滄海慢慢擦拭著兵——
師傅信佛,雖然平時道家打扮,但卻是接近于佛。
兵是師傅送給他的。師傅說他殺氣重,用佛印兵,可以減少殺氣。
他很奇怪,他很少殺人,在組織盡兩年時間的任務里,他幾乎沒有殺一個人。到了青島,為了曝光的蕭衍和醫生,還有自己的行蹤,才殺了生命中的兩個人。當然,他不知道高中那晚的械斗已經死了三十多個。
他討厭殺人,因為他想活著,大多數人都想活著。他希望別人會對他手下留情,所以他經常對別人手下留情。
做人留一手,下次好見面。
師傅常常這樣教育他。父親說過,師傅教了什麼,他都要一股腦的記住了。
他很乖,從小很乖。
他一直在學習,學習任何師傅教給他的東西。
包括這個兵。他一直想問一個問題,他的師傅從來都不關心他是不是會死,總是會說︰「給人留條後路。」
似乎自己的這個徒弟,不會在別人手上出事一樣。
兵是師傅從西藏峽谷帶回來的稀有金屬混合鈦合金打造的。他不知道有多名貴。只知道有多好用。從不卷刃,從不遲鈍,從不會誤傷自己的手。
上面從「」字上面的四個分支里分出兩個小頭,在滄海殺人的時候。小頭里會出現兩枚銀針。
師傅說,當年南拳黃飛鴻也是行醫,因為殺念太重。
滄海知道師傅在胡說,黃飛鴻行醫是因為當時的武夫實在活不下去,需要點錢過日子。而打拳的,總是知道些粗淺的醫理。他不知道師傅為何說這個謊言。而且,只對他說。嚴肅地說。
至于南拳,黃飛鴻確實是用拳的。電影電視上都是嘩眾取寵。
想利索殺人的時候銀針不會彈出,字會變成「十」字,但想藝術的殺人的時候,就會成為花瓣式的點綴。
師傅從不勉強他不殺人。事實上他在師傅面前沒殺過人。
師傅總是說︰「人如果死了,你就別再糟蹋人家。」每當這個時候,滄海才會懷疑,是不是師傅搞錯說話對象了。
所以,滄海潛意識害怕殺人。
他知道,自己的師傅是個很有遠見的人。他怕如果殺人殺多了,會像師傅說的那樣。
他不喜歡未知,又很喜歡未知。
兵是滄海進入組織後最知心的朋友。從沒離身,洗澡都不離身,像是傅紅雪的刀。
當時奇才在訓練室打彈性鋼板的時候,要求他做下示範,他也沒有拿下兵。
所以,那次,兵第一次見血。他自己的血。
一個拐頭深深插入了他的大腿。
從那以後,滄海更試兵為禁臠。它身上,流淌著他的血。
雪兒伸伸懶腰,見滄海抱著兵一直在那發呆不動,就把洗好的內衣往窗台一掛,嬌笑著走過去︰「怎麼了?壞了麼?」
滄海笑笑︰「它如果壞了,我可能真的也會跟著壞下去。」
雪兒眼楮雪亮︰「哦?為什麼?你的功夫全在武器上麼?這個奇形怪狀的武器?」
滄海想了想︰「嗯,差不多吧。可以那麼說。」
「哦?!」雪兒似有深意的看了看滄海︰「那你可小心了。」
滄海一愣︰「怎麼了?」
雪兒看著他︰「我不想你去冒險,我會趁你不注意,把兵藏起來。」
「好注意,真的。」滄海撇撇嘴,從板凳上站起︰「洗完了麼?開飯?」
「很干淨哦,我用了天然皂粉。很香的,不信你聞聞。」
雪兒走到窗台上把洗好的內衣拿過來,湊到滄海的鼻子上。
滄海笑了︰「別這樣,我今天會很忙。沒了力氣可不好。」
雪兒面色一紅︰「那就開飯。」她過去掛好內衣。滄海下去叫了房東。
