淒清的冬夜,夜風寒入骨。蕭子衿任寒風冷徹身心,方才覺得那種恐懼之感消失了一些。
她抹了抹額上被寒風吹得幾欲成冰的冷汗,嘆息了一聲,正欲回听雨閣,剛剛轉身,不期,卻看到了那個最讓她避之尤恐不及的人。
月色下,那個孤傲而英挺的身姿,仿佛是座山,就這樣突兀地出現在她的視線里,帶來的是無盡的壓迫感。那張臉,分明是俊逸無比,卻因那種冷傲的氣質,讓人不敢逼視。
「怎麼?不認識了?」哪怕他此時唇角微揚,帶著淡淡的笑意,依然讓蕭子衿覺得有種不寒而栗的感覺。
「主,主上!」蕭子衿垂了頭,福了一禮。其實她心里更想裝作不認識,下意識就想逃避,可是在他那種攝人的氣質下,出口的話也變了。蕭子衿甚至覺得,自己縱然是只小狐狸,可在百獸之王面前,也無所遁形。
「難得,你倒還記得我是你的主上。卻不知,交付你的任務,你完成得如何了?」
即使低著頭,蕭子衿依然能感覺到他那冷睿的目光就那麼直直地盯著她。
「回主上的話,子衿,子衿還未找到合適的機會。」
「未找到合適的機會?」忽延輕笑一聲,一伸手便捉住了蕭子衿的下顎,強行將她的頭抬起來,與自己的目光相對視,「堂堂五品女官,日日與李基朝夕相對,真有心,豈會尋不到機會?」
「主上,子衿……」原本蕭子衿還覺得自己對任何事都可以沉穩以對,可是面對這個人,她忽然覺得自己有種黔驢技窮的感覺。
「阿葉、阿朵、魯實,莫告訴我,他們的死與你無關。」他依然在笑,深深的笑意從那黑如墨色的眸子里蕩漾開來。卻透著絲絲的殺氣。
他應是剛來臨安,卻已知悉了一切!
「主上……」蕭子衿未想好,怎麼樣解釋。如果只是按以往那些表象去說,他並不會相信。至少蕭子衿沒有把握讓他相信自己的那番說詞。
「不過我不會怪你。相反我還會感謝你。那種沒用的屬下,即使你不替我除去,留著也無甚大用。倒是你……」他慢慢地靠近,那挺拔的鼻梁幾乎快要貼近蕭子衿的鼻尖,而巨大的壓迫感也隨之而來,「我倒是未想到,你的能耐卻已超過了我的預期。很好!很好!很好!」
他連說了三個「很好!」可是听在蕭子衿耳中,只覺得很不好!
「主上,子衿錯了,求主上恕罪。」
「錯了?哼哼。你確實錯了。無論那三人再如何無用,畢竟是我的人,你卻敢隨便弄死,可將我放在眼里?」
「主,主上到底想怎麼處置子衿?」
既然避無可避。她索性也不再回避。她知道他應該不會想要她的命,否則何必跟她說這些話?可不要她的命,又想要什麼?要她繼續完成那件事情嗎?還有,他既然知道她現在已經是李基身邊的五品女官了,必然也知道她在李基那里還是說得上話的。難道他就不怕自己將他的真實身份給捅出來,而使他陷入危險中嗎?對于南楚來說,若是能捉住大蒙的皇太子。大蒙人心目中的戰神,那麼,無論是和談,還是其他的,南楚都將佔據有利的位置。
「你是不是在想,若是將我的身份透露出去。南楚會做何反應?我又將陷入何種地步?」他仿佛已經窺透了蕭子衿心中所想,並一言道破。
「子衿,子衿不敢……」
她急急否認,可是早已失了鎮定,那否認也顯得極為心虛。
「我既然敢踏足南楚。便有把握全身而退。至于你,你若是敢多說一句不應該說的話,我必有一百種方法,叫你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他說這話時,風清雲淡,仿佛只是玩笑之語,緊接著他又用同樣的玩笑之語問道︰「你背後的箭傷想必是留了疤痕吧?漬漬,如此美人兒,身上有疤,真如寶玉蒙塵,當真是可惜了。」
蕭子衿聞言心中巨震。那原本已經好了的箭傷,此刻似乎又在隱隱作痛,若非控制得好,她幾乎就要下意識的去模模那個傷口了。
原來是他!
那次在未央殿外,那支暗箭險些要了她的小命,她一直以為是自己得罪到了權勢之人,所以被報復。卻未想到,居然是忽延手下的人。更未想到,南楚皇宮里居然還潛伏著忽延的人。也是,她既然能和阿葉一道入宮,宮里再多幾個大蒙的奸細也不是什麼奇事。可是為何,那個凶手後來又再未出過手呢?難道忽延又改變主意不要她的小命了?
「主上……」
忽延松開了鉗住她下巴的手,卻順手撫了撫她鬢角垂下的一縷青絲,動作輕柔得如同愛侶一般。
「回去吧。」
回去?就這樣,放她走了?且也未交待有什麼事要她去辦?包括那弒君之事,也沒有明確地表示,到底還要不要再進行下去。
看著她生愣的表情,忽延的臉色剎那間冷了下來。
「怎麼?敢不听令?」無法形容一個人前一刻還笑意吟吟,忽然間卻冷如寒霜是怎樣快速的一種轉變。
蕭子衿堪堪地打了個冷戰,道一聲︰「是!」便急急轉身而去。
一步、兩步、三步……她盡量使自己離去的步子沉穩一些,可是心卻在不住地發抖。以忽延的狠厲,也許下一步便會有一柄飛刀從背後直接洞穿她的心窩。她也相信,忽延想取她性命輕而易舉。且忽延根本沒有說,留著她還要執行什麼任務,那是不是就代表她已經失去了利用價值?一個失去利用價值的人,還有可能活著嗎?
