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娘娘,漫舞,你們這是要去哪里?」
一道熟悉的女子聲音在身後輕輕響起,慕容映霜不禁心頭一震,與漫舞雙雙回轉身來。
輕歌正推門站在房門處,遠遠地,帶著了然審視著她們。
「輕歌,娘娘要去救她的幼弟與族親,難道,你竟要阻止嗎?」漫舞看著輕歌認真問道。
若論武功,輕歌與漫舞兩人不相上下。若然輕歌遵從軒轅恆的旨意,始終盡心監控著慕容映霜,出手阻止或是高呼一聲,漫舞根本沒有辦法將慕容映霜帶出宮去亦。
「輕歌,我的幼弟與族人如今命懸一線,他們都是無辜受牽連的。因此,我一定要去看一看,請你,幫我一個忙吧!」慕容映霜看著輕歌解釋道。
輕歌沒有作聲,臉上似有猶豫之聲,不知是想出手阻止,還是想好言勸止芘。
就在慕容映霜的心高高地懸起之際,輕歌終于無聲地往後退了一步,將房門從外面輕輕掩了起來。
漫舞松了一口氣,對著慕容映霜低聲說了句︰「我們走吧!娘娘準備好了。」
說著,她如上次般扶緊了慕容映霜,齊齊飛落屋頂,緊走幾步跳下地面,在黎明前的黑暗掩護下,走到宮牆偏僻之處,又再扶緊她翻了出去。
漫舞對宮中地形、殿閣與人事皆極為熟悉。出了華碧苑,她便帶著慕容映霜到了皇宮西面馬廄之處,喚醒了一位老車夫,與他低語了一番,稱有急事欲坐馬車外出。
慕容映霜今夜從太尉府回華碧苑之後,已換上了一身素色衣裝,看上去穿著尚不及一般宮女華麗。
那馬車夫本便在宮中听從漫舞的使喚,如今轉頭看了慕容映霜一眼,見她除了容貌秀麗異常之外也無特殊之處,心下也不多想,便將她們兩人請上了一輛馬車。
有了老車夫的通行牌,馬車一路通行,很快便出了皇宮,向著城郊白雲山方向奔去。
在漫舞的不斷催促之下,馬車兩刻鐘之後便抵達白雲山腳,然後又在微矇的晨曦中沿著山道奔入山中。
入得山中,那雜亂喧囂的軍隊馬蹄聲,與不時響起的沖殺之聲仿佛便在耳邊,慕容映霜的心也隨之變得緊張異常。
听那追趕吶喊之聲仍是激烈,看來父親的殘兵仍未被悉數捕獲。
馬車終于在絕頂腳下停了下來,前路再往上便只得騎馬或步行了。
「前面便是絕頂,我們只能自己上去了。」
漫舞說著,扶起慕容映霜下了馬車。然而,兩人一抬頭,皆被眼前的景象驚住了。
原本在馬車內听到那些吶喊之聲,便已是忐忑不安。如今眼前絕頂壁上,一行行仍舉著火把往上圍攻的將士更讓人心潮激蕩。
而抬望絕頂之上,隱約還可看到一大片黑壓壓的黑衣御林軍與霍蕭寒麾下的紅衣將士。
「這可怎麼辦,我們如何上去?」望著那高高的絕頂,慕容映霜不禁又憂又急,皺眉愁道。如今到了兩敵陣前,她若是根本不能走近前去,又有什麼意義?
