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容映霜怔怔地望著軒轅恆。她以為他從來沒有想到這一層,從來沒有把她成為眾矢之的的處境放在心上。
卻原來,他什麼都是心清如水的。
「既然你不願與眾妃交往,而菡兒也應與眾妃少些接觸,那麼,朕便下一道聖旨,遵照此前做法,眾妃不必每日到含章殿向你請安!」
軒轅恆一手將慕容映霜摟坐于膝上,狀甚親密曖昧,神色卻是嚴肅凝重,「含章殿仍會像如今一般,加強內侍值守,殿門出入繼續嚴加盤查。若無特別允許,任何人不得隨意進入殿中。霜兒覺得,朕這旨意可好?」
「皇上安排極為妥當!」慕容映霜滿意回道。
細細思來,她甚至有些感動!有一些東西,竟是她從來不曾覺察和感覺到的摹。
自她數月前發現有孕以來,軒轅恆便下旨加強了含章殿的值守。雖然千防萬防,最後還是沒有防止高婕妤通過秋若兮的貼身宮女下了毒手,可含章殿的嚴密值守,在她不幸滑胎至今一月有余,竟從未有過任何變化。
雖然這一切對于她失去的胎兒已是毫無意義,可也讓她免了與眾嬪妃打交道的種種煩惱。
他給她的這份獨一無二的清靜與保護,她早已習慣成自然,竟從來沒有想到,它的獨特與可貴之處!
「皇上一片心意,臣妾感激不盡!」
她發自內心地說了出來。暫且按下因失去磐兒而起的恨意,她對他這份特別保護,也應該心懷感激才是。
「霜兒滿意便好。」軒轅恆笑道,「朕對霜兒今日的表現,也甚為滿意……依朕看,霜兒無論是緊張、生氣、高興,還是此刻對人心懷感激的樣子,都要比冷若冰霜的樣子,來得好看!」
「皇上在笑話臣妾麼?」慕容映霜覺得有些不好意思,只好訕笑道,「臣妾今日在皇上面前,可謂把種種表情都輪番上演了一次。如今看來,臣妾總算讓皇上滿意了?」
「哈哈!滿意,滿意,朕甚滿意!」軒轅恆連說了三個「滿意」,難得地在慕容映霜面前仰首大笑起來,仿佛是她從未見過的開懷。
他這麼高興,難道便是因為,今日終于將她的各種表情看了個遍嗎?
此事,就真的值得他如此開懷大笑?
慕容映霜暗暗搖頭,並不以為然。向來深沉得讓她如此難以揣測的帝皇,又怎會因為如此簡單的一個理由,高興成這個樣子?
可是,她此刻也沒有心思揣測他為何如此開懷。她緊緊牢記自己今日主動來到乾元殿的目的,不見到菡兒並將她接回含章殿中,她此行又怎能說是值得?
「皇上既已應承讓臣妾做菡兒的母妃,那麼,臣妾今夜便將菡兒接回含章殿去吧!她可是認床的孩子,這段日子睡慣了華碧苑偏殿的大床,臣妾怕她今夜若然留宿乾元殿,不僅睡不著,還會哭鬧不止呢!」
心中正因做了菡兒的母妃而欣喜不已,她謹記著如今身為「寵妃」的身份,對軒轅恆說起話來,竟帶了些「寵妃」該有的嬌嗔。
「菡兒麼?」軒轅恆今晚心情確是極好,「朕今日將她接了來,說是要見,竟是到此刻都未見著呢!來人……」
他突然對著門外一聲高呼。門外立即響起了韓公公恭順的聲音︰「奴才在!」
接著,便是寑殿巨大的木門被「吱……」一聲推開的聲音,以及韓公公急急踏入的腳步聲。
慕容映霜心一驚,臉一紅,迅速從軒轅恆懷中站了起來。在韓公公繞過木雕屏風踏進來之前,她終于平靜地站到了軒轅恆身旁。
心中猶自虛驚未歇,低頭看看仍穩穩坐于座上的軒轅恆側臉,見他竟還帶著一臉得意的笑,慕容映霜不禁氣惱得牙癢。
他這是存心故意的吧?他果然是徹底將她當作了「寵妃」,並毫不介意在人前人後,大方地展現他對她的親密寵愛!
