榮寅似有所查一般,暗暗握住了她不覺間已經冒起了冷汗的手掌。
輕聲道了兩個字,「有我。」
二人走的近,在寬大衣袖的遮掩下外人瞧不出他這個小動作來,落銀卻猶如被火燙到了一般,忙地將人甩開,生怕旁人看出端倪來。
見她如此,榮寅拿手模了模鼻子,無聲一笑。
靈堂中,十余位身披袈裟的高僧圍著棺木閉目誦經,一手豎起在前胸,一手敲打這木魚,梆梆有聲。
兩側守靈的家眷有的痛哭流涕,有的黯然垂淚,卻不見陳衡和其正房夫人的蹤影,聯想到方才陳甫言所說,想是夫妻二人受不住這白人送黑人的沉痛打擊,被下人送回房歇整去了。
在陳甫言的提醒下,眾人哭聲漸止,紛紛起身行禮。
榮寅看的有些窩心,沒由來的想到了當初父母雙雙逝去,他跪在靈堂中每日每夜的守靈,最後昏厥過去的情形。
「不必多禮,本王只是來看一看陳大公子而已。」
「謝郡王……」家眷們參差不齊地說道,逐一回到原位,大許是礙于榮寅在場,將哭聲壓制了許多。
入目滿眼的麻衣和素縞,人人皆一副悲傷難抑的模樣,個個冷眼朦朧,竟也讓人無法分清,哪個是真心的難受,哪個是裝模作樣。
「郡王爺請便吧。」作為陳甫志的未亡人,盧清芙帶著榮寅來到了安放陳甫志尸身的棺木旁,就退到了燃著值錢的火盆前,跪坐了下去。
落銀不著痕跡地打量了她一眼。
就見盧清芙雖然沒怎麼哭,但卻是滿眼的紅血絲,看起來是疲憊到了極點。
盧清芙向來愛面子重形象的,安親王府教出來的女兒自然不會差。
落銀卻想起,那日在茶樓中,她抱著榮寅哭著說只要能待在他身邊。她什麼都以不要。謂是把女兒家的矜持和顏面盡數拋出去了。
所以說到底,還是對這死去的丈夫,沒有太深的感情罷。
落銀不便多想,隨著榮寅一同來到了棺木前。
因天氣尚熱。為了防止尸體太快腐化,尸身旁放置著許多的寒冰,一走近棺木旁,只覺得一陣陣刺骨的寒意撲面而來。
榮寅怕落銀見了尸體會害怕,有意擋在她身前,打算自己一探究竟。
然而卻見落銀繞過他背後,走到了內側去。
如此一來,外人只見是睿郡王對著棺木里的死者哀悼,卻看不到那身材嬌小的小廝正拿一種極為專注的眼神,細細的打量著里頭的尸體。
尸身並算不得恐怖。面色蒼白無比,眼楮凹陷緊閉著,雖是已死之身,但卻不難想象其生前,定是個溫文爾雅的人。
他的睫毛和眉因為被冰塊長時間浸冷的緣故。染著一層潔白的冷氣,卻還是不難現,這是個很年輕的男子,十分的瘦弱,的確是一副久病的模樣。
**在外的頸部,後方隱隱顯現了紫紅色的尸斑。
算一算死亡的時間,出現這種顏色的尸斑也屬于正常。
落銀由上至下的打量著。待到胸前下方,卻是突然一愣。
只見死者交疊放在身前的雙手,指甲卻是青黑的顏色!
襯在白的毫無血色的雙手上,十分的觸目驚心。
今早死去的人……指甲會這麼快變黑嗎?
「中毒而亡,是這種現象沒錯。」榮寅適時地解釋道。
落銀微微皺了皺眉,重新將這具尸體打量了一遍。一寸都沒有放過。
「好了,別看了,以免晚上惡夢。」榮寅阻止了她繼續看下去。
這尸體有什麼好看的。
的確是中毒而亡的樣子,並無什麼不正常的地方。
落銀微微搖了搖頭,總覺得哪里不對勁。
是哪里呢……
直到跟著榮寅從陳家出來。落銀眼前還是陳甫志的死狀。
「你真的沒有現,陳甫志的尸首……有什麼不對嗎?」坐進了馬車里之後,落銀朝著榮寅問道。
「你是魔怔了不成?」榮寅一瞧她蒼白如紙的臉色,險些被嚇了一跳。
「我沒有……我只是覺得他的死相很有些不對勁……」落銀搖著頭,雙目略微有些渙散。
「指甲青黑正是中毒而亡的跡象,仵作已經驗證過,應當不會有錯。」榮寅將她攬入懷里,又說道︰「我看你就是被嚇到了,都說了讓你別看……」
說著話,輕輕拍了拍她的背。
落銀靠在他寬闊溫暖的懷中,表情仍舊有些怔。
到底是哪里不對?
或者真的是她想太多了?
