葉六郎焦躁不安地在屋里踱來踱去,半刻也不得消停。
外頭天色早已大亮。
「怎麼樣了?」
見月娘掀了竹簾出來,他忙上前問道。
月娘抬手擦去額角流下的汗水,道︰「還需再換一次水,天黑之前應當可以醒過來。」
能醒過來就好,能醒過來就好!
葉六郎激動地交握著雙手,讓月娘先去歇著,自己則是又轉身去了廚房點柴燒水。
月娘又轉身往里間看了一眼。
整個人泡在藥桶里的落銀臉色總算有了一絲人氣兒。
月娘重重地松了一口氣。
真是大幸……
這孩子身子自幼就差極,各種病痛纏身,若沒有藥物做好輔助,身子骨又哪里熬得住這每月一次的寒癥發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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跟月娘預料中的一樣,天色轉暗之際,落銀方清醒了過來。
睜開眼楮,看到頭頂還是那個熟悉的舊藕色床帳,她心底忽就生出了難言的慶幸。
還好,她還活著,還能繼續在這個世界活下去。
她從來不曾這樣惜命過。這樣清晰的意識到,活著,是這麼幸福的一件事情。
「銀兒醒了!」
月娘走進來,見她睜開了眼楮,驚喜地出聲道。
葉六郎聞听疾步進來。
謝天謝地的話說了一大籮筐。
落銀嘴角帶笑地看著葉六郎和月娘。
「爹去把飯給你熱一熱,該餓壞了吧!」葉六郎喜不自勝,又在落銀頭上模了一把,才轉身行了出去。
月娘坐在床沿,伸手替她掖了掖被子,有些嗔怪地道︰「昨夜還特意交待你喝藥,是不是給忙忘記了?」
這可不是鬧著玩的事情!
落銀听她說起這個,不由有些心虛,干笑了兩聲算是默認了。
月娘皺著眉訓斥道︰「你這丫頭,竟還笑!你知不知道你可把你爹和我嚇死了!」
說著,她聲音開始哽咽了起來。
這孩子雖不是她親生的,但卻是她悉心照料著長大的,自從她來到這個家里,這孩子就從沒離開過她身邊一天。
一想到昨夜人險些丟了性命,她眼眶頓時紅了一圈。
落銀見她如此,心下有些酸澀,伸出手去握住了月娘的手。
「二娘,我下次不會了……」她認著錯保證道。
她是真的不知道少喝一碗藥就會這樣。
她更不知道這具身子還有著其它的病癥。
想到這,她看向月娘問道︰「二娘,我這是什麼病?」
月娘擦了擦要奪眶的眼淚,將心緒平復了些。
「寒癥罷了,你當年是早產,身子打小羸弱,才養就了這個病,日後好好養著身子,這病也會慢慢跟著好起來的。」說著,她自責地嘆了口氣,道︰「也怪二娘昨個兒沒跟你說清楚那藥的用處。」
落銀搖了搖頭。
在心里暗暗叫苦。
這身子可是比她想象中的還要糟糕……
是得花費些心思好好養著才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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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明前半個月,葉六郎一家帶著催過芽的茶種去了後山。
這是播種茶種最好的時段。
打了春,山中處處顯露了春跡。
前幾日落了一場淅淅瀝瀝的春雨,春色便越發的不遮掩了起來。
放眼望去,一片新綠之色,生機勃發。
葉六郎一家說說笑笑的來到了先前開墾過的地方。
葉六郎負責挖種植溝,月娘和落銀跟在後頭將土打碎了之後,便開始播種了。
