞在骰盅底端。骰盅不見任何晃動,然而隨著眾人一片嘩然,南天雲漸漸露出驚喜之色,不能置信地看著三粒骰子,竟是三個六。
那名年輕人目射奇光,微不可查地朝逸蕭看了一眼,似乎看出了逸蕭在做手腳。逸蕭則心中暗凜,以自己現在真氣的特殊,對方能感應到看出來,絕對是頂級高手,江湖上何時多了個如此高明的年輕人出來。
「南老板果然高明,不愧京城第一賭坊老板,在下佩服。來人,照賠。」年輕人毫不心痛輸了錢,冷笑著說道。身後立刻有人上前掏出一疊銀票放在桌上,逸蕭視力極佳,看到上面寫著黃金的字樣,心中大驚,他們堵的竟然是黃金,十萬兩黃金可是個天大的數字,難怪南天雲要輸掉賭坊了。
那人剛要離去,忽然似有所覺地朝門外看去,下一刻,對面棲鳳樓上一扇精美的窗子突然破碎,一個身影從里面倒跌而出,直落往大街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