飛機猛烈的著陸，伴隨而來的也是我回到舊地的安心。漂泊的留學生活從此結束，那些帶著夢幻色彩的傳說也在痛苦的現實里結束。我如釋重負。人總是在每經歷了一個過程之後蛻變，而其中的痛苦也會隨之慢慢淡化，甚至消失在時光里，就像愛和恨……
剛從關口一出來就看見來接我的澄新了。我故意把帽沿壓低，他四處張望，夸張的墨鏡更是引人注目。我小心翼翼的繞到他身後，突然從背後抱住他。
澄新一驚，全身。
「嘿嘿，猥瑣男。」我抱著他不放，尖著聲音說。
「死丫頭，我叫非禮了啊。」他听出我的聲音，放松下來，口氣里充滿了欣喜。
「叫啊，我不怕。最好有記者來拍，明天上頭條，我也當一回名人玩玩。」
他掙月兌我的禁錮，拉著我快步穿過大廳，穿過人群，坐電梯下到一層，鑽進他的跑車。進到車里他也舍不得把那夸張的墨鏡取下來。
「阿喜，你行李呢？」關上車門他才問我。
「你白痴吶，剛才是你拉著我跑的，現在才想起來問我。」
「冊那！你這也賴我，多大的人了？」澄新一臉的憤怒襯在茶色鏡片之下，顯得格外可愛。
「你回去幫我取吧。」我繼續逗他，那種開心是真實的，溢于言表的。
他一口氣提不上來，「你——」
「好啦，好啦……我行李都寄回家去了，什麼也沒帶了。」
「唉~」他無奈的擰一下我的臉頰，「我遇著你就上火。」
每次遇見澄新我就特能和他抬杠，並且樂此不疲。這個人在別人眼里也許是個小憤青，是個少年作家，有點孤高有點個性，可是在我面前，他永遠都是那個和我一起失眠一起研究電影一起吃燒烤的蔡澄新。
澄新的車載著我在曾經熟悉的大街小巷穿行，兩年沒來北京，又建了些亂七八糟的東西，我都快不識路了。
一邊听著音響里放的陌生流行歌曲一邊拿手機給西林他們發短信，告訴他們我已經回來。並且這次是真的回來，不會再離開。這種感覺特別窩心，多年的留學生活已經讓我疲憊不堪。我身上的氣息並非是風塵僕僕而是倦怠，深深的倦怠。
澄新在四環到五環買之間的房子，還算寬敞。就是房間亂得不像話。
我坐了十六個小時的飛機，實在累得不行，倒在就睡了過去。
只覺得仿佛澄新一直在接電話，吵吵嚷嚷的。不過我很快就沒有意識了，睡到深處，一夜無夢。等醒來時已經是十八個小時之後。
早晨九點的北京，陽光明艷。澄新的電腦上彈出的MSN對話框重重疊疊。我翻過身子想找根煙抽。他的右手卻抱著我，讓我動彈不得。
再一看才發現他已經驚醒。
我忽然不知道說點好，早晨醒來身邊有個人，還真不習慣。
我推推澄新，有饑腸轆轆的感覺，他翻過身，喃喃的說︰「讓我再眯一會兒。我才睡三個鐘頭。」他眼楮眨巴眨巴，也不睜開，懶懶的味道透出來。我仔細看著他，總覺得大家並沒有分開太多日子，他還是原來的樣子，和我記憶里的一模一樣。
胡思亂想一陣我嘆口氣準備自己先起來，結果忽然發現自己是月兌了牛仔褲睡在他被窩里的，于是月兌口就問︰「你干嘛月兌我褲子？」
「你那牛仔褲那麼髒，就上我的床，那怎麼行，當然給你月兌了。」被我一問，他似清醒了些，理直氣壯的回應我。
「就你這床單還干淨，三個月沒換過了吧！」我確實有些不好意思，牛仔褲的確算不上干淨，但嘴上又不饒人。
澄新沉默了一下，又突然伸過手來抱住半個身子已經坐起的我，很輕的安慰道︰「好啦，你不覺得穿那麼硬的牛仔褲睡覺很不舒服麼，我給你月兌了是想你休息得好一點，對不起啊。」
他突如其來的溫柔，對我來說不知道是一針鎮定劑還是一針興奮劑。
已經好長時間沒有男人對我這麼溫柔這麼體貼了，一年半了吧，或者兩年。我已經生疏了這種關懷，麻木的神經突然不知道應該如何反應，怔怔的坐在那里。一瞬間只覺得胸口好悶，快喘不過氣來，我彎子，死命的想吸一口氣，眼淚一下子決堤上涌，大滴大滴落下來，打在手背上，被單上。而胸口還是悶得說不出話來，于是我只能放聲大哭。
我幾乎沒有這麼用力哭過，簡直像是因為喊叫得太用力而把眼淚給擠出來了一樣。兩只手死死的抓著被子，再怎麼用力哭還是覺得心疼，疼得死去活來。
「雙喜！阿喜！你怎麼了……」澄新用力抓著我的肩，又似乎不敢太用力，我還是說不出話來。
那種抽搐的疼痛湮沒了一切，我仿佛要把心里所有的委曲、難過、痛苦、妒嫉全部哭出來一樣，撕心裂肺。眼淚止也止不住的滾落下來，滑過臉頰。我的長發粘在面頰上。手里全是汗水，不停的。我很害怕現在這樣的自己，完全失控。