「皇上有何吩咐?」韓公公恭敬問道。
「去將菡萏小公主接來,朕已有很長一段時間沒有見過她了。」
「奴才遵命,請皇上稍等!」韓公公應了一聲,便轉身退了出去。
韓公公顯然是早有準備,沒過多久,他便牽著軒轅菡的小手走了進來。
軒轅菡仍然穿著慕容映霜今早親自挑選的那身綠色錦襖錦裙。雖是一身俏麗可愛的小公主打扮,她卻始終低著頭走路,一副怯生生的樣子,與慕容映霜往日所見的活潑純真,以及一個多月來在含章殿中的乖巧可愛,完全判若兩人。
乍見她那可憐的小模樣,慕容映霜一陣心疼。
看來,她果然是害怕來到這乾元殿。這可憐的小丫頭,若不是因為之前認識並喜愛自己,此時無論身居何處,都將是孤苦無依,內心恐懼的吧?
「小公主,快快下跪,向你父皇請安吧!」韓公公小聲提醒道。
顯然有人細心地教過她見到皇上該如何行禮,只見軒轅菡神色雖緊張不安,卻一絲不苟地跪下地來,恭敬地叩了一個響頭,又
tang用女乃聲女乃氣的聲音恭謹說道︰「菡萏叩見父皇,願父皇萬福金安!」
「菡兒不必多禮!來,到父皇跟前來。」軒轅恆含著淺笑,有意地溫和說道。
然而,他聲音中那種與生俱來的尊貴威嚴,以及身居帝位的王者之氣,卻是他無論如何刻意溫柔都無法隱藏的。因而,那聲音听到旁人耳中,便總是透著那股居高臨下,凜然不可侵犯的氣勢。
軒轅菡怯怯地抬起頭,望向父皇帶著淺笑的尊貴面容,遲疑著不敢站起身來,更不敢向前走去。
目光游移地從她向來認為嚴肅可怕的父皇身上掃過,她突然發現了站在軒轅恆身旁的慕容映霜。漂亮的大眼楮突然閃過一道亮麗神采,軒轅菡隨即驚喜喚道︰「娘娘!」
歡喜而嬌嗔地呼喊著,她立即從地上爬起來,飛跑過來撲到了慕容映霜懷中,抱住她的兩腿哭道︰「娘娘……娘娘!菡兒以為娘娘不要菡兒了……」
慕容映霜心疼地彎下腰,一把將她抱了起來︰「菡兒莫哭!娘娘要你,一定會要你的!」
軒轅恆似乎感到心底掠過一絲莫名失落,他甚至對慕容映霜產生了一絲難言的嫉妒。
自己的親生女兒,對自己一點兒不親,為何卻偏偏與她如此親密融洽?
可他卻不願承認自己的失落與嫉妒,只笑笑道︰「怎麼還叫娘娘?」
軒轅恆的話提醒了慕容映霜。她抱著軒轅菡走到旁邊一張方凳上坐下,輕輕地幫她拭掉小臉上的淚花︰「從今日起,菡兒可不能叫我‘娘娘’了。」
「不叫‘娘娘’,那叫什麼呢?」軒轅菡止住委屈的淚水,好奇問道。
「要叫‘母妃’!從今日起,我便是菡兒的母妃了。」
「為什麼呢?」軒轅菡瞪大雙眼,疑惑問道。
母妃說過她以後要跟這位她最喜歡的娘娘住在一起,可她此刻並不能理解,為何要管這位娘娘做「母妃」。
「因為,我像菡兒的母妃一樣喜歡菡兒,疼愛菡兒!」慕容映霜耐心地解釋道,「菡兒也喜歡我麼?如果喜歡,日後便叫我‘母妃’,好嗎?」
她並不奢望尚未懂事的軒轅菡可以立即將她當作母妃,可是她只能這樣向她解釋,並讓她慢慢接受這個事實。
然而這事實背後殘忍的一切真相,在軒轅菡能夠真正理解之前,她是不會讓她知曉的。
「母妃!菡兒喜歡母妃!菡兒要和母妃在一起!」一臉天真的軒轅菡,竟然女乃聲女乃氣地叫了起來。她純真地以為,只要叫了母妃,慕容映霜日後便不會不要她了。
因此說完之後,她還緊緊摟住了慕容映霜的脖子,將粉嘟嘟的小嘴湊到她臉上,輕輕地親了一下。完了,她還歪著小腦袋想要確認︰「母妃不會不要菡兒了?」
軟軟的小嘴在臉上留下一個溫熱而甜蜜的印記。慕容映霜用力點了點頭,兩行淚水竟禁不住從臉上撲簌滑落。
「母妃不哭!母妃不哭!」軒轅菡伸出胖胖的小手,在她臉上輕抹著。
「嗯,母妃不哭了。母妃實在是……太高興了。」慕容映霜抓住那只小手,雙眸閃著淚花笑道。
軒轅菡舒適地膩在慕容映霜懷中,昂頭看著她的帶淚的笑臉。然後,她也開心地笑了。
「朕真是沒見過,比慕容容華更愛哭的!」軒轅恆冷眼旁觀,帶著一股酸意輕聲道。
他已經見她哭過許多次了。
見她娘親要哭,想起磐兒要哭……如今,面對菡兒,還是要哭!照這麼下去,這一輩子她還得哭多少次呢?
