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日個人進宮前都會檢查,不許攜帶危險的武器,但戲班子不同,他們唱戲免不了要帶上一些刀槍棍棒當做道具,要混過去簡直易如反掌——
「快,有刺客,護駕!」侍衛總統大呼了一聲。
什麼?
落銀被嚇了一跳,驚駭地望向葉流風,「二伯你竟然還找了幫手?」
這下要怎麼收場,他們怎敵這些大內侍衛,縱然弒帝成功,也難保不會講葉流風供出來!
卻不料,葉流風怔了片刻之後,搖頭道︰「我不認得他們。」
這種事情,他怎會找什麼幫手,他是一個人單槍匹馬過來的。
落銀一听他說不認得,慌忙將目光轉移到了戲台上,只見那一個個畫著臉譜的戲子們,出手個個狠辣,直取人性命,短短的時間內,已經有數十位侍衛倒在了血泊中,一干官員和小姐們嚇得抱頭驚慌逃竄。
而且這伙人,很明顯是沖著昭順帝來的!相比之下,太後和公主皇子們,幾乎沒有遭到一絲危及,這幫刺客的目的相當明確。
「父皇!」長樂公主眼見眾侍衛不敵,救援的禁衛軍還未趕到,一時間嚇得花容失色。
太後也幾回險些被嚇得昏厥過去。
現場已經亂成了一團,縱然有幾名武將抵死護駕,但還是擋不住這些來勢洶洶的刺客。
「這里現在太危險,我先帶你出宮!」葉流風見情況危急,唯恐落銀會受到殃及,連忙抓起她的胳膊,打算趁亂將她帶出宮去。
落銀都來不及說話,就被他拉拽著往前疾奔了過去,然而要從這處空地月兌困出去,就只有一條路,不巧的是。這條路就在臨時搭建起來的戲台後面。
然而當落銀被葉流風拉著沖撞到了無數人來到戲台旁之後,一把利劍毫無預兆地來到了葉流風眼前,直取命門!
顯然這名刺客是見葉流風身穿著宮中侍衛的衣服,又往他們跟前湊。以為葉流風是要護駕的……
葉流風見狀瞳孔一縮,大力地將落銀推至一旁,自己則是急急地後退了兩步躲開那鋒利的劍芒,同時拔出了腰間的利劍,剎那,二人的劍身相撞,迸發出激烈的火花。
很快,二人就纏斗在了一起,葉流風手下不敢松懈的同時,心里卻在一直罵娘——他今天本來是來刺殺的好不好。怎麼事情會發展到了這個地步!
落銀的心情也極其復雜,甚至不比他好到哪里去,因為葉流風這一推不打緊,愣是將她給推到了昭順帝的跟前,好巧不巧的就是。昭順帝面前護駕的兩個侍衛剛被干掉!
于是……落銀眼見著面前一架大刀朝著自己逼近,一時間覺得欲哭無淚——二伯,您推之前就不能稍微計算一下距離問題嗎!!
可現在想這些都是無用,眼下保命要緊,兩世養成的自我保護意識,令她甚至在做出決定之前就彎身將倒在地上申吟的侍衛手中的刀撿了起來。
一切,不過是一眨眼的功夫。
然而落銀將刀握起。就覺手肘上多了一道力量,使得她不受控制地就將刀伸了出去——、
待反應過來的時候,刀刃上的鮮血已經順著流淌到了她的手上,落銀只覺得被這滾熱的鮮血給燒灼住,即刻松開了刀柄,驚魂不定。
眼前的人身體僵硬了片刻。便朝著後方倒了下去,那張畫著猙獰臉譜的臉上滿是不甘。
落銀染血的手有些顫抖,雖然不是第一次殺人,但這種親手了結了一條生命的感覺,始終叫她無從適應。
「別怕。」昭順帝的聲音在耳後響起。方才若非他手快推了落銀一把,只怕依照那刺客的速度,現在倒在地上的只怕要換一個人了。
周遭的打斗聲和慘烈的嘶叫聲一次次地沖擊著眾人的神經。
這幫刺客,真跟不要命似的,全是豁出去的打法兒,葉流風解決掉第二個之後,也受了傷。
一陣急促卻整齊的腳步聲由遠及近地傳來,是救援的禁衛軍來了。
「快,快保護皇上!」太後顫抖著聲音高喊了一聲,已經被這血腥的場面嚇得不成樣子,年幼的公主和皇子們更是嚇得哭作一團。
任憑這些刺客們功夫再高,卻也寡不敵眾,而且他們根本沒有想要逃走的打算,想必是報了不成功便成仁的決心前來的,故就算明知不是對手,個個也是抵死相抗。
「留下活口審問!」昭順帝怒目道。
然而,他這句話剛落音,剩余的三名渾身浴血的刺客,竟然齊齊地自己抹了脖子自盡了!
