單烏恭恭敬敬地捧著一個小小的花瓷瓶,遞給了正在上首坐著喝茶的穿山龍。
「這個瓶子,有什麼特殊?」穿山龍斯條慢理地放下茶杯,將這個小瓷瓶從單烏的手里接了過來。
小瓷瓶不過只是粗粗地擦去了外面沾黏的灰土,花紋凹陷處仍留著泥土的痕跡,不過仍能看出白底之上的紅花綠葉黃色的鳥雀,這些顏色晶瑩剔透,繪制的形態更是活靈活現,顯現並不是那些粗制濫造的玩意,瓶口有一個隨意塞住的小木塞,周邊仍殘留著一些蠟封的痕跡。
「這個瓶子,是我一個兄弟在荒草地里撿到的,他當時只覺得這瓶子好看,想撿了回來換些錢,但是我發現這瓶子看起來有些不對,這瓶子太新了,並不是荒草地里那些常見的舊物,所以就留了點心,從我那兄弟手里要了過來。」單烏領了命,便開始從頭解釋,他相信自己已經足夠細心,足夠解釋好這個瓶子的用途。
「我把瓶子上那木塞拔下來看了看,瓶子里面是空的,但是這瓶子里面還殘留著一種很好聞的氣味,我猜,這瓶子大概是用來裝藥的。」
單烏一邊解釋著,穿山龍一邊拔開了那瓶塞確定,瓶子里殘留的那點氣味剛剛飄到穿山龍的鼻尖,他的臉色便是一凝,然後飛快地將那瓶塞給塞了回去,似乎生怕慢一步這瓶子里的氣味便會消散,而他捏著這小瓷瓶的手也隨之緊了緊。
「你繼續說,這麼一個小藥瓶,你又是怎麼想到要送到我這里的?」穿山龍的聲音低沉了些,這藥瓶事關重大,但是就這小瓶子而言,又是如此地不起眼,極容易被人忽略掉,這小乞丐單烏卻能發現這小瓶子的不尋常,怎麼說,都有那麼點不對勁。
「其實這藥味尚在其次,重要的是,我在那上面,還聞到了一點點脂粉的味道……」單烏解釋道,同時指了指自己的鼻子,「他們都說我是狗鼻子。」
這脂粉味道就不是穿山龍能夠聞出來的了,不過嗅覺靈敏一些也不算什麼太獨特的天賦,雖然以後可以發展發展,眼下卻也不是什麼值得關注的事情,于是穿山龍點了點頭,示意單烏繼續說下去。
「龍老大你也知道,小的曾經被白花蛇大爺給揍過一頓,那時候白花蛇大爺離小的的距離甚至不超過一臂的長短,所以,小的自然也能聞出來白花蛇大爺身上的脂粉味,雖然說當時是在東三街那屋子里,但是蛇大爺的脂粉味道,和那婆娘,卻也是截然不同的。」
穿山龍點了點頭,他當然知道白花蛇喜歡往臉上涂粉,而且特喜歡別人夸獎他是玉面朱唇,雖然這樣的外貌在穿山龍看來實在是娘娘腔一個上不來台面,但是據說那些大人物們就喜歡這樣看起來跟兔兒爺一樣的打扮,因為那些大人物們對灰塵,汗水,等等這些髒兮兮的東西都無比地反感,而這也是白花蛇在武功之外,還能壓住穿山龍一頭的另一個關鍵。
白花蛇用的脂粉都是好東西——這一點,穿山龍雖然自己沒看出來,但是也從東三街那女人那里知道過。
那女人一直以來都很想從白花蛇那里弄些粉來,可偏偏白花蛇在這點上十分地小氣,或者說,白花蛇其實從來就沒有大方過。
于是穿山龍認可了小乞丐單烏的說法,既然這個小乞丐能夠聞出白花蛇與那女人之間脂粉味道的不同,那麼能聞出這瓶子上殘余的自己聞不出來的氣味,似乎也不是什麼難以理解的事情了。
「因為這些氣味讓小的想到了蛇大爺,然後小的就發現,這小瓶子的模樣,倒還真是極襯蛇大爺的口味,沒準就真是蛇大爺他的呢?于是小的又想到,咱們出來找尸體,其實根源不就是因為蛇大爺突遭橫禍麼?蛇大爺死在了自己家里,蛇大爺的家又被燒成了那副模樣,那麼這小瓶子又怎麼會干干淨淨地出現在荒草地深處的?而且,這瓶子上還殘留著那些氣味,也足以說明這瓶子被丟在那里並沒有多久,所以這些氣味都還沒被土味徹底掩蓋……」
單烏開始解釋一些細節的問題,而他的解釋到這里其實已經完全足夠了,于是他微微抬了頭,看到穿山龍臉上挺凝重的沉思的表情,小心翼翼地又補充了一句︰「所以,雖然小的其實也不是太能確定這小瓶子的來歷,但是在這種時候……什麼線索,都可能是有用的,不是麼?雖然很有可能耽誤了龍老大你的時間,但是,如果能確定一下的話,小的也會安心一些啊,可別因為小的粗心大意,就從指縫里漏掉了什麼……」