他冷冷瞧著她,暗暗思忖著。
慕容映霜也意識到了自己的失態。她抬起手將臉上的淚水徹底抹掉,對著軒轅菡說道︰「菡兒,你父皇讓你今夜便隨母妃回華碧苑,快謝過父皇吧!」
只要菡兒乖巧地謝過恩了,他怎麼也得讓她帶菡兒回去吧?慕容映霜望向軒轅恆清冷的臉,滿目企盼。
軒轅菡卻將臉埋到她胸前,怎麼也不肯抬頭,更不肯開口向軒轅恆謝恩。
「菡兒,你怎麼了?」慕容映霜低頭輕語,「為何不向父皇謝恩?」
軒轅菡仍縮在她懷中不說話。
韓公公見狀笑道︰「小公主年幼不懂事,或許是有些畏懼皇上吧!」
「菡兒,你害怕父皇麼?」軒轅恆嘴角噙起一絲笑意。當著慕容映霜的面,他突然想到要改善一下自己與親生女兒的關系,「父皇的樣子很可怕麼?為何竟要怕父皇?」
軒轅菡听了,更加緊張害怕地綣起身子,直往慕容映霜懷里鑽。她垂下濃密可愛的長長睫毛,對軒轅恆殷切以盼的問話毫不搭理。
「菡兒,為何要害怕父皇?父皇對菡兒可關心了。」慕容映霜輕言細語問道。
軒轅菡突然抬起頭,以小手掩嘴湊到慕容映霜耳邊,小聲地、鄭重其事地說了一句什麼。然後,又重新躲回她懷中。
「她說什麼了?」軒轅恆難抑好奇
,嚴肅地望著慕容映霜,語氣卻是沉靜。
「啊呵!」慕容映霜一笑,抬頭看看軒轅恆認真探究的雙眸,又低首望著那可愛的小公主,「這個……可是菡兒與母妃之間的秘密,是不可告訴外人的,是麼?」
軒轅恆頓感無趣。
他身為九五之尊,除了父皇母後,天下有哪個人不畏懼他?自己今夜當真無趣得緊,竟然跟一個兩歲小女較真,問她為何害怕自己,真是……豈是帝皇所為?
暗中氣惱一嘆,他沉下一張臉,冷聲說道︰「天色不早了,霜兒便將菡萏小公主帶回含章殿中,早些用膳,早些安歇吧!聖旨明早會傳到含章殿中,準許你以母妃身份,養育教化菡萏小公主,直至其長大成人!」
慕容映霜抱著軒轅菡走到室內正中,恭敬地跪了下來︰「謝皇上隆恩!臣妾與菡萏小公主告退!」
抬起頭,看見軒轅恆清冷威嚴的臉,她心中甚至有些想笑。他那張臉,雖說俊美得近乎天下無雙,可實在是讓人無端地敬畏害怕。難怪適才菡兒要湊到她耳邊,偷偷地說了一句︰
「菡兒告訴母妃一個秘密,父皇好凶!」
想起她女乃氣女乃聲卻一本正經地告訴她的這個秘密,慕容映霜差點沒忍住,便要「撲嗤」一聲笑出來。
「霜兒怎麼了?」軒轅恆見她神情奇怪,正色問道。
慕容映霜忍住心中笑意,讓神情與語氣皆恢復應有的平靜︰「臣妾沒事。」
她今日所見所聞,軒轅恆對菡兒這個女兒確實已算不錯。不僅沒有因為高家之事而牽連她,甚至向她坦陳,為菡兒在後宮的安危感心擔心憂慮。撇開他表面的清冷漠然,身為帝皇,他已算得上是一個好父親了。
可惜,他的愛意埋藏得那樣深,小小的菡兒並不懂得,也並不領情,甚至還畏他懼他想逃離他。想想他雖為帝王,也是可憐天下父母心了……
或許,磐兒若是有幸來到人世,也可得到他這般深沉如山的父愛吧?
