穿山龍的表情極為嚴肅，甚至可以說是凶狠，就跟那些破廟里的黑臉判官一樣，一雙眼里仿佛有釘子嗖嗖地往外飛射，刺得小乞丐雙眼生疼，更仿佛要直接刺進自己的腦子里，把自己腦海中那些埋藏的秘密全都給挖個干淨。
「血腥味？」小乞丐在穿山龍的注視下微微一愣，心跳也猛的加速，有些慌亂地低頭聞了聞自己身上，或許是自己已經習慣了，卻當真是沒聞出來什麼獨特的味道，就好像身邊的那些乞丐一樣，酸臭腐敗仿佛一壇做壞了的咸菜一樣。
「是我自己的血吧。」小乞丐微微遲疑了片刻，很快回答道，穿山龍的氣勢太強，逼得他腦子稍微有些遲鈍，不過值得慶幸的是，他的腦子在轉到自己被白花蛇的心頭血淋了一頭一臉的時候，直接跳躍到了棺材鋪老板手中的棍子上，這才繃住了臉上的表情，甚至在重新抬起頭的時候，都沒有因此偏移過視線。
「我早上的時候，發現老瘸子死了，我想給他買個棺材好入土為安，結果被棺材鋪那黑皮鬼給用棍子抽了一頓……」小乞丐解釋道，同時扒開了自己的頭發，露出了里頭血液凝結住的創口。
小乞丐這樣說著的時候，穿山龍身邊的人也在向周遭的那些乞丐求證，于是很快，他們便證明了小乞丐所言非虛，這小乞丐早上從棺材鋪回來的時候，的確是頂了一頭的血——都是他自己的。
「你哪來的錢買棺材？」穿山龍在得到了身旁人肯定的回復之後，面上的表情也柔和了一些，眼神也不是那種釘子一樣的鋒利了。
「有心的話總是能攢下一點的，何況還有老瘸子的份。」小乞丐回答道，暗暗松了口氣，這穿山龍果然是為了詐人才突然做出那般姿態，自己要是真有心虛事，慌亂之中只怕真會被詐出來真相。
不過，只要白花蛇的事與自己無關，其他的那些事只是需要找一些理由而已，反正老瘸子現在已經入土為安了，也沒有人有辦法求證他到底藏了多少東西，只要自己一口咬定那老瘸子臨死之前給自己了一些交代，這些碎銀子的來歷便光明正大了。
當然，他也不會妄想能用這個借口把那一箱子的碎銀子和銀票都給洗白。
「不過那顆藥丸看起來要想個辦法，別的不說，那花瓶子總是要丟掉的……」小乞丐在心里篩了一遍自己身上零碎，暗暗提醒了自己一句。
「這錢看起來攢得辛苦，你就這樣給那老瘸子買棺材用了，真舍得？」穿山龍的眼楮眯了起來，如果小乞丐沒看錯的話，那眼神里分明還有了那麼一絲贊賞。
「贊賞？」小乞丐心頭一緊，瞬間想起來那些背著布袋的丐幫高層弟子們經常說的，關于出來混，最重要的是講義氣，有情有義的人，才值得相交，才值得生死相托……等等等等，這些他平常當耳旁風听過的話仿佛黑夜里的一盞明燈，瞬間照亮了他心里的疑惑，更重要的是，他敏銳地發現，這或許是一個機會。
一個不再只是街邊牆角的不起眼的小乞丐的機會。
一個……有可能成為乞丐們的頭頭的機會。
「老瘸子對我有恩。」小乞丐幾乎是毫不猶豫地回答道，甚至還微微挺起了胸膛，抬頭直視穿山龍，「救命之恩。」
「如果不是老瘸子，我可能早已經餓死了，在心里，我是將他當做親人的。」小乞丐說道，「我曾經在心里發誓，如果有朝一日我能攢夠錢，定然會將他當親爹一樣供養起來，當然……這是我在做夢……不過不管怎樣，我無法讓他安心地養老，總還是有能力為他送終的……」
小乞丐的聲音又無奈又真誠，甚至還隱隱帶了點哭腔，鼻涕蟲在小乞丐的身後有些驚異地看著他，畢竟這事他從頭跟到尾——從頭到尾，小乞丐都沒流露出一點為老瘸子的死而哀傷的表情，反而更像是想要糟蹋銀子只為玩一把為人養老送終的全套花樣，方才，這小乞丐更是興致勃勃地拖著他想要去扒拉老瘸子的收藏們。
「或許……他不是不難過，只是沒有表現出來而已，畢竟，若當真是毫無感情，又怎麼舍得花那個錢？那可不是小數目啊，他眼都不眨地就花出去了，甚至還為此挨了一頓揍……」鼻涕蟲默默地想著，甚至眼里微微泛出了感動的淚花。
「你這小鬼，還真有情有義啊。」穿山龍看著小乞丐，微微點了點頭。