「你怕這可能的功勞從指縫里漏出去麼?」穿山龍哈哈地笑了一聲,從椅子上起身,很是開心地拍了拍單烏的肩膀,「小子,做得不錯,盡心盡力,而且細心,這小瓶子的確是個關鍵線索,這功勞,我這里記下了,等這段事情過去,你來找我,我教你一套拳腳。」
「謝謝龍老大,謝謝龍老大……」單烏立即躬身,口中連不迭地道謝。
「嘿,有這麼個瓶子,估計上面也不會非要咱們找尸體了。」想到可以輕松交差,而且速度又這麼快,穿山龍的心情變得非常好,隨便褒獎了單烏幾句,就帶著自己幾個心月復,馬不停蹄地出門去見大人物們去了。
那瓶子里的藥丸,單烏不認得,穿山龍可是認得的,那氣味一聞他就知道,這正是大還丹,據說可以生死人肉白骨,哪怕人咽氣了,一個時辰之內服下去沒準都能活過來,這也正是那些大人物最喜歡在自己面前拿出來,作為驢子面前那根蘿卜一樣的賞賜——給你看給你聞,但是就是不給你,除非你的功勞足夠大,大到能讓他們滿意。
「沒想到那條蛇居然能弄到大還丹,嘿,弄到大還丹了又怎樣,還不是一命嗚呼,好東西都便宜給了小毛賊……」穿山龍有些幸災樂禍地想著,他的腦中已經完美地串聯起了白花蛇死去之後所發生的事情。
——那兩個不怕死的小毛賊,在白花蛇睡覺的時候偷偷潛進去刺殺,其中一個被白花蛇的反抗直接拍死或者拍暈,但是白花蛇也受了重傷,所以他想要取大還丹救命,而另一個在從白花蛇居然能反抗的驚嚇之中回過神來之後,又給白花蛇補了兩刀,而後搶走了白花蛇的積蓄以及那瓶大還丹,給白花蛇的住處放了火,並帶著自己的同伴趁夜溜走。
沒地方逃,所以那兩人就趁著天黑躲進了荒草地,而在荒草地里面,那一粒大還丹,就被拿來給那個挨了反擊的小賊救命用了,藥瓶也被隨手一扔,而在大還丹的藥力下,那個中掌的小賊至少還有五成的可能死不了,而有了白花蛇的那筆積蓄,這兩個小毛賊自然要遠走高飛……
如果不是單烏還有他那個小兄弟,找不到小藥瓶這種關鍵性的線索,那麼自己就得捏著鼻子認了那些大人物們故意刁難要自己找尸體命令,等自己實在找不到尸體的時候,再眼睜睜地看著那些大人物們重新點一個人,來取代自己的位置。
「不知道那些人想點誰的名啊……」穿山龍一邊走著,一邊暗暗打量自己身邊的這些心月復手下,這些人都跟了他很久,在那些大人物面前也不是完全一張生臉,在白花蛇死後這片區域只有他這丐幫一家獨大的時候,那些大人物們想扶植自己看得上眼的人,自然就只能從自己的這些心月復里面挑選了。
「他們會挑一個最白的麼?」穿山龍的眉頭微微挑著,他想到了那個涂脂抹粉的白花蛇,心里開始默默比較自己這些心月復們的打扮,意圖看出有誰在那暗暗地迎合那些大人物們的口味,卻發現這些人在圍著的破爛布袋之下,一個個穿的還真都是綾羅錦緞。
這些人已經不再是自己的心月復了——穿山龍冷哼一聲,這樣想著,心里的戒備也漸漸提高,而在這個時候,他想到了單烏,這個看起來頗為有情有義,又還挺聰明機靈的小子,心里也漸漸拿定了主意。
他決定自己的地位穩定了之後,好好扶植一下單烏這個小子,這小子還太年輕,雖然毫無武功,但是年輕則意味著容易掌控,所以穿山龍完全可以將單烏培養成一個一心一意只為穿山龍自己干活的好下屬。
「沒準還可以試試看學那些大人物,把那小子培養成死士。」穿山龍不無得意地想著,至于身邊的這些,和自己一起打拼上來的,年歲到了地位高了心思也開始復雜多變的所謂心月復們,或許,也是時候讓他們開始安享晚年了——雖然他們當中年歲最大的也還沒到四十歲。
下定了決心的穿山龍腳下快了幾分,而他懷里的小瓷瓶卻被他取出,而後更安穩地包裹了幾層。
只要,等自己坐實了這回的這個大功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