不一會,飯菜香就溢滿了房間。
謝過房東,又給了房東一百,雪兒關上門︰「嗨,看看,咱們的午餐。」
滄海也不客氣,他必須得吃,吃很多,他知道,今晚不同與以往前幾天。
前幾天都是字郊區尋找他,在便衣警察的監視下。而從今晚開始,他是去屠殺,屠殺的意思,就是鮮血橫流,就是浮尸遍野。
他不喜歡殺人,但有時候就是這樣,不得不為之的社會。
雪兒自己吃飯,不需要滄海喂了。她還想喂滄海吃,滄海不許。
滄海吃的很小心。師傅說過,任何食物都是勞動的結晶。滄海種過地,他知道。
他吃的再多也不浪費。但米飯很明顯不適合他,他感覺不到飽,他希望吃饅頭。
「我想吃饅頭。」滄海感慨道。
雪兒挺了挺胸︰「要麼?」
「算了還是。吃米飯吧。」滄海搖搖頭。
他感覺雪兒似乎變了些。但他不懂,不懂女人,他在幾個月前,是個觀念里沒有男女之分的男孩子。
在他看來,或許是女孩子進入愛情後對于愛情的改變。
他想起了一個笑話,一個算不上笑話的笑話。
這個笑話,正好可以趕走他心里的邪念,想吃雪兒饅頭的邪念。雖然他都覺得自己定力差了很多。
「雪兒,給你說個笑話。」
「嗯,你說。」雪兒覺得很稀奇,他覺得滄海是個沒有幽默感的男子,至少,在她面前。
「嗯,那是我在拘留所里遇到的。當時在高密。拘留所很小。本來很少的人會去那鬼地方。那年正好當地有了經濟詐騙案,警方在逮捕嫌疑犯的時候發生槍戰。死了倆警察,所以那陣子違章駕駛都要進拘留所。我正好當時有任務,在那停留了三天,最後一天我抓到了個在公交車上揩小姑娘油的流氓,不過對方有關系,反咬了我一口,我反而進去了。後來在拘留所里,遇到了一個朋友,他是南方的,當時拘留所第一次住那麼多人,沒有伙食,吃的是半生的滿頭和咸菜,後來那伙計終于吃不習慣了,有一天對監獄長報告︰‘李所,我想吃米飯。’人家李所一愣,好久才反應過來,揚手就是一巴掌︰‘吃你媽了個x’當時。」
雪兒正吃著米飯,听到這里,見滄海在對面模仿著山東方言,那副頤指氣使的樣子,米飯,噴了滄海一身。
滄海直接沒閃開,也沒在意,繼續說道︰「從那時起,我才知道兩個道理。」
「哪兩個?」雪兒幫滄海清理干淨,索性倚在滄海的懷里。
「一,是我知道了,有些東西是不能向別人要的,要也要不到,即使得到了,也是別人踐踏了靈魂後的東西。二是,不要依賴與任何與你無關的東西。」
「只要不是能隨身攜帶的,長在身上的,都不要依賴。因為總有你失去它的那一天。一旦失去,就會頭腦混亂,失去理智,像煙鬼沒了煙,酒鬼沒了酒,色鬼沒有了女人。富人沒了錢。」
滄海輕輕撫模雪兒的頭發︰「不祈求任何人,不依賴任何外物,只靠自己。」
雪兒慢慢說道︰「誰也不要依賴嗎?」
「你可以去信任,用命去信任,但是,你要自己去爭取才可以,那才是王道。到了那時,你就會明白。什麼叫做‘我命由我不由天’。」
「你呢?你的命呢?」
「我師傅說了,我是真正的,我命由我不由天。」
雪兒笑了,環著滄海的脖子︰「你知道麼?你有時候像極了一個人。」
「誰?」
「一個人……一個死去的人。」
