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人回到懷府,逸蕭和仵欣雅正在石桌旁對坐發呆,見他們來到沒有一絲反應。兩人正想發問,房內一名丫鬟沖了出來,急切道︰「夫人不好了,大少爺他……」
丫鬟眼前一花,逸蕭已經閃進了屋內,其余人連忙跟著進去,只見文若守在床邊,正手忙腳亂不知所措。床上的懷安劇烈喘著氣,皮包骨般的前胸在呼吸的同時不斷起伏,狀極駭人。
逸蕭趕忙施救,可是懷安全身似乎已經變脆,連踫觸一下都無法忍受,哪能承受真元的力量。
懷安的呼吸越來越急促,逸蕭忙了半天毫無效果,就在眾人全都大急時,懷安終于在毫無征兆的情況下呼吸漸止,前後不會超過十息時間。
所有人目睹了整個過程,一個同伴的生命就這樣逝去,沒人能說出一句話。眾人都顯得很哀傷,唯獨仵欣雅面無表情,似乎在她看來,懷安走到這一刻是自然而然,她也終于可以放下一件心事,喘上一口氣了。
她靜靜走上前去,伸出雙手,輕輕合上了懷安由于劇烈呼吸而張大的嘴巴。幸好他走時不是很痛苦,他早已失去了痛苦的意識。仵欣雅的每一個動作都很細致,也很緩慢,像是在盡情體會這一過程,又像是在為此前種種畫一個終結,總之她做得很用心,身旁無人能上前插手。
清早的晨輝輕輕滑落,預示著第一個沒有了懷安的日子終于來臨。仵欣雅吩咐下人將懷安的死訊發布了出去,逸蕭擔心會有人來找茬,但她並沒有改變心意,只說那群人有資格知道此事。
他們的確有資格知道,也只能是知道。她不在乎那些人回來鬧場,他們連讓她厭惡的資格都失去了。
逸蕭想到了之前仵欣雅所說的話。維系生命,讓懷安活到現在,是否是為了他好,還是只因難以平衡內心的不舍,或是在意他人的目光。他若仍有意識,絕不想痛苦地活著,也不會想看到仵欣雅的悲傷,歸根到底,我們還是為了自己,包括逸蕭本身在內,眾人對懷安的不舍,以及明知事不可為,仍然努力施救,都只是因為內心一份無法割舍的情懷。
人都是自私的,無一例外。這個想法讓逸蕭產生一種類似仵欣雅的負罪感,同時也體會到了仵欣雅此刻的心情。她不是不悲痛,只是選擇了人人都不敢嘗試,但卻是最好的方法來送走自己的愛郎,這個世界上唯一最懂她的人,然後將無盡的悲傷留給了自己細細體味,不需要在外人面前故作矯情地嚎啕大哭,更不需要外人來評判,或是體會自己的感受。
懷家人果然不負眾望,未過半個時辰已經擠滿了門前小院,幾十人或譏笑、或指責地等著看仵欣雅的難堪。她沒有理會,只是簡單說了懷安死時的情景,然後吩咐蘇心河將包裹起來的懷安尸體放入乾坤袋中,她要把他帶出去安葬,不想他落入這群人的手里。
懷家人當然反對,而且爭吵得很厲害,他們在懷安病重時甚至不屑于來看一眼,此時表現出關切,只是為了在事後便于接手懷家的所有事業。
仵欣雅不想同他們爭,更不屑于和他們講,只是冷哼了一聲︰「我看誰敢攔我!」聲音不大,但自有毋庸置疑的信心。大批人中不乏高手,卻當真沒人敢上前來阻止她。
在高手環伺的人群里,仵欣雅當先行去,人群自動讓開一條路,坐看他們幾個走出院落,走出望海。一個時辰後,仵欣雅腳下踉蹌,要靠身旁文若攙扶才不致摔到。
幾人休息了片刻,樂千鴻將昨晚他們的經歷和猜測告知眾人,問起仵欣雅行止,又或是否要選個地方安葬懷安。仵欣雅看了一眼四周,淡淡道︰「就這里吧,或許他只是想歇一歇,根本不在乎睡在哪。」
他們就這樣在路旁不遠處葬下了懷安,逸蕭忽然有所悟,將那具俞滿山的尸體也抬了出來,與懷安並排合葬,口中喃喃道︰「既然于此處有緣,便一起做個伴吧,或許你們能成為朋友。」
蘇心河奇怪地看著他的行為,並沒有阻止。直覺感到,此時的仵欣雅似乎嵌入了一種精神狀態中,而逸蕭為其吸引,同樣表現奇怪。他忽然想起自己當初在逃出蒼幽城時,無意間墜入雲岩宮的淺水大陣,交戰時忽然全部精神都給體內水火二則吸引住,不知這兩者之間有何聯系。
一行人繼續走了一段,仵欣雅忽然嘆了口氣,停了下來。蘇心河忙問其故,她想了一想︰「我現在真的是孑然一身了,不知該去哪了。不如以後就跟著兩位弟弟闖天下。」她似乎忘了剛剛的喪夫之痛,狎笑道︰「北域人會在一個月後的任何一刻到來。不過我先要問清楚,你們兩個小子究竟是要覓地歸隱,還是掙扎求存?假如是前者,恕我不奉陪,我可活不了像你們那麼久,不趁年輕時做些事,將來會後悔死的。」仵欣雅似乎又煥發成為了年輕少女,臉上光彩照人。
逸蕭給她的氣度感染,反問道︰「大姐怎會忽然愁懷盡展?」
「因為我不在乎別人的看法,只重視自己的想法,假如我抑郁而終,既對不起懷安,更對不起自己。你說是嗎?」
「哈哈哈,不愧是大姐,就讓我們聯手鬧他個天翻地覆,我倒要瞧瞧,煉魂宗究竟干的是什麼勾當,北域人又有多了不起!」
眾人一掃頹態,連蘇心河跟文若都被感染,仵欣雅笑著道︰「逸蕭最容易驕傲自滿,殊不知這是件多麼困難的事情。而且敵人一來,勢必排山倒海,恐怕窮東域之力,亦未必能穩勝,何況是現在四分五裂,給煉魂宗攪得烏煙瘴氣的時刻。我同意你們的推論,煉魂宗一定與這個北域驚神宮有關系,否則怎麼可能配合得天衣無縫。」
她最後想了想道︰「我要最後為仵家盡點心力,算是報答父親這些年的養育之恩吧。有沒有人膽大包天,敢隨我回蒼幽城?」
「這種事怎麼可能少得了我!」逸蕭興奮莫名,樂千鴻又是一副隨遇而安的樣子,蘇心河看了一眼文若,也欣然答應,一行五人再次向東域第一大城出發。
仵家是蒼幽城內的大戶,除歷史悠久的沐家之外,蒼幽城內無能出其右者。這樣一個龐大的家族,不知仵欣雅要如何盡心力?
