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嶼立即支撐著轎廂壁穩住身體,將她扶住,手臂直撞到金屬壁上,痛到麻木,可他還是將她護在懷里。
可是懷中的人——卻沒有聲音了。
「照照,你怎麼了?你說話啊!」他的手漸漸握緊,「照照,你發出點聲音好不好?照照……」
程嶼急壞了,兩個人都坐在電梯里,他用力抱著她,可她還是沒有反應。
電梯燈微弱地閃著,襯得她臉色慘白如灰。
就在他心里恐懼到極致的時候,她卻突然睜開眼楮,微弱地問了一句,「我還活著嗎?」
他簡直是狂喜的神情,模著她的臉,「你當然還活著,照照,你剛才——嚇死我了!」
「程嶼……」
電梯沒有繼續下降了,也不知道停在哪個樓層,依然是搖搖欲墜的樣子。
兩個人卻都沒有剛才那麼害怕了,仿佛經歷磨礪之後的接受與坦然,兩個人就這樣互相看著對方。剛才明明只有一分多鐘的時間,她卻覺得——已經呆在這里好幾年。
「程嶼,你說——如果我們死在這里了怎麼辦?」
「別說這種喪氣話,以前那麼多大風大浪都過來了,還會怕這點小波折?」
照照不知道為什麼,听他這樣說,臉上竟然露出笑容來,「你說得對,經歷過那麼多事,現在的確沒有什麼好怕的了。」
他們就這麼靜靜坐在電梯里,不說話,安靜地看著對方,等待維修人員過來。
突然——原本已經穩定的電梯再次左右搖晃,停在半空中的轎廂如同開動的火車一般抖動幾下,再次往下落!
這一次,照照沒有尖叫出聲,程嶼看了她一眼,緊緊握住她的手腕,身子前傾,竟然——將唇吻了上去!
在那一刻,照照只覺得全身一僵,用力推開他。
胸口被什麼東西堵住,呼吸困難。
他的唇那麼暖,可是——她為什麼全身都是冷意,為什麼全身所有的毛孔都張了起來?!
她在抵觸他,是的,她不喜歡……
照照直直盯著他,「程嶼,你在做什麼?!」
他依然緊緊抓著她的手腕,「你知道我在做什麼,照照,我愛你。」
她咬著唇,這樣多年了……從那一年媽媽生日,他劃破手掌被送醫院,到現在,已經四年多了……他再也沒有說過那樣的話,他們一直保持聯系,一直如同君子之交,像多年的故人一樣走到現在。即使有時候開玩笑,也只是說說笑笑,她原本以為——他會放棄,他已經放棄。
可是今天……他為什麼要說這樣的話?
他明明懂得的,為什麼還要這樣?
「可是……我不愛你。」
「照照,我知道我剛才不應該說那樣的話,但是……」程嶼直直盯著她的眼楮,她的面容都被映在那若有若無的燈光里,明明那樣模糊,可在他心里卻是那樣清楚。
她的五官都如同胎記那樣烙在他的心里,「剛才這樣的情況,我只想好好愛護你,不讓你受傷,不讓你難過。我愛你,那是實話,我沒有說錯。」
她低下頭來,用手背擦著嘴唇,「這件事情就當沒有發生過,我們之間不可能的。」
「為什麼不可能?」
「你明明知道……這些年我經歷過什麼,我離婚、我的孩子……這些事情三年前開始就一直深埋在我心里,抹不掉的。我的那些過去會永遠存在,會一直影響著我。」
「忘記他們。」
「忘不掉的……以前沒有忘掉,以後也忘不掉。」她努力止住自己的顫抖,「我是一個罪人,一個萬惡的女人,我不配再得到別人的愛。」
「不,照照,你是天底下最好的女孩子。忘掉過去,重新開始,不要一直讓往事影響著你,好嗎?我一直站在原地等你啊,只要你卸下包袱,轉頭就可以看到我。」
「不……我不能……」照照低下頭,抱著自己的雙膝,把自己整個頭埋進去。
想哭,可是哭不出來,只有肩膀在微微顫抖著。
那一年,剛和許晉騰離婚的那一年,她每天晚上都夢到他,夢到他們去過的地方、走過的路、吃過的餐廳、逛過的商場……
夢到他們的孩子,已經離他們而去的孩子……她總是哭著醒過來,坐在床上呆呆地等到天亮。
眼淚早已流干了的,之後的日子里,她學會把悲傷掩埋在心里,化成力量——工作和學習的力量,從那以後,她幾乎再也沒有哭過。
不知道是因為——再也沒有事情可以讓她如此悲傷,還是——她的淚腺已經休停。