滄海看著雪兒︰「人都是會死的,就像狗一樣,走勢會死,狗的平均年齡不到十歲,但他們活的比人快樂。」他站起身︰「好了,不說了,我需要好好睡一覺,雪兒。你可以活動下筋骨,你已經躺了好幾天了,稍微活動下有益于身體血液流動和肌肉生長。」
雪兒收拾好碗筷,看著爬上床準備睡覺的滄海︰「我給你跳舞吧?」
「我想好好睡一覺。」
「今晚會很熱鬧麼?你好像有點緊張。」
滄海點點頭︰「人在做兩件事的時候會很緊張。我師傅說的。」
雪兒看著他,滄海接著說道︰「一是喜歡的,二是憎惡的。」
「那你今晚的呢?」
「殺人!」
雪兒也上了床,月兌掉了羊毛衫,蹭到滄海懷里︰「今晚你不去郊區?」
「不,今天開始,所有讓我喘不了氣的,我讓他們不能呼吸。所有讓我直不起腰的,我讓他們腳斷腰折。如果全世界都讓我如此,那麼我會讓他們都知道世界的色彩,有時候是紅色居多。」
那一瞬間,雪兒感到渾身冰涼,猶如剛才刷碗的水,涼入骨髓。
她隱隱約約感覺出了為何滄海的師傅總會跟滄海說那些話。
隱忍是滄海的特性,是他的性格。但是,都是有一個最後底線的。
雪兒抱緊了滄海,她有些害怕,說不出的害怕。
滄海笑了︰「沒事的,今晚我不會對你的組織動手的,我沒那麼傻。」
雪兒喃喃說道︰「是哪家?」
滄海搖搖頭︰「我也不知道。」
「不知道?我以為你都準備好了。」
滄海看著雪兒,溫柔的說道︰「我不想殺人,但必須去。我不想在殺人之前知道他的事情。我怕自己下不了手。我會想他有家庭,有養育他的父母,有需要他養活的子女,有等著他親密的妻子。我不想。」
「那你怎麼辦?」
「抓鬮,抓著哪家就是哪家。」滄海眼神里一抹寂寞︰「誰都有運氣的不好的時候,今晚,就是那些被我抓鬮抓住的人的不幸。我已經告訴他們,我的態度。她們要為自己的僥幸付出點代價的。是不是?」
「我師傅常常說,人類是很自大很虛偽很無知很野蠻的生物。不過他們喜歡給自己披上外衣。當原始的欲,望在支配他們的時候,他們就會自動月兌下衣服,來接受自然的洗禮。」
雪兒強笑道︰「滄海,你在傳教。」
滄海說道︰「在組織里,有空我就和他們說我的道理。他們也這樣說。那次金拘留所,我可以一腳踢開那個抓我警察,但那一瞬間,我想感受下那里面的東西,或許,也是個經歷。」
雪兒看著滄海,似乎是剛認識他一樣。
她在害怕,為自己的選擇,滄海不知道的選擇。
滄海見雪兒臉色異樣,輕輕說道︰「胸口痛麼?」
雪兒搖搖頭,她看著滄海︰「滄海,以後如果我做錯了什麼惹你生氣的話,你會怎樣?」
滄海聳聳肩︰「傻瓜,別胡說八道了。睡覺。」
摟著雪兒,滄海慢慢陷入自己需要的睡眠。雪兒看著床外雪地陽光映襯下的世界,心中滿是黑暗。
就像自己在美國基地受訓的時候,心里的那股絕望。
那里有各種各樣的機器來支持你堅持著做下去,在暗無天日的訓練里,每天想的都是外面的光線能稍微照射下自己的身體。那種來自于身邊環境的孤獨和無力,遠遠比不上自己心里的恐懼。
那種被機器折磨,被教練折磨,被訓練內容折磨,被自己的恐懼折磨,都在滄海短短幾句話里再次浮現。
在已經過了五六年安逸生活後的今天。
突然覺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