畢竟這丫鬟是大公子院子里的大丫鬟,在大公子面前伺候了好些年。
「蠢貨!現在父親已經心力交瘁,這種小事還要去麻煩他嗎!若再任由她妖言惑眾,傳到母親的耳中定又會惹得她不悅。不過一個賤婢罷了,給我打死!」陳甫言怒道。
「是,是是是……」那小廝嚇得趕忙應下,「奴才這就去辦,絕對不會有閃失。」
陳甫言望著那小廝離去的背影,和耳邊逐漸消失的丫鬟的瘋言瘋語,眸光要比這夜色還要森冷幾分。
……
「外頭是怎麼了?」女子帶些疑惑的聲音在內廂中響起,尚有些初醒的朦朧之意,「紫月——」
「誒!奴婢在。」挽著雙丫髻,模樣嬌俏的丫鬟連忙挑簾走了進來,見盧清芙已在上坐起,連忙就道︰「少女乃女乃您盡管歇著吧,外頭沒什麼事兒。」
這兩日來,少女乃女乃雖然沒有哭天喊天的,別的院的下人甚至還私下指點盧清芙薄情,只有她們這些近身伺候的丫鬟才知道,這整整兩日來,少女乃女乃謂是食不下咽,夜不安寢。
特別是昨夜,更是坐在邊了整整一夜的呆。只是這些,都沒有在人前表露出來罷了。
雖說當初盧清芙嫁過來,的確是有些委屈了,不怎麼情願,畢竟一日夫妻百日恩,大公子待她又是極好,原本好好的一個人,每日相見的枕邊人,突然就這樣死了,連句遺言都沒能留下,換做誰只怕也是無法接受的。
听丫鬟說沒什麼事情,盧清芙適才放心了下來,有些倦怠的揉了揉眉心,眼楮不經意地在房間里掃了掃,就隨口問了一句。「青柳呢?」
院兒里統共有四個大丫鬟,紫月和青柳是自幼伺候在陳府的,另外兩個則是盧清芙的陪嫁丫鬟。而今日,輪到紫月和青柳兩個人值夜。
此刻不見青柳。盧清芙便問了起來。
紫月的臉色一陣古怪。
「怎麼了?」盧清芙瞧出了她的不對勁。
「沒怎麼,少女乃女乃您近日來身子虛弱的緊,當是要好好休養才是,您快歇下吧,奴婢就在外間兒守著,有什麼事情您喊一聲就是——」紫月趕忙轉移了話題,對青柳的事情絕口不提。
盧清芙聞听,秀氣的眉頭微微蹙了起來,「問你話呢,作何推三阻四?」
「……」紫月臉色起伏不定。不敢張口。
這事情要是說出來,大半夜的非得給少女乃女乃驚著不。
這時,外間忽然傳來了一句帶著哭音的話,「少女乃女乃……青柳姐姐被打死了!」
這句話剛落地兒,就听得那丫鬟「哇」的一聲哭了出來。石破天驚一般。
這小丫鬟平時很得青柳的照顧,與其情同姐妹,方才陳甫言那邊兒來人通知的時候,她就一直忍著淚,直到方才听盧清芙問起青柳的名字,情緒方徹底崩塌。
「放肆!」紫月大驚,對那小丫鬟呵斥道。
盧清芙腦袋一陣眩暈。
被打死了……?
好好的。怎麼會被打死!
「這是怎麼回事!」她強提著聲音顫顫地問道。
哪個高門大院兒里沒有打死丫鬟的事情,這乃是稀疏平常之事,這些事情只會落在下人和掌權人的耳中,像盧清芙這種自幼被保護的太好的嬌女,根本沒有機會直接接觸到這等殘暴之事。
紫月深知這一點,所以才沒敢同她講。
但現在顯然想瞞也瞞不住了。只得如實相告,「回少女乃女乃……一個時辰前,青柳忽然了瘋,胡言亂語四處沖撞,跑出了院子之後大吵大鬧。驚動了二少爺……」
「二少爺見她如此,勸阻不得,便命人將她捉住……亂棍,亂棍打死了。」說到最後,紫月的聲音下意識地放低了許多,畏懼非常。
這種事情她在陳家見的不少了,是這次卻是同她一起長大,一起吃睡的青柳,若不是多年來錘煉出的冷靜,只怕她也跟外間的那小丫鬟一樣崩潰了。
「忽然了瘋?好端端的怎麼會忽然了瘋呢……」盧清芙不置信地搖了搖頭,而後又問道︰「她都說了些什麼?」
了瘋的丫鬟最多趕出府去就是,哪里至于就這麼給打死了?
陳甫言雖然暴戾,但應當不至于到了這種地步!