如此想著,心底對他那暗藏的恨意,竟不覺減輕了幾分……
「退下吧!」軒轅恆對著她們揮了揮手,淡然說道。
慕容映霜抱著軒轅菡站了起來,轉身走出了乾元殿。
今夜,她用自己的委屈求全、以身侍君換回了小菡兒,更換來了作菡兒母妃的責任與榮幸。
她覺得這一切是值得的,她在他面前,除卻自己偷偷珍藏保留的一顆心,已沒有什麼是不曾屬于他,也沒有什麼是不能為他獻出的了……
小小的菡兒身子輕輕的。因為天已黑,路已暗,盡管有宮人內侍一路伴隨著,慕容映霜卻一直將她抱在懷中,上了輦車,到了含章殿門前又再下車步行。
小人兒一直極為信任在倚在她懷里,一手緊緊摟著她的脖子。
感受著暖暖的身子挨在自己身上,想著自己從此便有了一個女兒,慕容映霜覺得心中也是暖暖的。
自失去磐兒以來,她感到了從未有過的踏實與感動。
含章殿華碧苑中,早已接到消息的宮人們已準備好晚膳。一時,慕容映霜緊挨著軒轅菡坐著,輕歌、漫舞、秋月姑姑等人欣喜地圍在身旁,不住地給軒轅菡夾菜,哄著逗著讓她多吃。
「從此,小公主便要喚娘娘作‘母妃’,可不能再跟我們一樣喚‘娘娘’啦!」漫舞逗趣道。
軒轅菡轉頭看著慕容映霜,天真地問道︰「菡兒有了新母妃,可是菡兒的親母妃哪兒去了?」
聞言,眾人一時啞然,驚訝地望著她。
大家沒想到,不到三歲的小公主,腦瓜子竟然如此聰明。她知道慕容映霜是她的新母妃,而高婕妤是她的親生母妃。
入住華碧苑這段日子以來,她從來沒有向任何人問起過生母去了哪里。可是,俗話說「血濃于水」,她又怎麼可能忘記曾經極其疼愛她的生母?
之前她一直沒有問起,或許是因為她太過聰明,懵懂中感覺到了些什麼不祥。如今首次問起,便是她真的需要一個明確的解釋了。
眾人皆面面相覷,不知該如何作回答。只有慕容映霜盯著她疑惑的大眼楮,輕笑著答道︰「菡兒的親母妃要去一個很遙遠的地方,日後,菡兒便和新母妃在一起。新母妃會像菡兒的親母妃一樣對待菡兒,一樣地愛菡兒,知道麼?」
軒轅菡定定地看了慕容映霜一陣,認真地點了點頭。
低下頭望著自己面前的飯碗,她又輕聲問道︰「親母妃還會回來嗎?」
「她應該,不會回來了。」慕容映霜語氣堅定。她必須告訴菡兒這個事實。
「她不要菡兒了麼?」軒轅菡把頭垂得更低,淚水開始在大眼楮中打轉轉。
慕容映霜輕輕地將她摟到懷里,溫柔說道︰「她怎麼可能不要菡兒?只是,她真的不能回來了。在很遙遠的地方,她會天天想念著菡兒。菡兒要乖乖地和新母妃在一起,她一定會看到的,知道麼?」
軒轅菡再
次抬起頭望著自己的新母妃,終是乖巧地點了點頭。
秋月姑姑再次給她夾了菜,勸她快吃。軒轅菡听話地重新拿起碗筷用膳,再也沒有問起關于高婕妤之事。
慕容映霜心疼地看著她。這真是個早慧而懂事的孩子!
或許,隨著日子的流逝,她會慢慢地將自己的親生母親淡忘。
也或許,小小的女孩子已有了自己的小小心事,把幼小時候親母的形象悄悄地埋藏在心底!