「有奴婢在,沒有辦不到的事!」漫舞回望慕容映霜一眼,忽地笑道,「不就是多帶娘娘一個人上去麼?」
……
絕頂之上,一身墨色龍袍的軒轅恆如一位天神般,得意地睥睨並欣賞著眼前令他滿意的一切。
軒轅諾站在他身旁不遠處,不時下令放箭或沖殺。
霍蕭寒早已被軒轅恆派下山去,按照慕容映霜上繳的那封信函名單,逐個捉拿涉事官員及余黨,只留下一部分將士與御林軍一起繼續剿殺慕容嵩的殘兵。
這大半夜,黑衣御林軍與紅衣將士已將太尉部下的兵力剿滅大半,而余下數百人,悉數被逼到了絕頂另一面的巨石之下,再無後路可退。
只因有巨石與險峻地勢的掩護,他們才能隱蔽起來,沒有被立即射殺殆盡。
「弓箭手上前,繼續放箭!」軒轅恆突然不耐地向前兩步,冷冷地高聲下旨,「活口,一個也不必留!」
天色即將放亮,他已經有些厭倦今夜這貓捉老鼠的游戲。他決定迅速收網,再回宮檢視這兩日的勝利戰果。
數百名戎裝整齊的御林軍弓箭手再次上前,一層層整齊在趴伏到絕頂壁邊之上,整齊的弓箭密密地對準了巨石之下,那太尉官兵與家眷混雜抵抗躲避的人群。
一聲令下該是御林軍統領軒轅諾的事,可他此刻卻在遲疑著。
「還等什麼?你不下令,難道還要朕親自下令?」
看出軒轅諾臉上竟有了一絲惻隱之意,軒轅恆突然惱怒至極,側眸對著他沉聲低斥道。
難道,便因為那些家眷與那姓慕容的女子有著聯系,向來對他赤誠一片,忠心服從的軒轅諾,竟也心懷異議?
軒轅諾默不作聲。他目不斜視,神情嚴肅地舉起一手,便要隨即揮灑下來,對著弓箭手們發出齊齊放箭的命令。
「請皇上手下留情!」
tang兄弟兩人微妙得似有若無的內心較量,讓他們適才根本無心顧及身後的響動,直到那個讓兩人同樣心頭一動的婉麗聲音在身後響起。
兩人同時回轉身來,只見一身素白、發飾淡雅,卻因心中焦灼更顯美艷驚人的慕容映霜,已在漫舞的扶持下,避開將士另闢蹊徑躍上了絕壁。
面對將士們的警覺戒備,漫舞再一次冷聲重復著那句警告之語︰「這位是昭儀娘娘,沒有皇上的旨意,誰敢造次?」
天色已經徹底亮了起來,將士們手中的火把也已漸次熄滅。
慕容映霜快步走到軒轅恆身前跪了下來︰「如今叛軍大勢已去,臣妾父兄與眾同謀武官罪有應得,死不足惜,只懇請皇上暫且放過眾多無辜眷屬婦孺一命!」
「慕容昭儀?你好大的膽子,殲滅逆臣叛軍之地,是你隨便可以來的麼?」軒轅恆原本已因軒轅諾的猶豫起了幾分不悅,此時臉色更是陰沉得可怕。
「一人犯法,家眷同罪,九族盡株,這樣的律法未免過于苛嚴無情,還請皇上三思,保持仁君之心!」慕容映霜大膽請求道。
「他們無辜麼?他們的罪過,便是不該姓慕容!東昊律法,自古皆然,何時輪得到你一個後宮妃子說三道四?」軒轅恆冷狠低沉的聲音,竟比他的臉色還要可怕幾分,「朕有無仁君之心,又輪得到你來進諫麼?」
「臣妾雖是小小嬪妃,身份微不足道,卻也是一番肺腑之言,泣血之請,還求皇上成全。慕容氏親族近萬,參與謀逆的能有幾人?卻皆被迫卷入這變亂之中,以致身家性命不保,這是何等悲慘與無辜?還請皇上心懷悲憫,暫且放下弓箭吧!」慕容映霜伏地叩首道。