……
如榮寅所言那般,當日晚上,落銀的確了一場噩夢。
「啊!」
她尖叫了一聲,驀然驚坐了起來,周遭還是一片漆黑。
原來是夢。
她大口的吸了一口氣,還沒來得及吐出來,就听「 」的一聲窗子被撞開的聲音忽然響了起來,在寂靜的夜幕中十分的醒耳。
「誰!」落銀來不及去擦拭額上的冷汗,瞪大著眼楮警惕的看向窗邊的位置,右手朝著枕下模索了過去。
自從那日在巷口遇刺之後,榮寅給塞給了她一大堆毒粉毒針等實用的東西,皆是方瞞研制出來的,毒性十分的烈,一般情況下,自保是沒有什麼問題的。
「表小姐?」
卻是一聲帶著試探的男聲,極其陌生。
而且這聲音里顯然沒有惡意。
「你是……白古?」落銀听他喊自己表小姐,冷靜了些許之後,便猜測著問道。
「正是。」對方答了一句之後,又問道︰「表小姐方才怎麼了?」
落銀一愣之後,才明白他問的是什麼,有些尷尬地笑了兩聲,邊擦著頭上的汗珠子邊訕訕地道︰「無礙,只是做了個噩夢而已……」
白古一直暗下保護著她,從未露過面。說來,這竟是二人頭一次打照面。
雖然……四下烏漆墨黑的什麼都瞧不見。
但听這聲音,最多也就是一位二十歲上下的少年人。只是透著股與年齡不符的沉穩,甚至還有些滄桑的味道。
「……」白古默了默。遂道︰「方才以為表小姐有什麼不測,才貿然沖撞進來,是屬下冒犯了。既然表小姐無事,屬下先行告退——」
「嗯……」落銀還有些恍惚,胡亂地應了一聲之後,忙又補道︰「無妨,是我驚著你了——」
然而這邊兒話還沒說完,就听得一陣風聲在窗邊響起,再一看,窗邊的黑影已經沒有了痕跡。
倒還真利索……
落銀長長地吐了一口氣。重新躺了回去。
然而這一躺,便再也睡不著了。
方才的噩夢還在腦海里徘徊不去,與白日里所見的沉甫志的尸首重合在了一起,令落銀頭腦有些疼。
今日從陳府回來之後,白世錦就讓人接她去了國公府一趟。
老爺子旁的沒說。就握著外孫女的手說,有他在誰也甭想動他外孫女一根毫毛。
老爺子征戰沙場多年,練就了一身的煞氣,對他來說,手中的纓槍才是正道理,其它的都是虛的。
听他這口氣,落銀不禁捏了一把汗。忙對老爺子說這件事她已經有了對策。定會解決好,不會有什麼差池。讓白世錦不要擔心。
換而言之,就是不想讓老爺子插手這件事情。
起初白世錦百般不依,甚至還要當日擺宴請來同僚昭告落銀與國公府的身份。
落銀嚇得夠嗆,忙就搖頭。
這自然是不行的,陳家拿權勢給官府施壓。她卻不行,因為陳家是受害者,這麼做是為求一個公道,乃是理所當然;而她現在是被告的身份,此事牽扯的更是茶莊的聲譽問題。
縱然白世錦和榮寅合力之下將此事壓制住。但卻壓制不住外頭的風言風語。
拿不出真憑實據來,眾人只會在暗下說她是憑借著關系逃月兌了罪責。想也知道,如此一來,葉記的以後也就徹底的斷送了。
這樣的代價,落銀自認是承擔不起的。
這是一個徹頭徹尾的下策,不到萬不得已的絕境,她絕不能用。
而且如此一來,對白世錦和榮寅的大好名聲都會有損,這樣公然的包庇,總歸不是長久之計。
最後在白景亭的合力勸說下,白世錦總算是暫時歇了這個心思,但卻固執的堅持,若是落銀無法解決這件事情,他還是會選擇這麼做。
他是個武夫,不懂這些內里糾紛,他只知道,誰也不能傷害他的外孫女——不管是付出怎樣的代價,他都要保住他的外孫女。
什麼狗屁名聲,他活了一輩子早早把這些給拋之腦後了。
對他而言,只有身邊的親人,才是最重要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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次日一早,東方沒有出現太陽的影子,反倒是一片片烏壓壓的黑雲。
落銀洗漱之後,徑直去了月娘的院子。
剛一走近主屋外間,就听得有孩子的啼哭聲一抽一噎的,分外委屈。
「不……我不要去……他們都是壞人,嗚嗚嗚……娘,我不去……」
這是怎麼個情況?
落銀撩開簾子走了進去,就見月娘正皺著一雙秀眉哄著抹眼淚的蟲蟲,葉六郎不知道去了哪里。
「怎麼了?」落銀問道。
月娘抬頭一看是落銀過來了,嘆了口氣,憂心地說道︰「不願意去私塾上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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