讓慕容映霜略感安心的是,畢竟孩子還小,兩三歲時的記憶,終有一日是會完全忘卻的吧?
而那作了惡即將得到報應的高婕妤,此刻仍被關押在天牢之中,不知她又會作何感想呢?
…………………………陌離輕舞作品…………………………
慕容映霜很快便得到了關于高婕妤的消息。
也便是在慕容映霜接旨任菡萏小公主母妃之後三日,高太師滿門抄斬的聖旨便傳遍了整個洛都。
此前,高氏九族數百人已被株連,家產沒收,不論男女老幼均被投入牢獄之中。
如今聖旨昭示︰三日之後,高如巋、高如是兄弟以及高畏等十余人,一律于鬧市處斬首之刑。族中其余遠近男親根據所犯罪行或入獄,或發配,女眷則一律賣身為奴。
而要當眾斬首的十余人中,高婕妤高婉的名字赫然在列。
慕容映霜听到這個消息之時,雖然心中早已準備,卻還是感到吃驚。
她本以為,高婕妤身為高品位後妃,軒轅恆或會賜她一杯毒酒,或是三尺白綾,卻沒想到他竟是要她與高氏男子一般,在洛都繁華鬧市中,當著千萬民眾的面將其斬首……
慕容映霜雖然恨高婕妤,也對高婕妤的陰狠惡行感到無法想像,然而想到她一絕色嬌美後妃,終落得個當眾斷頭灑血的慘烈下場,也不禁為其唏噓一番。
想到軒轅恆此番作法的冷狠無情,她更是感到心中寒意陣陣!
判罰高家的聖旨下達翌日,含章殿卻來了一位趙王軒轅諾手下的御林軍將領。慕容映霜將其請入殿中,那人便道︰「死囚高婉自斷一指,向皇上請旨要見慕容容華一面。皇上將此事交由趙王決斷,趙王因此遣在下來詢問容華,是否願見高婉一面?」
想起秋若兮被冤枉囚于冷宮永巷之時,也是這位將領前來傳軒轅諾的話,問她是否願見秋若兮。
只是那時,秋若兮蒙受冤屈,自然想要見她哭訴求助。而她與秋若兮情同姐妹,深知她本性純真,自是不加思索便決定去見她。
可如今這高婕妤犯下滔天惡行,注定兩日後便要伏法,她為何也要見自己?甚至為了知道她的強烈意願,竟狠心地對自己使出自斷手指的慘烈招數?
除了與軒轅菡有關,不可能再有別的理由!
慕容映霜只略微一想,便明白了她的用心。如今她滿門抄斬,在世上除了這一女兒,便再也沒有可以留戀的了。她要見自己,自然是希望自己能好好對待菡兒。
可是,自己如此恨她,又應否遂了她的心願前去見她一面?
當著那御林軍將領的面,她在堂前踱著輕步,細細推敲著見與不見的利與弊。
當然,她也可以親自去見高婉,當著她的面嘲笑她的可悲下場,再告訴她自己將在軒轅菡身上報復自己的喪子之痛……慕容映霜停下腳步,望著室外天穹,冷冷地笑了。
「咯咯咯……」一陣稚女敕的笑聲從庭苑處傳來,「漫舞你捉不住菡兒!」
「哈哈,捉住了!捉住了!」
軒轅菡與漫舞追逐打鬧的說笑聲,伴著眾人喝采的歡聲笑語陣陣傳來。
慕容映霜凝神想了一陣,對著那御林軍將領正色道︰「本宮願前往天牢見高婉,請趙王代為安排。」
「好!」那將領一拱手,「馬車明日巳時來接慕容容華,在下告辭!」
翌日,慕容映霜便坐著軒轅諾命人嚴密保護的馬車,來到了洛都郊外的天牢。
獄卒與侍衛帶著她曲曲折折地走入天牢深處,在一處陰暗潮濕的牢房前停了下來。
「你終于來了。」
一道飄渺冷靜得滲人的女聲,從暗黑的牢房內傳來。
一身素色衣裙的慕容映霜,揭下了頭上蓋著的斗篷風帽。隔著一排枝條粗密的牢房鐵柵,她終于在暗黑中慢慢辨清了里面那個戴著手鐐腳銬,一身污穢狼狽的女子。
高婉已經快步走到鐵柵前,兩手抓住粗大的鐵枝,兩眸放光地盯著慕容映霜。
