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人走到門口兒,便又猶豫了——
月娘扯了扯落銀的衣角,輕聲地道︰「銀兒,不如咱們改日再來吧……」
李方氏也跟著道︰「對,對……改日吧。」
落銀看著二人既想去,又不好意思進去的樣子,不由有些想笑,「作何改日啊,既然來都來了,就進去瞧瞧,若是不喜歡,大可以不買就是了。」
說著,就扯著月娘的手往里頭走。
李方氏見狀,只得牽著還在吃著桂花糕的蟲蟲跟了進去。
里頭的掌櫃是個盤著婦人頭的女子,微有些胖,正站在櫃台前笑著跟客人介紹著什麼。
余光見有人進來,女掌櫃就抬頭望去,見進來的人穿著粗布衣裙,又是荊釵簪頭,兩名婦人竟還拿繡著藍花兒的布巾包著髻發,不由有些想笑——這副打扮,都是幾十年前時興的樣子了,這群人定是從鄉下來的吧!
藉此,她便有些不屑甚至于嫌惡的收回了視線,沒好氣地說了聲︰「隨便看看。」
一轉臉又換上一副笑臉兒,對著那對衣著鮮亮的母女道︰「這可是我們鋪子里最新進的貨,別家都還沒有呢,全京城目前可就這麼一盒!」
李方氏見她變臉這麼快,對她們態度如此,一時不由既氣又羞愧。
月娘也有些尷尬,對落銀道︰「咱們還是回家吧……」
「不,既然都來了。不買點東西豈不是白來了。」落銀亦是將女掌櫃的臉色看在眼中,心中雖有不快,但也沒打算掉頭就走。
只怕全京城的脂粉鋪子,見她們這副行頭,都得是這副模樣。
落銀扯著舉步不前的月娘走上了前去,打量著擺在櫃前的脂粉,女掌櫃騰出眼來看她們一眼,提醒道︰「可小心些看。別給弄壞了。」
「有你這麼做生意的嗎!」李方氏性子本就不好,一忍再忍終于發作。
「你管我怎麼做生意呢,你們這些鄉下來的,頂多是開開眼界,哪兒有真買的?你們舍得花這個錢嗎?」女掌櫃笑著嘲諷道。
「你——」
「嬸子。」落銀阻止李方氏再跟她吵,拿起一盒胭脂來,道︰「你看看這個怎麼樣?」
李方氏這才轉過頭來,臉色卻一時不得好轉。
那對買東西的母女也朝落銀幾人看了眼,皆是嫌惡地嗤了聲鼻。後有些傲慢地問那女掌櫃︰「你這東西是不錯,價錢怎麼說?」
女掌櫃笑著道︰「夫人果然有眼光,這東西既是好東西。價格肯定比尋常的要貴一些。這個數兒。」
說著,伸出手指比劃了一下。
那婦人一件,傲慢不住了,驚呼道︰「十兩銀子?!」
女掌櫃點點頭。
那婦人身旁的少女,約莫十五六的樣子,臉部輪廓一眼看過去就有些難以相處的樣子。聞言道︰「你這店里一盒兒好胭脂差不多二兩銀子左右,水粉差些的還不足一兩銀子,這盒不過比那些好些罷了,怎麼就這麼獅子大開口?」
「孫小姐此言差矣啊,這東西的確是值這個價兒。你看這總共有兩層兒,一層脂粉一層水粉。就相當于買了兩盒啊,再說了您看這粉磨得多細啊?你們又是熟客,我哪兒有獅子大開口的道理啊。給你們的可都是最低的價錢了,等過些日子,城里時興起來這種新的胭脂,十兩銀子只怕都買不來的。」女掌櫃做生意這些年,嘴皮子自然是沒的說。
婦人卻還是覺得太貴,就沒用過這麼貴的胭脂水粉,再是兩份兒東西,算一算一份也得花五兩,真的不值。
于是,便要拉著女兒走。
「娘,我就是想要這個,咱家又不缺這十兩銀子!」少女不依地甩開她的胳膊,見李方氏幾人朝這邊打量來看,一時覺得丟臉,狠瞪了她們一眼,又轉頭去磨那婦人,道︰「娘,你就給我買了吧……」
「這……」婦人顯然是很寵愛這個女兒的,一時又轉頭看向女掌櫃,道︰「花掌櫃,你看我們也在你這買了這麼多東西,能不能給便宜一些?」
花掌櫃為難地搖頭了,「這真的是最低的價錢了。」
婦人臉色變得難看起來,她從來沒有低聲下氣跟人磨價錢的經歷,听掌櫃一而再說不能降低價錢,便沒臉再磨下去,扯起身旁女兒的手,道︰「走,不買了,娘你去別家看看!」
「不,我就要這個嘛!」這少女也是個固執的,說什麼都不願意走,一個勁兒地嚷嚷著,「今天你不給我買我就不走了!」
……
李方氏,月娘還有落銀幾人見狀不由滿臉黑線。