「朕將你一路高升至昭儀,地位視丞相,爵比諸侯王,你還真以為你便擁有丞相與諸王的權力,竟說出如此狂妄之言?」
見她仍不肯退讓,軒轅恆開始冷笑起來,「你的父兄如今還在負隅頑抗,朕如何能心懷悲憫?若朕將這東昊江山拱手讓給逆族慕容氏,豈非更加仁慈寬厚?」
抬首望望他不屑冷笑的傲然神情,慕容映霜立起身來,走近他身旁,站在崖石邊上往下望去。
只見父親手下官兵死傷甚多,卻仍手持武器作拼死一戰。而被眾多官兵圍護在中間的,是一眾平民打扮的眷屬婦孺,其中便有幾位慕容映霜約模認得的慕容氏叔伯及其妻子兒女。
可是,在這一眾官兵與眷屬之間,慕容映霜卻沒有看到父親慕容嵩與二哥慕容華鑒,以及六弟慕容華琛的身影。
顯然,他們此刻為免成為御林軍眾矢之的,正隱在巨石之後。
「父親,已經到了這個時候,為何還有負隅頑抗,作無謂掙扎?何不棄械投降,以求保住慕容一族眾多弱小婦孺?」對著絕頂下的眾人,慕容映霜高聲說道。
一時,兩方軍隊皆停止了攻守,齊齊向絕頂之上並排站立的一帝、一王與一妃看來。
俄傾,一身戎裝的慕容嵩,終于持刀騎馬從巨石後走了出來。
這是慕容映霜首次看到如此打扮與如此神情的父親。
慕容嵩雖身為東昊太尉多年,因長相清秀儒雅又愛著文官裝束,平日又如何讓人想像得到身著戎裝的狂妄霸氣,以及那眉眼間已不再掩飾的精明奸佞?
「皇上若能承諾放過我慕容一族性命,我慕容嵩立即便下馬投降,悉數供出同黨,再任憑皇上發落。」看了一眼慕容映霜,慕容嵩冷靜地看向軒轅恆。
這個時候,只要軒轅恆能當著眾人免他與族人一死,讓他付出什麼代價,他都惟有願意了。
「五姐!」
慕容嵩話音剛落,慕容映霜便听到了那聲期待已久、稚氣未月兌的熟悉聲音。
只見一白衣少年,身騎高馬從巨石後閃了出來。正是她心心念念放不下其性命安危的六弟慕容華琛。
「華琛!」慕容映霜見他雪白的衣衫上已是血跡斑斑,不覺皺眉喚了一聲。
想到身負重傷的他,即將與她陰陽相隔,她的嗓音不禁帶著無限感傷,不自覺地變得低落下來,「你怎樣了?」
「五姐!」慕容華琛的聲音雖與他的俊臉一般稚氣未月兌,卻是清朗堅毅而富有朝氣,「華琛不知父親是被奸人迫/害,還是真的犯下了大錯。只是我們與娘親、大娘等人突然一夜被追殺至此。若然父親是被奸人所害,還望五姐懇請皇上為我們申冤雪恥;若是父親真的犯下了大錯……」
慕容華琛不確定地望了慕容嵩一眼,「那麼,無論皇上如何處罰我們,或驅離洛都或流放邊疆,我們皆甘願受罰!」
听著慕容華琛清朗的話語,慕容映霜不禁更覺傷感苦痛。
華琛啊!你的想法怎會與姐姐的願望一樣,如此天真?你以為軒轅恆真會對慕容氏九族法外開恩麼?
你又怎知,他忍耐謀劃已久,早便已有了將逆黨余族一律殺滅,不留後患的想法?
姐姐今日不顧一切都來到這里,便是因為明白到他殺心已起,
一切將成定局,才拼著一死來作這最後一搏啊!