場面,忽然安靜了下來。
空氣中彌漫著令人作嘔的血腥之氣,本來好好的一場壽宴被這場突如其來的刺殺完全攪和了。
眾人依舊余驚未了,大氣兒都不敢喘一聲,公主和皇子們也都漸次地停止了哭泣,但臉色都是一片蒼白,他們年紀還小,自幼都是養在金窩窩里的,自是從未見過如此可怕混亂的場景。
此刻,任誰都能感覺到皇帝的怒氣,他們都從未在這位帝王身上看到過這麼強烈的情緒——
「此事務必要徹查清楚!」昭順帝冷聲道。
即刻有大臣出來應和。
侍衛們很快將現場清理干淨,刺客的尸體全部運去了大理寺。
受了驚的太後和公主皇子們,都由宮女們陪同著回了宮,並宣了太醫開了安神的湯藥,否則,這晚只怕是睡不著了。
大臣和其家眷們,也都受了昭順帝的授意各自出宮回了府去,個別女眷,甚至已經被嚇得不能走路了。
昭順帝站在原地,動也不曾動過一下。
身旁是戒備森嚴的金吾衛,一只蒼蠅只怕也近不了昭順帝的身,可他的臉色,卻是越來越沉,眼中的起伏也越來越大。或許是因宴上飲了酒的緣故,眼里浮現一層紅色血絲。
頭一次,落銀在他身上感覺到了來自帝王的氣息,卻不僅僅是因為他身上的龍袍。
落銀不知道他心里在想什麼,卻也不敢貿然相詢,只得開口請退,「皇上早些歇息,勿要因此事太過憂心,民女先行告辭了。」
卻久久沒有得到一個字的回答,落銀知道規矩,自是不能在沒得允許的情況下自顧自地離開。
良久,卻听昭順帝忽然說道︰「葉師傅,陪朕走一走吧。」
什麼?
落銀一愣,一時間有些反應不過來,卻見昭順帝已經自顧自地轉了身。
走了大約十余步的距離,他回過頭來看了一眼沒有動作的落銀,落銀見狀,只得提步跟了上去。
金吾衛們見狀,也都緊隨其後,以確保皇上的安全。
「遠遠跟著就是。」昭順帝頭也不回地對著他們吩咐道。
葉流風微微皺了皺眉頭,跟在了金吾衛後面。
若非自知敵不過這些精英中的精英們,他此刻真的怕控制不住拔劍的沖動。
昭順帝和落銀遠遠地走在前面,周圍靜默的只有腳步聲,直到將御花園轉了大半圈,昭順帝都不曾開口說過一個字。
對于僅見了他幾面的落銀來說,這樣的昭順帝實在太反常了,似乎在竭力地壓制著什麼一樣。
具體的落銀不清楚,但想來作為一個皇帝,即使不是一個明君,但諸多的束縛和壓抑,總是在所難免的,既擁有無上的權利,便要如數承擔帶來的負面影響——
「朕真的煩得很,半刻都不想在這宮里呆下去。」昭順帝忽然開了口,口氣竟然是帶了些孩子氣的任性,但卻又是那麼的真實。
平素不管如何,這樣的話他都不會說出來的。
落銀听在耳中,對昭順帝再次改觀了。
之前听外面的傳言,聖上沉浸酒色奢靡的生活,眼下看來,好像他……並不算享受這些,至少眼下是的。
落銀知道,昭順帝讓她陪著走一走,不過是因為想找一個宮外的人可以傾訴一番,而她剛好符合罷了,她只需听著就是。
昭順帝忽然加快了步伐,猛地一把拽落了頭頂上的九旒冕,大力地摔在了地上,頃刻間,珠玉亂竄,昭順帝還不解氣一樣,上前狠狠地踩踏了幾腳,最後又重重地一碾。
落銀被嚇了一跳,下意識地放輕了呼吸,這畫面看起來多少有幾分滑稽和荒謬,一個皇帝將自己的王冠踩在腳下——可置身于此,落銀的心緒卻被帶動的有些復雜。
「別人活的自在那叫安逸,而我活的自在就叫昏庸!」昭順帝仰臉大笑了幾聲,笑聲是說不出的嘲諷,「每天都像是生活在牢籠中一樣,每個人都在指點我的不是!」
可他不過是,想活的隨心一些,怎偏偏就這麼的不可饒恕!
他這一生最後悔的事情就是坐了皇帝,最自責的卻是沒辦法做一個好皇帝,他不是不自責的,可他真的不是治國的那塊料兒。
「這個國,這片江山,遲早會毀在朕的手里。」昭順帝戚然地低聲笑著,伸手一扯,竟然將龍袍給月兌了下來,不知是酒勁兒上頭還是怎地,聲音竟有幾分瘋癲,「這龍袍,誰有能耐誰來穿便是,朕寧願拱手讓人——」
落銀听皺了眉。
若非親眼所見,她應當想象不到,一位帝王竟然可以擁有這樣的心思,各人的想法和追求不盡相同,但身處的位置和背負的責任,總是無法讓人活的自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