就連埋頭吃東西的蟲蟲也不禁抬起頭來看那位孫小姐,小孩子不知道思考,張口便道︰「娘,姐姐,你們快看,好厲害的姐姐啊……」
這句童言一出來,四周立馬安靜了。
片刻,就听少女吼道︰「你說誰呢!小兔崽子!」
蟲蟲愣了片刻,「哇!」地一聲哭了起來。
從小到大,身邊的人都是溫溫和和的,他哪里見過這麼‘生猛’的人,一下子就嚇得六神無主了,手中的桂花糕也掉在了地上。
「小孩子童言無忌,我們跟你賠不是就是了,你罵什麼人啊!虧你還穿的人模人樣的,竟然這麼沒有涵養!」李方氏頓時跳出來,指著少女的鼻子喝道。
月娘也皺眉道︰「小孩子不懂事,冒犯了這位小姑娘是我們不對,但你又豈能開口便罵人?」
完了,李方氏這句話一出來,少女徹底地暴怒了,連帶著她娘也黑起臉來,根本沒听見月娘的話,母女二人聯手,開始了罵戰。
「你們這些鄉巴佬,會不會說人話!狗嘴里吐不出象牙來!」
「穿成這樣還好意思進城來,臉皮真是夠厚!說我女兒沒涵養,你知道涵養兩個字怎麼寫嗎!」
「快給我賠禮!」少女怒喝著。
蟲蟲大約知道自己闖了禍,一時間哭得更大聲了,女掌櫃眼見著店門前陸陸續續地圍起了看熱鬧的人,不由頭疼,見李方氏干脆擼著袖子上前來了,忙去攔住,黑著臉道︰「你別在我店里撒潑!」
少女趁勢走過來,伸手竟然就往李方氏臉上打了一巴掌,別看她年紀不大,力氣卻使得不小。
李方氏整個人都僵住——她何時被人這麼打過臉啊!
那女掌櫃見狀也傻掉了,忙地一把松開李方氏。
這這,這怎麼能說動手打人就打人呢?
雖說這個孫顰兒平素刁蠻任性,但還沒這樣大膽過,想是應該看這幾人從鄉下來,沒有什麼背景靠山,才敢如此。
「快給我賠禮道歉,否則我就把你們送官!」少女孫顰兒冷傲地道。
李方氏本欲還手,但听得送官二字,便頓時白了臉,因為先前的身份,導致她對官府仍舊十分的懼怕。
一時間,手足無措。
「送官?虧你還是京城人士,最基本的律法也不懂嗎?」一直沒開口的落銀站了出來,眼里含著譏笑,「你先說的髒話罵人,又是你動手打得人,我倒想知道,你要報的是哪門子的官?哪個衙門會受你這一告?」
「我……你——」少女一時被堵得臉紅不已,她本來就是拿這話來唬她們的,並非真的要報官,當下無言以對。
外頭圍觀的人也發出一陣哄笑聲,看向那衣著粗劣的少女站在那里,言談不俗,是有種說不出的氣場來,再看羞惱交加的孫顰兒,當下便見高低。
「這不是孫記茶樓的掌櫃的閨女和夫人嗎?怎麼在這里胡鬧起來了?」
「怎麼這麼欺負人?」
「剛才好像還動手打人了?小小年紀就如此橫行,再大些還得了?」
孫顰兒利箭一般的目光朝門外投放過去,但人群混雜,根本就分不出是誰在說話。
想罵人,但又怕到時傳得更難听。
外頭的議論聲此起彼伏的,孫夫人見狀,上前拉起孫顰兒的手,又朝著落銀幾人狠聲道︰「不跟你們這些粗鄙之人計較!」
說罷,就要拉著孫顰兒走。
這個女兒,就是太任性太不顧體統了,回去要好好訓一訓才行!
殊不知,孫顰兒之所以如此,一半是因為遺傳,一半則是被她給寵出來的。
「慢著。」
二人剛欲走,卻听一道淡淡地聲音在背後響起。
孫顰兒憤憤地回過頭去,「你還想說什麼,你莫要不識抬舉,我——」
啪!
孫顰兒余下的話沒來得及說出來,便整個人呆掉了。
她緩緩地伸出手來,撫向疼熱的右臉頰。
她,被人打了臉!
少女最看中的莫過于就是面子,被人當眾打臉,孫顰兒當即就放聲大哭了起來,邊張牙舞爪地朝著落銀撲過去。
卻被落銀一把握住手腕,幾乎動彈不得,她這點力氣,跟干慣了活兒又習了些武的落銀比起來,根本不值得一提。
只見那雙又黑又亮的眸子泛著冷光,說道︰「這一巴掌是還你的,教教你該怎麼做人。若再敢動手,可不是一巴掌這麼簡單了。」
這句話,莫名地將孫顰兒給震懾住,一時哭也顧不得哭了。
再反應過來的時候,她人已經被落銀甩出了幾步開外的距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