根據品種的需要,采用的是雙行種植的方法。
這一點至關重要,直接影響以後茶樹的長勢,大葉喬木型茶樹一般只能采用單行種植,小中的灌木叢茶樹,一般采用雙行和三行。
行距、株距及每叢定苗數也是依照這種茶樹的分枝習性、樹姿樹勢等的差別來決定。
這一點,落銀事先都已經精密的計算過,在需要挖坑的地方早早做好了記號,葉六郎只管依照那記號來挖坑便可。
播完了種又將碎土松松地掩蓋上去。
這一切就緒了之後,葉六郎將此處圍起了一圈籬笆。
落銀和月娘搬來了大大小小的石塊用以穩固籬笆的根基,以免遭到山上走獸的破壞。
周遭依照落銀的意思,留了幾棵樹用以遮陰,雖然簡陋,但也算是一座初具規模的山地茶園了。
望著這個茶園,一家三口相視一笑,是覺得累的也值了。
落銀望著還未顯露任何生機的茶園,眼中懷著莫大的希冀。
一家人坐在石頭上歇足了腳,葉六郎夫婦二人又細听落銀說了些關于種茶的知識,眼見著日頭偏西,這才相攜著回了寨子里去。
一回到院子里,落銀頭一件事兒便是把出門前搬出來曬太陽的茉莉花苗搬進了房里去。
這是南風前些日子不知從哪里弄來的一盆花苗。
她成日沒什麼事情可忙,便也用心的侍弄著。
用罷了晚飯,月娘端了藥進來,看著落銀喝了下去她才放心。
今日又是陰歷十五。
落銀在心里嘀咕著這寒癥發作的時間倒還規律,每月十五月圓夜都如期而至。
縱然喝了藥,多少也覺體寒,夜不能寐那是常有的事情。
月娘告訴她,待天氣暖和起來會好一些。
到了半夜,落銀照常地被凍醒了過來。
縱然月娘給她加了一床被但仍然起不了什麼用處,月娘提議陪她睡,卻被落銀拒絕,她渾身冰涼的程度連自己也受不住,遑論月娘了。
一個人睡不著,總比兩個人一起挨凍的好。
反正,熬一熬就過去了。
輾轉了半個時辰,她仍舊無法入睡,最後干脆下了床來。
她活動著腿腳,大力的揉搓著雙手,希望藉此能生出些暖意來。
窗子沒有關緊,一縷銀色的月光灑了進來,剛巧打在桌邊的茉莉花苗上。
綠油油的女敕葉兩大一小總共三片,在月光的照耀下散發著一種惹人的光芒,十分可愛。
落銀不由蹲下了身來,打量著這株稚女敕幼弱的小花苗。
她伸出冰涼的右手,輕輕踫觸了一下細女敕的綠葉。
借著月光,她的手有種幾近透明的蒼白和冰冷。
忽然一抹腥紅的顏色闖入了視線,格外顯眼。
她愣了愣,拿近了看,原來是今日整頓茶園的時候不小心割傷的那一道傷口又裂開了,想必是方才搓手的時候踫到了。
落銀不由嘆了口氣,她這個時候是連痛意都感受不到的,渾身冰冷麻木。
除了有意識能動之外,竟跟個死人差不多……
一滴殷紅的血滴打在了花盆中,須臾,便融入了泥土里。
她起身去拿絹布,打算將傷口先包扎一下。
剛一起身,卻听耳畔有窸窣的聲音響起。
這聲音本不大,但在這寂靜的夜里格外的醒耳。
落銀循著聲響的來源去看,目光觸及那有著三兩處缺口的花盆之時,頓時不可置信的瞪大了眼楮。
方才還只有三片女敕葉的幼苗,轉眼間已有成人巴掌大小。
而且,還在以一種肉眼可見的速度生長著。
女敕苗很快地分支出花睫,不住地延伸變的粗壯。
新長出來的葉子漸漸變大,顏色也隨之變深,一片片,猶如翡翠一般綠的幾近耀眼!
抽芽和拔節的聲音在空中啪啪作響。
幾個呼吸的時間,它竟已經長成了跟落銀一般高的高度……
這已經遠遠超過了一株正常的茉莉花花睫的大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