轉向軒轅恆,慕容映霜向後外了三步,再次對著軒轅恆跪了下來︰「臣妾再次跪請皇上,父親叛逆,罪或難恕,但請放過臣妾幼弟及府中眷屬!」
「慕容嵩,你適才說什麼?」
軒轅恆卻不看她,只對著馬匹之上的慕容嵩冷冷問道。他語聲冷淡平靜,便如每日在朝堂上詢問他的政見一般。
「罪臣說,皇上若能承諾放過我慕容一族性命,罪臣慕容嵩立即便下馬投降,悉數供出同黨,再任憑皇上發落。」慕容嵩此時已自稱「罪臣」,語氣也沒有了平日朝堂上的淡定從容,或是慷慨激昂。
「哈哈哈!」軒轅恆輕輕地朗聲笑了起來,「這個時候,你還有什麼資格與籌碼跟朕談條件,你又能憑什麼來要挾朕饒你不死?」
說到最後,他冷了臉色,高高昂首,繼續睥睨著慕容嵩。
慕容嵩審視般都看向跪于軒轅恆一側的慕容映霜。
這個女兒,便是他今日的惟一籌碼了。可是,她卻沒有開口為他乞求赦免,卻只求軒轅恆放過其他族人。
雖是失望,可他卻惟有懷著渺茫的希望,依靠這顆極有價值的籌碼與棋子了。
軒轅恆似是看穿了這老臣的心思。
他對著身後侍衛淡淡說道︰「拿朕的弓箭來!」
很快,獨屬于他一人的銀色長弓與羽箭便到了他手中。他緩緩拉弓搭箭,在眾人的靜默注視中,將那 亮的銀色箭嘴對準了高馬之上一臉訝然的白衣少年——慕容華琛!
「前太尉慕容嵩外通西越敵國,內里私結營黨,密謀叛變,死罪難免,九族當誅!」
軒轅恆一邊拉弓對著慕容華琛,一邊繼續緩聲沉靜說道,「惟慕容昭儀大義滅親,戴罪立功,兩次上繳宮中奸細與謀逆臣子名單。慕容昭儀功莫大焉,死罪可免,更應重重嘉賞!」
聞言,眾人皆面面相覷,暗暗驚嘆。
慕容嵩眸色一沉,慕容映霜也不覺臉上一驚。
軒轅恆卻又轉眸看向了慕容映霜,原本覆有寒冰的臉卻如輕風拂柳,眸中竟閃出那絲熟悉的溫柔寵溺︰「愛妃對東昊與朕忠心耿耿,令人動容!愛妃只需與逆賊慕容氏一刀兩斷,從此便是我東昊軒轅氏的人,當今太子之母。霜兒,過來,幫朕放了這一箭,從此你便與慕容嵩及其族人再干系。朕的皇後之位,也只有你一人可坐!「
帝皇的話音在寂靜的清晨山澗中響起,眾人皆是心頭一震,各懷心思。
短短幾句話,他已是當眾撇清了慕容映霜與逆臣之間的關系。
他更做出了兩個驚人允諾,若慕容映霜痛下決心,走出最堅決的一步,當眾放箭射殺逆族親人,她的兒子便可成為當今太子,而她也可成為東昊皇後,享盡世間尊榮!
不僅眾人,便是慕容映霜,眸中也閃一絲訝色。
略一思忖,她盯著軒轅恆帶著柔光的雙眸,誠摯陳情道︰「皇上難道不知,緯兒當太子,自己當皇後,從來便不是臣妾所求。此刻,臣妾只卑微地懇請皇上,以至尊仁慈之心,暫時放過幼弟及無辜族人的性命,今後再以罪論罰。叛逆者不惜處死,不知無罪者,則免于死罪,請皇上三思!」
「你便真的,要如此固執麼?」
軒轅恆眸中的柔光竟悉數斂去,聲音與神情再次變得陰郁而低沉,「朕給你指了一條明路,你卻偏偏不走!」
「皇上所指明路,霜兒如何能走?」慕容映霜突然苦笑道,「若要九族盡誅,霜兒又怎能安心做那出賣父兄,出賣族人以求榮寵的皇後?霜兒只懇請皇上,放下手中主宰萬人生死的長弓!」
「朕若不放下呢?」軒轅恆眸中凌厲狠辣之色,瞬間再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