「她,她說……」紫月躊躇不定,頭也垂的很低。
「她究竟說了什麼?」盧清芙加重了口氣問道。
「青柳說……她看到了大少爺,還說,大少爺找她索命來了,她沒有害過大少爺……」
這顯然是因為陳甫志的事情被嚇得魔怔了。
別人興許不知,但紫月卻知道,昨晚青柳做了一整夜的噩夢,一直都在說夢話,都是有關陳甫志的,還口口聲聲說什麼簪子,怎麼叫也叫不醒。
今天白天的時候,也一直都是走神的狀態,戰戰兢兢,一點點動靜都會被嚇的驚叫連連。
方才值夜的時候,一記響雷炸起,整個人突然大喊大叫瘋了起來。
盧清芙表情驚駭無比。
「少女乃女乃莫怕……青柳自幼陪在大少爺身邊,這次大少爺的事情對她沖擊太大……這些話少女乃女乃不必放在心上。」紫月見盧清芙的臉色,連忙安慰道。
盧清芙卻呆坐在頭,神色久久不能平靜下來。
青柳那丫鬟不大會兒前還給她更衣來著,怎麼突然間就這樣了……
「你讓人去二少爺那里說說,看在青柳伺候了大少爺那麼久的份上,給她好好安葬了,說是我的意思。」盧清芙回神之後,就對紫月如是說道。
紫月听罷眼眶一陣紅。
她們這等丫鬟,死便死了,誰會在乎她們的身後之事。
「奴婢這就讓人去同二少爺說一說……少女乃女乃您趕緊歇了吧,莫要想太多,傷神。」
盧清芙點了點頭,臉色似乎好了些許。
紫月見她歇下,這才輕手輕腳地出了內間而去。
喊來了一位下等丫鬟。將盧清芙方才的話復述了一遍之後,又交待道,「同二爺好好說說,他性子烈。喜歡听好話,切記莫要哭哭啼啼的,免得惹了他不悅。」
她是府里的老人兒了,對每個主子的脾性都很清楚。
小丫鬟應下之後,便朝著陳甫言的院子去了。
見她走遠,紫月走到門前,望著外方似乎小了一些的雨水和濃濃的夜色,適才重重地嘆了一口氣出來。
她從這雨水中,嗅出了一絲高門里特有的血腥味來。
主子听到青柳被打死的消息以驚慌失措,她不行。她必須冷靜面對,因為她是個下人,沒有在主子面前驚慌失措的資格,如若不然她也做不上大丫鬟的位置。
是從青柳瘋的那一刻起,她心中就盤桓著青柳昨晚對她說的一番話……「你說大少爺真的是被毒死的嗎?大家為什麼都認定大少爺是被毒死的呢?我分明從書房外看到大少爺流了很多血。還有一支沾滿了血的金釵……為什麼一轉眼,所有的人都說大少爺是被毒死的?」
青柳反復問了紫月好幾句,卻被她捂著嘴勸告她休要胡說。
是,青柳還是了瘋,或者她到底是不是真的瘋了,也沒有人知道。
但紫月清楚的是,她必須盡快將青柳這番話給忘掉。她必須當成什麼都沒有听說過。
如若不然,她只會成為第二個青柳。
她不想成為第二個青柳。
既然大少爺已經死了,而且所有的人都認為他是被毒死的,那麼,他就是被毒死的。
紫月暗暗握緊了手指,斂起了眼中的情緒。
※※※※※※
時過夜半。
雨水漸休。然而狂風卻仍在大作,將謝茗蘊書房里一扇沒有關緊的窗子吹開了來。
一陣冷風灌入,披著袍子坐在書案後的謝茗蘊打了個冷戰。
丫鬟連忙上前將窗子合好。
「哎……」謝茗蘊嘆了口氣,將公案放了下去,揉了揉眉心。
這案子復審的急。這些東西都是下午剛從縣衙交接過來的,所以他才連夜趕著看完,以免明日在堂上出什麼問題。
本以為是再簡單不過的一樁案子。
卻平白牽扯進了這麼多尊大神進來。
他做大理寺卿已有數十年余,還沒遇到過這種情況。
大理寺並也不是完全公正嚴明的,大理寺也是有過冤案的,而說到底,還是跟權勢有著莫大的干連。這普天之下,本就沒有天子犯法與庶民同罪的道理。
不過是說一說罷了。
如若不然,也不會有那麼多人想盡了辦法,削尖了腦袋想往高處爬。
所以當雙方都惹不起的時候,那便是最棘手的案子。
一邊是陳家,他同陳衡是好友且不說,陳衡背後,那是安親王。
一邊看似勢弱,但其後的靠山卻是國公府和睿郡王府。
不管怎麼判,都是要得罪一方的。
而且不知道宮里怎麼想的,竟然命了睿郡王榮寅明日去陪審。
是的,是陪審,不是听審!
這一字之差,意義卻是完全不同了。所謂陪審,那在這件案子里說話的分量是十足的。
真是一個頭兩個大。
謝茗蘊復又嘆了一口氣,身形往椅背上一倒,打算歇上一會兒。
也罷,既然橫豎討不得兩邊兒的好,那就按照規矩來,看審完的情況,該怎麼辦就怎麼辦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