「小的也就這點能算優點了……呵呵，還白白挨了頓揍，現在想想，似乎也不是很劃算……」小乞丐有些不好意思地低下了頭，他已經成功地將穿山龍對自己的注意力從白花蛇之死上轉移到了老瘸子的入土為安上，更給出了一個有情有義的表現，如果那些丐幫弟子的話不是絕對亂說的話，或許……機會就在穿山龍的下一句話。
穿山龍沒說話，只對著小乞丐笑了笑，而後從身邊手下的手里接過來一只筆，在那塊被小乞丐弄丟了的牌子背面又劃拉了兩條橫線，而後手腕一抖，那牌子便沖小乞丐飛去。
小乞丐手忙腳亂地將那牌子接住，翻過來看到上面多出來的那兩橫，心里一陣狂喜，卻仍露出茫然的表情，抬頭看向穿山龍。
「你今後便是我丐幫三代弟子，這一片……」穿山龍在四周隨便指點了一下，「都歸你管了，有什麼問題，可以到總部去找人詢問，缺什麼，也可以到總部去申領。」
「這……我怎麼擔得起？我比他們都小，我什麼都不會啊……」小乞丐露出了慌亂和受寵若驚的表情。
「那就學。」穿山龍的話里都是不容置喙的味道，「你這小子這麼有情有義，好好干，我看好你。」
「干得好的話，我丐幫的那些武功，你可以挑一樣學習。」穿山龍想了想，補充道，同時抬頭看了一圈周圍的人，用眼神告訴周邊的那些人，這小子現在有人罩著了，而且將來是大有前途的，所以，別想動什麼歪腦筋。
「這……龍老大對小的恩同再造，小的沒齒難忘，粉身碎骨，無以為報。」小乞丐雙膝一彎，就在穿山龍的面前跪了下來，頭在地面上磕得咚咚作響，很快便青了一塊。
「起來起來，都是自家兄弟，何必這麼多禮節。」穿山龍很是豪邁地仰天笑了兩聲，生受了小乞丐好幾個頭，才伸手將小乞丐給拖了起來，「說起來，還沒問一句，小兄弟你叫什麼名字？」
「……我還沒有名字……」小乞丐有些尷尬地笑了笑。
「給你這牌子的人，叫你什麼？」穿山龍問，對于小乞丐沒名沒姓並不奇怪，這些乞丐沒幾個是有名有姓的，大家後來都是直接拿被眾人叫出來的外號當做名字，就好比穿山龍自己，當初他不過是因為有一手打洞的絕技被人稱為穿山甲，直到當了老大後覺得原來那外號不夠威風，才改了這麼一個龍字，更讓丐幫下面的其他人都稱呼他為龍老大。
「那位大哥喊我……小兔崽子……」小乞丐輕聲回答道，給他這牌子的那位大哥可以說是被他纏得不耐煩了才給了這麼個牌子，口氣自然不會好到哪里去。
「嘿，小兔崽子。」穿山龍哈哈大笑了起來，「也罷，今天老子心情好，就給你起個名兒，總不能以後帶你出去，我還要跟人家介紹，嘿，這是我的手下，小兔崽子，然後等你到了我這個年齡，難道還要被人尊稱一句……兔兒爺？」
周邊有人嘿嘿嘿地笑了起來，小乞丐臉有點紅，卻板著臉無比認真地小退了半步，再一次跪在了穿山龍的面前，抬著頭，腰板挺得直直的︰「還請龍老大賜名。」
「這樣吧，你既然是混這烏衣巷的，如今那老瘸子死了，你也是孤單一人……紀念一下這日子和地點……」穿山龍沉吟了片刻，方才挺慎重地開了口，「你以後就叫單烏吧。」
「龍老大真是好文采。」邊上有人鼓掌道，夸獎著穿山龍想出來的這名字多有含義多上口，而那小乞丐在听到這名字之後，特別是旁人的夸獎之後，嘴角幾乎無人察覺地抽了一下，但是他很快就露出了感激的笑容，深深地把頭磕了下去。
「單烏領名。」小乞丐一邊磕頭一邊大聲喊著，「單烏謝過龍老大賜名之恩。」
不管怎樣，雖然不是什麼好听威風上口寓意非凡的名字，總歸是有名字了不是麼？至少以後不用再听到小雜種小兔崽子之類的叫罵，都得當那些稱呼是在喊自己，湊上去把臉給別人抽了，不是麼？
如果不是無可奈何，又有誰會自己去認領那些貶義的稱呼？又有誰希望自己的爹媽是兔子是烏龜老王八？
「哈哈哈哈……」龍老大一邊笑著，一邊扶起了小乞丐，也就是如今的單烏。
而單烏用力捏著手里那塊竹木令牌，用力得，仿佛是抓著自己下半輩子的飯碗一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