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桓到泉州時間並不久,只是在沈老太君到之前,便一個人快馬先趕到了。他的性子是靜不下來的,到了泉州之後,城里城外的,稍有名氣的地方,他便已玩了個夠。所以,論起對泉州的熟悉來,一直鮮少出門的蕭子衿自然是遠不及他的。
若是不知情的人看到,此刻陸桓正為蕭子衿作著向導,介紹著各處的風情景點,必然會以為陸桓是自小生長于此地的人,而蕭子衿仿佛是初來泉州似的。
這一番下來,兩人也是愈發的熟悉了。蕭子衿起初還心存戒心,言談之處,時時注意著身份,又恐自己一句話說不好得罪了這位官宦之家的公子。但後來才發現,這陸桓不但表面看起來隨性不羈,性格也著實豪爽,他的眼里即無普通仕家子弟的門弟之別,對于什麼傳統禮教也是反感得很。你越是和他隨意,他越是喜歡與你親近。倒是真正的率性之人。
以蕭子衿的聰慧,自然很快就能模透他的脾氣,與他相處起來便不再拘泥于身份愈發的隨意起來,連「陸公子」的尊稱也不用了,干脆便喚他「陸桓」。而陸桓卻是一直稱她「小狐仙」。
此時,日已西斜,金色的陽光照在郊外的那片田野地上,更添了份蒼涼與寂寞。
斜陽籠在蕭子衿與陸桓的臉上,在他們的身後位出一道長長的剪影。陸桓喜滋滋地賞著這片冬季里略顯蒼涼的土地,卻也不知到底這里哪一點打動了他。
蕭子衿的眸子因那金色的斜陽而顯得更加明亮,她道︰「這田地上,若是春天,農人播種,會看到希望之景;若是夏天,農物茂盛,成片綠色農物連成一片,確也別有味道;而秋季則是豐收之季,金色連天,格外喜人。偏這冬季,眼前所見唯有土地,著實有些蒼涼,實在看不出有何好的,為何你卻會帶我到這里來?」
陸桓回首看向她,于是他的臉便一半在夕陽的金輝里,一半卻是籠在陰影里,叫蕭子衿有些看不清他的神色來。
他道︰「在這里,我仿佛才覺得自己是自由的。沒有禮教的約束,沒有身份的限定,我只是陸桓,而不是什麼侍郎公子,不必為父親的期望而苦苦地讀那些所謂的聖賢書,更不必裝出禮教大家的公子,在人前處處表現得挑不出一點毛病來。」
他揚手指向四野,臉上忽然綻放出燦爛的笑容來︰「你看這天空,何其廣闊!你看這大地,何其富饒!人生本就該自由自在的,何必要為別人的眼光去活?!」
他說著,又忽然扯開了嗓子「喔哦~喔哦~」地吼了起來,仿佛是在向天地宣告著他內心曾經的壓抑,以及他此時的舒暢。
蕭子衿從未想到,這樣一個華貴之家出來的公子哥居然是這般的離經判道。更不曾想到,生活在官宦禮教之家,在享受錦衣玉食的同時,骨子是卻是那樣痛恨禮教的束縛。
但他的壓抑,蕭子衿卻能明白。因為那種壓抑之感,她也感同身受。所不同是,他是被禮教所壓迫,而自己則是為身份所壓迫,但同樣的都是精神上的壓抑。她不甘,所以使盡了手段去改變命運,而他呢?他是否能改變呢?
「小狐仙,我知道你能懂的」,他轉過身,定定地看向了蕭子衿︰「用我父親的話說,我是儒子不可教也。可是我知道你能明白我的,因為我總覺得我們仿佛是一類人,你也不是那種傳統閨閣里的小姐。」
他的目光是那麼清澈干淨,未經任何世俗的污染,看向蕭子衿時,眼神又是那麼的真摯而純潔,當中還有些許蕭子衿有些看不太懂的情愫,使得她微微有些不太自在。
蕭子衿別過了他的目光,避重就輕地道︰「你怎知我不似一般閨閣里的小姐?難道就是因為我自小是被當成了下人養大,所以便沒有小姐的模樣?」
陸桓急道︰「不不不!我沒有那個意思。雖說蕭家曾把你當下人對待,但你正經時身上那端莊大方的氣度,莫說是丫鬟了,就算是一般的大家小姐也及不上你。我之所以那般說,只是覺得你不會像一般的女子那樣呆板無趣,成天只會捧著《孝女經》、《女戒》,你若跟她們說什麼《綠窗新話》、《太平廣記》,她們便會一臉的不屑,一幅清高得自以為菩薩一般的模樣,連笑一笑都要捂著嘴,生怕會叫人說她失儀。如此這般,失儀倒不會了,卻也真成了泥人菩薩,只有模樣,而無一點生機。」
那些精通詩書,家教甚嚴的千金小姐們,在陸大公子的嘴里卻成了泥人菩薩。蕭子衿忍不住噴笑了出來,道︰「你這話說得,也不怕將天下間的閨閣小姐們都得罪了?你也快到了娶媳的年紀了,就不怕到時,所有的少女們都對你避而不見,叫你當個帶發和尚。」
陸桓滿不在乎地道︰「得罪了就怎樣?那種呆板的泥人,想嫁我,我還不願娶呢!不過,」他頓了頓,沖著蕭子衿擠眉弄眼,不懷好意思地嘻笑道︰「天下間的女子都不理我無妨,我不是還有個小狐仙嗎?」
蕭子衿心道︰你侍郎家的大門,憑我一介庶女,如何高攀得上?
但知道這番門弟之話,必叫陸桓不快。遂只道︰「陸桓,你能不能不要總喊我狐仙狐仙的,叫別人听著還真以為我是個妖精呢。我有名字,我叫蕭子衿。難道我的名字不好听嗎?」
听到蕭子衿的嗔怪聲,陸桓笑道︰「‘青青子衿,悠悠我心’如此詩意的名字,如何不好听?不過,我倒是覺得‘小狐仙’這個名字更適合你,因為你就跟狐狸似的鬼精鬼精。雖然你有時仿佛單純,與一般的少女一樣,但有卻好像心事叢叢,叫人怎麼也捉模不透。听過你經歷的人,必然會對你產生憐惜之情,我自然也不例外,可是我卻知道你並不似外表看起來那般的柔弱。直到現在,我也實在弄不清,你到底是怎樣的一樣女子。就像是狐仙化身,所思所想,別人永遠別想猜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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