她那向來精心梳理、總佩戴著昂貴首飾的頭發,已滿是污垢地散落在身後;而她向來妝容精致,總是帶著雍容傲笑的嬌美容顏,如今已蒼白得毫無血色……只有那雙明眸善睞的杏眼,仍然迸射著渴盼的奪目光芒。
「你為何要見本宮?」慕容映霜冷冷開口︰「你所犯罪行,難道被冤屈了?」
高婉蒼白的臉,突然笑了起來︰「不!我罪有應得。」
「那些傷天害理之事,一樁樁,一件件,都是你在幕後指使的?本宮為何怎樣也看不出,你的心腸竟然如此狠毒?」
「呵呵……」高婉滲人地笑了出來,「若有一日你處在我曾經的位置上,或許,你便會明白我為何如此心腸狠毒了吧?入了後宮,我不僅僅是皇上的妃子,更是高家的女兒。皇上有無數個妃子,可是我只有一個高家,高家也只有我一個入宮為妃之人……」
「你的意思是,那些事都是你的父兄逼你做的嗎?」慕容映霜譏諷地笑問。
「呵呵呵……」
高婉笑得令人更加毛骨悚然,「你不會相信的,你如今不會相信的。除非有一日,你的處境與我曾經的相同。曾經,我也與你一般,心地善良,蔑視權勢……」
「你的意思是,終有一日,本宮也會步你後塵?那麼,你為何把你的愛女往我殿中送?難道,是讓她等待那一日的到來?」
高婉終于收起滲人的笑容,嚴肅的搖了搖頭︰「不!如今在後宮之中,我只信得過你了。」
慕容映霜冷冷一笑,為面前這高傲女子不得不求助于仇人的可憐與可悲!
沉默了一陣,她又冷眼看著高婉道︰「本宮已向皇上請旨,將軒轅菡從魏容華手中奪了過來,成為她的新母妃了。」
「這個我已經知道。謝謝你,謝謝你……」高婉竟一迭聲地說著感激之言,「真是太好了,真是太好了!」
「魏容華與你私交不錯,你為何不去求她?」
「她?」高婉眼中竟掠過一絲恐慌,「她那個人,我直到如今都看不清她的為人,又怎放心將菡兒交給她?皇上把菡兒交給你,真的是太好了。」
「你不放心她,卻怎麼又敢放心我?」慕容映霜臉上仍是凝著冷笑,「如果我告訴你,我打算將你對我月復中胎兒作下的孽,一分不少地悉數償還給你的菡兒呢?」
「你……」高婉眼中再次掠過一絲驚懼,但很快,她又笑了起來,「你不會的,你不會的……我一向看人很準!我知道,你即使處在我曾經的處境,你也不會做出和我一樣的事!」
「你為何如此篤定?連我自己都不篤定!即使是我親娘,也不敢打這個包票呢?」慕容映霜氣得冷笑起來。她討厭高婉的這種篤定,為何認定她是個善良可欺之人?難道她以為這樣認定了,她慕容映霜便真的會照著她認定的路子走下去麼?當真可笑!
「我說過,我看人很準的。你是那種即使自己委屈,也不會主動去害別人的人。」高婉篤定地說道。
「那麼,你便錯了!」慕容映霜一臉冷色,「當初你是走投無路了,才找到我。如今,你是因為自己快要死了,一切都已無可挽回,你才在自己騙自己,不是麼?」
高婉怔怔地盯著慕容映霜冷絕的臉容,眸中的光華漸漸地暗淡下去。
終于,她的信心被擊潰了。她松開緊握著鐵枝的兩手,整個人無力地緩緩滑落在地面上。
她雙膝跪于地上,對著慕容映霜近乎絕望地懇求道︰「慕容容華,我求求你,可以麼?我的菡兒,她還不到三歲,她什麼都不懂,什麼都不知道……求求你好好地對待她。很快,她便會徹底忘記我,而只會記得你是她惟一的母妃!」
「那是當然的。她已經把你忘記了!」慕容映霜無情地說道。看著高婉備受打擊的樣子,她突然感受到了無可言喻的痛快!