「這是老子第三次駕臨蒼幽城了,希望不用再逃出來!」逸蕭豪情萬丈,在距離蒼幽城數里之外大吼道。一干人立刻嗤之以鼻,對他表示極度不屑。
「我們是不是該裝扮一下,可惜樂大小姐沒來,我可是听大哥說起過,那是一位化妝高手呢!」逸蕭信誓旦旦道,絲毫不把幾人的眼光放在心上。蘇心河給他勾起往事,想起第一次隨衛褚趕赴蒼幽城,中間遇到樂千琴的一段插曲。
樂千鴻接口道︰「逸蕭說的倒不是沒有道理,你們兩個現在都是名人了,蒼幽城中不乏認得出你們之人,一旦暴露身份,恐舕uo寮一岫閱忝遣煥?!包br />
蘇心河道︰「可是一時之間,要我們如何隱藏身份呢?總不會像這小子說的那樣,真的去把千琴找來吧?而且據我所知,樂姑娘的化妝技術實在是不怎麼樣。」他看了看一臉興奮的逸蕭,又搖了搖頭。
樂千鴻道︰「何須如此麻煩,我們有兩位絕世姿容的美女在場,相信她們的化妝技術不會差到哪里去吧,而且你們猜,我師妹的那些三腳貓功夫是誰教給她的?」
蘇逸同聲驚道︰「該不會是你小子吧!」
逸蕭身背藥簍,頭戴斗笠,臉上滄桑了許多,看起來足有四十多歲,活像一個采藥郎中。蘇心河一副虯髯,粗獷豪邁,身背一口大刀,不怒自威,十成十是到城里來謀生計的山野莽漢。
他將乾坤袋貼身藏好,同逸蕭分由不同城門入城,而樂千鴻和仵欣雅已經先他們一步去了仵家。
逸蕭入城以後直奔卜清的藥廬,據仵欣雅說,附近經常有些藥農采到了珍奇藥材,會到卜清那里去販售,一般都會賣到滿意的價錢。逸蕭一入城,立刻感到情勢不妥,這里絲毫不比百年大比時情景遜色,來來往往很多武林人士,不時交頭接耳,一副如臨大敵的樣子。
難道沐家已經得到了驚神宮的消息?難怪他們沒有參與圍困聖金城的戰爭,原來自知後院不保。逸蕭想著,不覺側耳細听,才恍然大悟。這些人三三兩兩談論的是百年大比的事,而且是在中域發生的喋血事件。
由于事不關己,逸蕭差點已經忘了東域的幾名種子高手全軍覆沒在中域的事情,此時想起,倒也難怪這群人議論紛紛。大比的前幾名照例是要由主辦方派人護送至中域天宗,參加最後的總決賽,這次自然是由蒼幽城負責,而未到天宗已經全軍覆沒,看來這些人是來蒼幽城興師問罪,兼且湊湊熱鬧的。逸蕭幸災樂禍地想著,幸好大比前五名里面沒一個是他認識的,唯一的一個俞滿山已經死去多時了。
逸蕭小心繞道,專找冷清的小街,避免遇到太多人,其實他只是庸人自擾。除了煉魂宗之外,對他感興趣的人並不多,而他唯一一次在眾人面前酣暢淋灕的大戰,旁觀者也都是各大城的名門望族。或許這里會有人傳著一些他的「事跡」,但能認出他的絕不會多,何況是現在這副鬼樣子。
來到卜清的藥廬,茅屋依舊,炊煙裊裊,看來卜大師已經回來了,不知是在煉藥還是在造飯。想必他一定從聖門那里采到不少好藥材,待會一定要搜刮一番。逸蕭探步入門,立刻便被察覺,卜清的身影閃了出來,見到他時不由一愣︰「原來是你小子!」
逸蕭一臉窘相道︰「有這麼明顯嗎?我可是精心打扮了半個時辰呢。」
卜清以專家的眼光審視一遍︰「扮相是不錯,不認識你的人難免會被騙過。當然,高手除外。但無論舉止神態還是氣息,都已經將你出賣,熟悉的人一看便透。想要扮鬼扮馬,你還要多加練習才行。」
逸蕭恍然大悟︰「原來卜大師才是行家,害我被樂千鴻那小子擺弄得像玩偶一樣。不如我就留在這,跟大師多多學習,順便幫你看看藥爐。」
「你是想偷師才對,不過你的煉藥術已經不俗了,欠缺的只是火候而已。這種事不是一時三刻可以修成的,你有那麼多時間嗎?還沒告訴我你們此行的目的,心河是否一道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