耐著性子安撫好了蕭子龍的情緒,並喚來了小廝將他送回去後,蕭子衿方才覺得心里稍稍好受一些。她站在三姨娘的棺前,低低地道︰「不管是過去的事,還是現在的事,咱們都算一筆勾消了。你也莫找我索命,陰陽有別,來世願你投個好人家,莫再有這些勾心斗角的事了。」
輕吁了口氣,她轉身離開了靈堂。
經過這一些事,夜雖更深了,但蕭子衿卻反而更加清醒,一點困意都沒有。想到許久沒有去看薛叔,也不知道他現在怎麼樣了,沒有了憨豆兒,自己也因一些事情絆著未能陪伴著他,想來薛叔這個年過得也必然冷清吧。
薛叔也還沒有睡,遠遠地就能看到他的窗口處透著橘色的光,依稀還能看到薛叔清瘦的剪影。
蕭子衿走上前,正想敲門,但又听到里頭依稀有說話聲。
這麼晚了是誰在薛叔的房里同他說話?
好奇心驅使下,蕭子衿將耳朵貼在門縫里,只听薛叔在里頭道︰「豆兒,天氣冷,你這一床被是不是不夠暖呀?」
「豆兒?」他是在和憨豆兒說話?可是憨豆兒明明已經死了,怎麼還會在屋里?難道是還魂來看他的父親?雖說是和憨豆兒自小親近,可若是成了鬼……蕭子衿想到這里,心里直發悚。
還未想清楚,接著便又听薛叔在里頭道︰「豆兒啊,往年爹太過小氣,新年里也舍不得給你做件新衣。今年,爹給你稱了斤新棉花,又求繡房里的王嬸子給你做了件新襖子。你瞅瞅著這料子,天藍色的緞子,上頭還有福字團花。豆兒啊,爹知道你從未穿過緞子的衣裳,所以特意選的好緞子。你模模,可滑溜了。你再看看這里頭的新棉花,漬漬,暖著呢!來,穿身上比比看合不合身,若是不合適,我再叫你王嬸子幫忙改改……」
里頭一直傳來薛叔絮絮叨叨的聲音,听那話是慈父對愛子,可是愛子明明早就死了呀,他為何還要做新襖?
蕭子衿意識到不太對勁,趴著門縫往頭里瞧去。但見屋里除了薛叔,再無一人。他正坐在床邊上,拿著一件新做的藍色緞面襖子,對著虛空比來比去,仿佛真有個無形的人站在那里,讓他試那新襖是否合身。
對著虛空比了一比,薛叔那已滿是皺紋的眼角擠出一個慈愛的笑,「正好合適!你王嬸子的手藝就是好呢。新襖子先放一邊,天晚了,咱們睡吧,明兒就給你穿新襖子了。」
薛叔說著,又仔細地將那襖子疊好,放在一邊的箱子上。又順手從箱子上拿起一副畫,那上頭簡陋地畫著一個人,依稀是個十二、三歲的男童模樣,只不過畫得粗糙,只徒有一個形罷了。
但是薛叔看著那副粗糙的畫,臉上卻能露出最慈愛的笑容來︰「豆兒,一床被子太冷了,爹的被子就給你蓋了。你好好的蓋嚴實了,莫要凍出病來。」
說罷,他便將那副畫小心翼翼地放到憨豆兒往常睡覺的床上,又仔細地蓋上被子,末了還將自己的那床被子再加蓋上去。而他自己則在一旁睡,合著棉衣,也不蓋什麼,就這麼蜷縮著身子睡下了。
蕭子衿看著,心里一陣一陣的痛。她想推開門去,想告訴薛叔豆兒已經死,莫再這樣作踐自己了。可是又不忍心打擾他好不容易營造出來幻想,那雖然殘忍,但何嘗不是種心理慰籍呢?
這世上什麼最可悲?
最悲莫過于白發人送黑發人!
第二天白天,當蕭子衿再看到薛叔的時候,他又恢復成以往那樣。臉上沒有太多的悲傷,也沒有太多的話,只是謹慎而默默地做著自己的活。仿佛昨晚那個對著副畫祈求安慰的人,並不是他。
蕭子衿也沒有多說什麼,找了床被子給薛叔送了去,只說是天氣冷,叫他注意。
對于喪子的人而言,再多的安慰,都只是徒勞的,非但是徒勞的,說得多了,反而更容易勾起他們的傷心來。有時候,有些自以為是的憐憫,更讓人無法接受。反倒不如默默的關心來得實在些。
回到寒香院,蕭子衿又翻出了那包她一直保留的藥渣——毒死憨豆兒的那包藥渣。她發了許久的呆,想了許久,也思考了許久。
若說這蕭家如今還有什麼值得她掛懷的,那便是憨豆兒的死。
如果未能弄清是誰要了憨豆兒的命,末能替憨豆兒報了這個仇,她怎麼對得起憨豆兒的慘死?怎麼對得起薛叔的喪子之痛?怎麼對得起她自己的?
在離開蕭家之前,還是要先弄清憨豆兒的事,絕不能讓豆兒沉冤枉死!
蕭子衿在心里默默地決定著。又反復思考著最有可能給憨豆兒下毒的人。想來想去,也終沒有個頭緒。再加三姨娘的死,讓她明白不能只憑一己的猜測再莽撞的進行復仇了。
最後,她想到了陸桓。陸桓頗懂些醫術,再加上與太醫院的人有些交情。一般的市井郎中所看不出的毒,那些太醫院醫術一流的太醫,或許知道這到底是什麼毒。知道了是什麼毒,也許就能知道其來源,再順藤模瓜,就有可能查到真正的凶手!
想通了這些,蕭子衿也不再猶豫,提筆給陸桓寫了封信。又將一部分的藥渣小心地包好,與那信放到一起,一並裝到信封里。
這事,她自然沒有同任何人講,只是私下里將信交給薛叔帶出府去交給信差。薛叔外出方便,不易引人注意。最為重要的是,在整個蕭家,只有薛叔還讓她信任些。只不過具體信的內容蕭子衿並未和薛叔說明,薛叔倒也沒有多問便去辦事了——可靠、不多話,這是薛叔一向來的優點。
辦完了這一切,蕭子衿開始細細地計算著時間了。從泉州到臨安,若是一路順暢,估計要七、八天左右,信就能陸桓手上了。陸桓再托人幫忙查清,少說也得個幾天時間,然後再傳信回來。前前後後快則半個多月,慢則一個月。在這一個月的時間內辦完,然後再找到凶手,再想辦法替憨豆兒報仇。快的話,差不多又要一個月時間。兩相加起來,至少兩個月。運氣好的話,還能趕在朝廷選秀女之前完結此事,到時她蕭子衿再無牽掛,挾著財物**一拍就能溜之大吉了。
什麼蕭家,什麼大蒙,什麼弒君,通通都見鬼去吧!
她蕭子衿就不相信,天地之大,憑自己的本事不能活得更好!l3l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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