不過只是一瞬間,蕭子衿心里已經是閃過萬種念頭。然後腦子里又依次閃過許多的人,娘親流淚的臉龐、蕭富海決絕的表情、三姨娘死時驚恐的臉,可是最後在腦子里定格的,卻是那張帶著幾分痞氣卻透著英氣的面容——陸桓。
她才剛剛想到陸桓,陸桓便出現在她的面前,雖然穿著正統的官袍。可是卻難掩臉上不羈的神情。她原本還以為是自己的錯覺,但是陸桓在笑著跟她打招呼︰「小狐仙,你怎麼跑到這兒來了?」
「陸桓?」
「小狐仙,你怎麼失魂落魄的?發生什麼事了?」陸桓一抬手。很不客氣地在她的額頭上 了一下,「一晚上都見你魂不守舍的,剛才又匆匆離去,到底是出了什麼事?」
「我……」蕭子衿剛吐出一個字,忽然想到,忽延就在自己身後,遂急急轉過身,卻見月色如銀,樹影婆娑,而他方才所立之地。早已空無一人。
走了?她輕嘆一氣,方才覺得輕松一些。可是忽然又覺得,他也許此時正藏在某個陰暗之地,冷冷地監視著她,頓時那種如芒在背的感覺又再次出現。
「你到底是怎麼了?」陸桓還是頭一次見蕭子衿這樣恍恍惚惚。又伸手拭了拭她的額頭,自語道︰「不燙啊。沒燒,這人怎麼就傻了呢?」
「你才傻了!」蕭子衿一邊說著,卻還一邊環顧著四周,依然沒有尋到忽延的蹤影,她暗舒口氣,只覺自己是暫時逃過了一劫。
「那你說說。你今天到底是怎麼回事?」
「沒,沒什麼……」
「小狐仙,你從前若是騙人,可以把假話說得跟真話似的。可是今日,你撒起謊來,卻是漏洞百出。你這副模樣。若說無事,才真是奇怪了。」
陸桓正是因為在瓊華殿里,看到站在李基身後服侍的蕭子衿一整晚都神情不對,只以為她遇上了什麼難事,這才借機溜出來尋她問個究竟。
蕭子衿也知道自己失態明顯。根本瞞不過陸桓。可是要怎麼跟他說呢?
沉吟了半晌,她問道︰「陸桓,那大蒙使者你可有接觸過?你覺得他們此番來和談可有誠意?」
陸桓白了她一眼,雖知她是在岔開話題,卻還是回答道︰「誠意自然是有的,不然也不會遠道而來。何況,大蒙內部的黨爭也日漸嚴酷,也無法像前些年那樣把所有的精力全放在侵掠上頭。大蒙此番派來的使臣甘扎布,倒是個老謀深算的老狐狸,看著很和善但一肚子的鬼主意。還有他的手下,瞧那氣勢,也都非池中之物。特別是那個叫雲飛揚的侍衛統領,開晏前我與他聊過幾句,覺得此人深不可測。想來,也大有來頭才是。」
「雲飛揚?可是坐在甘扎布右手第二個位置的那名侍衛?」
陸桓點了點頭︰「你也看出此人氣勢不凡吧?」
蕭子衿揚唇笑了笑,暗道︰怎能看不出呢?忽延就算能掩飾了自己的身份,但那種氣場,還是叫人一眼難忘。整個晚上就是因為他,弄得我失態連連,方才又被他弄得心思全亂。
蕭子衿又問道︰「听聞大蒙使臣帶了八百精兵入臨安,陛下從你那里調了一千人守護,以防出亂子?」
「你消息倒是靈通得很。」
蕭子衿想了想,又再度環視了眼左右後,壓低了聲音,道︰「即如此,你需上點心,明里保護他們,要對他們客氣,暗中叫你手下多加監視,特別是那個叫雲飛揚的,需要重點監視。」
陸桓眉頭一皺︰「為何?」
雖然覺得那雲飛揚氣度不凡,但到底只是個侍衛統領罷了,有必要如此地擲重其視嗎?
蕭子衿恨不得立刻就告訴陸桓那雲飛揚就是大蒙的皇太子忽延,可是想到方才的一幕,蕭子衿便忍不住將到口的話給生生地吞了下去。
她絕對相信,哪怕是身在守衛重重的皇宮里,忽延想要她的命,依然是輕而易舉。事實上,蕭子衿是極怕死的,她也實在不敢用性命去冒那個險。
「甘扎布是使臣,自然有很多雙眼楮盯著他。若我是他,有什麼事情,必不會親自動手,而是交付與手下去做。那位雲飛揚自然就是他假手的不二人選。所以你多盯著他,以防他們有什麼陰謀。不過這事,你千萬要小心,莫被發現才是。」
兩國雖在和談,但畢竟交惡已久,彼此間很難一下子就相互信任,哪怕監視的事被發現,想必忽延也不會疑心到蕭子衿頭上。l3l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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