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知道嗎?我們學校又跟美國的雅禮會恢復邦交了,他們願意資助三個學生出去深造,附屬醫院分了一個名額,我看附屬醫院的那個名額肯定是鐘院長兒子鐘秦的。」宿舍的同學們都在討論。
去美國,這對農村出身的李瑤來說,是听都沒有听過的事情。但是,如果能出去,那就是逃避婚姻最好的辦法了,就能遠離這一切世俗,這樣的念頭只在她的腦海里一閃而已,但似乎已經內化成她的潛意識,決定了她愛的方向。現在許多人都能出國,不論是辦公務還是私人旅游,出國機會很多,不算是什麼特別的事。可是1978年之前誰有海外關系,就成了一項大罪名,就是階級斗爭的好把柄。整個八十年代,出國也是高級干部的事,出國的人都要經過嚴格審查,沒有「出身問題」的人才行。一般老百姓想都不敢想,連坐飛機都是非分之想。因為出國是一件特別大的事,比結婚都重要——結婚每個人都有份兒,但是出國絕不是誰都有機會的。那個時候,不要說去外國,連在國內旅行都被嚴格限制。
過去的兩年,李瑤成績優異,一方面是因為她學習勤奮,更重要的是因為她對醫學有濃厚的興趣和天賦,每次的一等獎學金都歸她。寒暑假她就在雪梅街道辦的縫紉作坊做工,也能攢一筆錢。她現在已經變得更自信,更優雅,她不再低著頭含著胸,她現在已經會縫制成衣,她給自己做了幾套非常合身的連衣裙,那樣的她是這個醫學院一道靚麗的風景,飄逸的長發,迷蒙的大眼,略帶憂郁恍若出塵的表情。她還沒有遇到能讓她的情感和現實都能得到周全的真命天子。雖然她每天都能收到各種各樣的情書,但是那些男生至今都沒有機會接近過她,她只和康心戰、雪梅有密切的來往,即使那麼好的朋友,她也從不跟他們說起自己的家鄉。康心戰已經在省城的一個大銀行工作,而雪梅則去了報社做了一名記者。她的未來還不明朗,她害怕某一天,陸金良或陸加新會突然出現在她的面前,那個時候她該如何辦,這樣的隱患一直讓她很憂郁,而這樣的憂郁成就了她的氣質,美麗、優雅、哀傷讓她成為了醫學院的傳說。她一直在攢錢,希望能用錢來擺月兌陸家的婚姻。
這兩年,鄧麗君清麗動人、溫婉飄逸的歌聲如「小小水仙花」、「窗外」、「心愛的小馬車」、「紅豆」、「一見你就笑」、「又是一個下雨天」、「小城故事」等已經被大學生們躲在被窩里偷听,雖然她的歌被時下主流文化扣上靡靡之音的帽子,視為洪水猛獸一般,但在前衛的大學生們之間,鄧麗君的歌聲一夜之間猶如一股隱秘的溪流滌蕩了他們的靈魂。鄧麗君的聲音,充滿了東方女性的神韻,溫柔不失堅強,美麗而且善良;鄧麗君的歌,如輕盈的風,清澈的水,像寬容的雲,溫馨的月,一下子就擊中了年輕人心底最柔軟的地方。鄧麗君的歌是對文革樣板戲與語錄歌的顛覆,猶如春風細雨潤澤了沙化的荒漠,喚醒了沉睡著的人性和對美好生活的向往,這樣的歌聲也讓李瑤的情感認知發生了天翻地覆的變化,除了生活,除了堅硬,除了現實,人的內心和情感可以像歌中所唱那樣柔情與搖曳,而人的感情無疑是無法禁錮的。在大學的這兩年,她也已經讀過了大量的文學作品,《紅字》、《簡愛》、《安娜卡列尼娜》和《娜娜》等書籍對她的心靈進行了開化,也豐富了她對于愛情與男女關系的認識,她開始向往那種一見鐘情的愛情,人與人的相遇本來就是前世注定緣分,而鐘秦的出現,讓李瑤覺得,他就是那個能改變她命運的人。
他是帶她的實習老師,她因為成績優秀,有幸成為少數的能進醫學院附屬醫院實習的幾個學生。而更幸運得是,帶她的老師竟然是院長的兒子鐘秦,更重要的是,他是那個讓她心跳如鹿的男人,那個讓她忐忑不安、患得患失的男人。他就像《青春之歌》中盧嘉川,就像安娜熱愛的英俊騎士渥倫斯基,就像《飄》中的白瑞德,他存在的本身就是讓女孩子們知道完美男性不僅僅存在于小說中。她從來不知道,一個男人可以如此好看,一個男人能將白大褂穿得如此的瀟灑,對20剛出頭的她來說,30歲的男人是如此之有魅力,成熟、穩重,儒雅,深沉,身材魁梧,五官充滿陽剛之氣,這是跟圍繞在她身旁的大男孩們是不一樣的。她開始在護士們的口中打听他的家庭情況,很不幸,他已經結婚了,為此她低沉了好幾天。他不像別的男人一樣對她的美有那樣熱切地注視,他很淡然的掃過她,然後邊看病人,邊教她一些醫藥常識。她最著迷的是手術過程中的他,那樣專注,那樣的嫻熟自信,像演奏家一樣,各種醫療器械在他手中猶如指揮棒一樣,那樣的輕巧熟練。他那低沉的話語能催眠她,他的聲音,他的神情,他的皺眉,他抽煙的模樣和氣息都讓她心動。冬天的時候,他穿著黑呢子大衣,脖子上圍了一套灰藍色毛線圍巾,在校園里毫無目的的散步的樣子,他沉默的時候顯得沉穩而威嚴,他的嗓音低沉富有磁性,他對病人微微致意時的溫和友好……她細細地觀察了他的每一個側面,沒有一處不符合她的理想,沒有一處不讓她沉醉。
她已經听說了他的夫人是他在農村當赤腳醫生時遇到的,是一個地道的農村婦女,他已經有了一個7歲的兒子,他的夫人還在農村,並沒有跟著他來省城,從護士們的閑聊中,她能隱約感覺到他有一個並不和諧的婚姻,是呀,一個大學教授的兒子,一個醫學院的高材生,跟一個目不識丁的農村婦女,那能合拍麼?他的婚姻是一個時代的悲劇,回城後多少知青與農民的婚姻正在解體啊,她相信,他和那個農村女人的婚姻必然是會解體的,尤其是她出現後。她要征服他,他正是那個她尋找了多年的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