電梯維修人員過來了,將電梯門打開,他們停在兩樓層之間不上不下的位置。
工作人員將他們兩人小心翼翼地接下來,兩個人都受了傷,不過照照只磨破了些皮。程嶼傷得很厲害,好幾個地方都破了,流了不少血。
寫字樓工作人員專車送他們去醫院,醫生給程嶼包扎過,又開了點藥,便算結束。兩個人出來,又在醫院的走廊里坐著,等**拿藥。
照照說,「有沒有覺得,這個場景很熟悉?」
「嗯?」他想起來,「對,那次——我手割傷,也是你送我到醫院的。」
他臉上的表情還是郁郁的,略微僵硬,整個人顯得異常失落。照照知道……還是因為電梯里發生的事。
程嶼繼續說,「那天,你還說過很多——讓人傷心的話。」
「你還記得?」照照再次嘆氣。
「當然記得,那些話傷我很深啊,每一個字都像子彈一樣射向我。如不是我抵抗力足夠強大,也許早就已經一命嗚呼了。」
她低了低頭,可是怎麼辦呢……歷史好像又要重演了啊,雖然她真的非常非常不想這樣做,他們是朋友,她也希望可以經常看到他,聊聊天,訴訴苦。可是她明白,這樣的時光再也不能繼續下去了。
他們每個人都應該有新的生活,拋卻過去的,嶄新的生活。
「程嶼,我沒有想到今天的事會演變成這個樣子,但是我覺得——我們不應該再繼續聯系了。」
他沒有再問為什麼,而是說,「由你來說這句話,真是殘忍啊。」
她微微一愕,苦笑,「好吧,那我收回剛才那句話,由你來說,好不好?」
「我說不出口。」
照照也覺得心里發堵,難過得不能發聲。
「是我一手把我們之間的關系推到現在這樣的境地,如果——電梯沒有故障,一切都還是好好的吧?」
「不,這些事早該有一個了斷的,遲早都會這樣。」
「你從來沒有考慮過我嗎?」
「沒有。」她怎麼可能考慮他呢?以前,她的心里一直裝得滿滿的,沒有容下另外一個人的空間。而現在,她的心里空曠得跟原野似的,敞天闊地,什麼東西都裝不住,更何況一個人?
「照照,我真的不明白,你可以為那麼多人考慮,顧忌那麼多人的感受,為什麼——沒有顧忌過我的感受呢?」
「正是想要為你好,所以才選擇這樣……越是不將話說清楚,時間就拖得越久,那樣——你更不可能得到人生中原本該有的幸福了。程嶼,我由衷地祝福你可以找到真正愛你的女人,你們一定可以和和美美地過一生。」她看著他,虔誠地說。
「我是不是應該謝謝你?」
「這是朋友之間應該做的。」
程嶼深深呼吸,再次問,「以後都不再聯系了嗎?」
「嗯,短時間之內不要吧……也許以後、你有了妻室,有了可愛的孩子、美美滿的家庭,我們很多年之後可以再遇到,能若無其事地談笑風生,回到最初做朋友的樣子。」
「如果我不答應呢?」
「那麼……我們以後連朋友都沒得做了。」照照咬牙,冷靜地說。
他沉默好一會兒,雙眉深深擠在一起。
半晌,他才說,「我想好好消化一下你剛才說的話……照照,你走吧。」
「好……」照照站起來,回眸看他,「再見,程嶼。」
程嶼只是低著頭,沒有回答。
她看不清他的表情,只感覺他雙肩輕輕發抖,她也覺得呼吸困難,轉身迅速下了樓。
很好,她再次失去了一個人。
照照腦子里開始回憶他們的過往,從他們在雨天的偶遇,一直到最近他的慶功宴會。
他們一起經歷了那麼多,她媽媽洗清冤屈、她跟許晉騰同歸于好、媽媽的生日、告訴她胡桃桃是盜密碼的凶手、碧山谷許晉騰的求婚、揭開爸爸之死的**……
天啊,她生命中每一個重要的轉折幾乎都有他的參與,他們是同風雨共患難的小伙伴,是看過她最狼狽樣子的藍顏。
可她現在——不得不失去他了,她難過得都無法呼吸了。
早就該放手,不能一直將他留在身邊。她不能那麼自私,既然給不了他想要的,就該讓他離開。
照照不停地對自己說,這才是給他最好的結局,也是對他們兩個人來說,最好的結局。反正她已經失去這麼多了,再多一個又何妨?還有什麼好顧忌的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