高婉似被完全擊垮,她無力地跪在地上,不住地喃喃自語︰「是的,她會把我忘記。忘記了好,忘記了好,這樣她便可以活得好好的……」
這樣淒然而絕望的情境,終于喚起了慕容映霜的憐憫之心。
微嘆一口氣,想到這個曾經傲視後宮的明艷女子,明日便要被棄尸于市,在眾目睦睦之首異處,她決定不再在她面前逞一時心頭之快!
無論她曾經如何可惡,她也同是那個可愛女娃的母妃,她也同是那個冷狠帝王的寵妃……將心比心,相同的身份,讓她對她的同情,終是戰勝了對她的恨意。
「你放心地去吧!」她仍是言語無情地對著面前滿臉絕望的女人道,「我雖恨你,卻喜愛那個孩子。我會將她撫養成人,並讓她永遠也不會知道,自己有一個如此狠毒的母妃!」
高婉抬頭呆呆地看向她,眸中的華彩再次亮了起來,甚至,便連那張蒼白得毫無血色的臉,也慢慢現出了光澤︰「你真的不會用她來報復我麼?謝謝你,太謝謝你了……其實,你真的無須再報復我,古往今來,還有比我下場更為淒慘的‘寵妃’麼?他對我的報復,已足夠讓我雙眼滴血,心口凌遲了!」
慕容映霜同情地看著她,再也不忍出言相傷。
是的,她所受到的報應,也足夠淒慘。
「我的淚水已經流干,再也不會落淚了。」
高婉眸中與臉上的華彩早已稍縱即逝,「還有什麼,比
男人曾經恩寵無限,而後再無情報復更加殘忍?如果他不曾對我柔情一片,如果他不曾一步步將我推上高位,冠寵後宮。那麼,他如今如此殘忍待我,讓我羞恥地拋尸街頭,我決不會如此心碎……」
慕容映霜听著她的痛苦控訴。身為女人,她能夠理解她的悲傷與心痛。
毫無疑問,軒轅恆的手段殘忍至極,而他的心必然冷狠無情。只是,他又如何能夠容忍一個後妃一而再,再而三地殘害他的子嗣?
「你自己作下的孽,苦果只能自己吞了,何必心痛,又何必怨恨?」她提醒著高婉的惡行,也算是對她內心苦痛的安慰了。
「你說得對。我不該有怨,不該有恨!即使再怨再恨也無力回天,我應該心平氣和地自吞苦果。」高婉臉上的悲怨神色慢慢地平復下來,「我如今惟一想念的,便是我的菡兒。被打入天牢這一個多月來,我日日夜夜、時時刻刻都在想著她念著她!我知道你是個好人,可我也擔心,你萬一真的不肯放過她……」
說到這里,高婉突然對著慕容映霜瘋狂地磕起頭來︰「我求求你,我明日午時三刻便要鬧市斬首了,你可否大慈大悲遂了我一個心願,讓我在死之前再見我的菡兒一眼?我只遠遠看一眼便可以了,絕不能讓她看見我,更不能讓她看見我被行刑……慕容容華,我求求你了!只要能看她一眼,我便不會再有任何恐懼牽掛,便可以安心赴死了!」
說著,高婉又再不停地磕起頭來。
面對即將來臨的死亡,心腸狠毒如她,也會有恐懼害怕麼?慕容映霜暗暗唏噓嘆氣。
沉默了許久,直到高婉磕得額上鮮血直流,她才嘆了口氣道︰「好吧!本宮會盡量想個法子。或許,是在你被押赴刑場的路上……」
「慕容容華的大恩大德,我高婉來生做牛做馬,一定加倍回報!」高婉再次響響地磕了一個頭。
「不必了。我答應這麼做,完全是因為菡兒,所以,你不必做牛做馬,也不必對我感恩不盡。」說著,慕容映霜便轉過身,在獄卒與侍衛的陪同下,走出了陰森暗黑的天牢。
回到含章殿華碧苑之後,慕容映霜坐在書房內,開始細細思忖明日該如何讓高婉見菡兒一面。
答應高婉的請求,既出于她們同為後妃的同病相憐,也出于,若然他日菡兒問起生母,她也算是對菡兒有一個交待!
可是此刻她才想到,或許軒轅恆並不會同意讓高婉見菡兒一面。若然就此貿然去向他求情,他斷然拒絕的的可能性極大。
那麼,她又該如何實施自己的想法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