「你鎮定一點！姜宸靜，你給我鎮靜一下！」澄新庚我的哭聲大吼。
可我是我仍然不能自已，他見我這樣于是緊緊摟著我，不停的說「阿喜，沒事的，沒事的……」
好幾分鐘過去，我終于覺得緩過來了，可以呼吸說話了。他用被子角來拭擦我的眼淚，用手把我的頭發一點一點的理好。他仍舊讓我把全身的重量都壓在他肩上，全身虛月兌的我現在的確需要這樣一個肩胛。伴隨著我大口的喘氣，他輕拍我的背。
「阿新……澄新，我…真的好難過……」
「我知道，我知道。」他又伏在我耳邊跟我講，「沒事的，有我在。」
但是淚水還是以不可抑制的姿態緩緩從眼角涌出。他肩上全是我的汗水、淚水。
能放聲哭出來的感覺真好。趴了一會，感覺自己沒事了，我才抬起頭來。澄新低著頭看我，滿眼溫和的微笑，我頓時破涕而笑。
「雙喜，你嚇壞我了。」他的聲音有些不穩。
「對不起，我也不知道怎麼了。」
「嗯。」他點點頭，也像是松了一口氣。
我想澄新剛才一定是真著急了，要不也不會那麼大聲的對我吼叫，他的性情比我所見過的所有男人都要溫和，像是天上一層雲，能把你整個兒包裹其中。他還抱著我，就像不放心怕一放手我就死了一樣。到頭來，還是兄弟比男人靠得住。
「我想抽煙。」我提出無理要求。
他想也不想就把床頭櫃上的綠雙喜遞給我，然後又轉身去找打火機和煙缸。我盤腿坐在床頭，安安靜靜抽完一支煙。那種獨自一個人，沒有朋友、情人和事業的生活終于真正結束了。我終于徹底離開了那個不可理喻的孤島，回到了自己的豬圈里。同類身上熟悉的氣息，讓我安心無比。這是一種由內至外的自由感觀，傳達著不可言喻的廣博，讓我覺得自己眼前一片開闊。
人有時候是很強悍的動物，但有時候也能輕易的被寂寞或者空虛打倒。
就像現在的我，靠在自己兄弟的肩頭哭泣，心里一片空曠。
澄新也一句不問我究竟怎麼了，他理解我，所以只字不提。那些羞于啟齒的隱秘感情和，總是支配著人的情感。
我倆在家里到快要天黑的時候才打電話約了一幫子貌似很熟的老朋友，決定去一個新開的魚莊吃飯。他們說這頓算是給我接風，其實不過大家找個名目出來吃吃喝喝。
澄新開著他的小車，我們一路上聊著這些人這段日子的變化，很快就到了吃飯的地方。
還沒下車就看見西林站在大廳門口接電話。標準的美人，穿簡單的T恤牛仔褲也讓人覺得驚艷。她可真是保養得好，這幾年看起來年年如一日，什麼變化也沒有。澄新在車里也看見西林了，那兩只眼楮直溜溜的就此不轉了。
「別看了，喂，倒車呢？！」
「她是不是你以前大學那個同學，叫……嗯，程西林，對吧？」
「老狗記得千年事呀，是西林。」我口氣酸酸的說，這個世界確實一直有眼球效應，美女就是容易被人記住。尤其是年輕女人，彼此之間對這個更加。
看到我下車，西林連忙說了句什麼就把電話掛掉，向我走來。這麼迎面看著她走過來，我簡直覺得自己發育不良，于是主動小跑兩步過去抱住她。
「想死我了，女人。」我們倆異口同聲，看得旁邊的澄新一臉驚詫。
「你昨天也不接我電話，就扔條信息來說回國了，還是群發的！」
「親愛的，我昨天回來就睡成豬了，今天上午才起床。我道歉好不好……」
「回北京也不讓我去接你，人！只知道讓小白臉去獻殷情。」這個女人發起嗲來還真是讓人汗顏。我只感覺自己有口難辯，她總是有她的道理。
「拜托~」我一把澄新從背後拉出來，「你看，這哪里是小白臉？我多冤枉啊，姐姐。」
「你男朋友？」她上上下下的打量澄新。估計西林也被澄新全身上下詭異的打扮風格給嚇唬住了，她那表情很是精彩。
「嘿，你認不出來他了？」
見西林沒什麼反應，澄新插一句︰「都不認識我了，我可認識你啊，程美女。」
我輕輕一笑，看樣子大家都鼠人多忘事，但凡與自己生活圈子較遠的人，哪有閑功夫一個個記熟。想想自己，又何嘗不是。
「西林，他是蔡澄新。」我怕再沉默下去尷尬，于是正面介紹。
「啊~是你！大作家啊，蔡澄新！」西林故作恍然大悟狀。
「什麼大作家，埋汰我呢。」澄新被西林一說，竟然不好意思起來。這倒是稀奇，我不禁訕笑。美女效應的確不同凡響。
「你怎麼弄成這個造型了？沒認出來可怪不得我。」
「我一直就這樣啊。」澄新又有些不知道該搭什麼話，畢竟不算熟稔，他難免謹慎。我本想出來解圍，結果西林嘴上少個開關，傷人的話出口就來。
「上回見你的時候，覺得你挺正經。唔……電視上沒這麼奇怪呀~」
澄新沒做出什麼明確的反應，他大概也沒覺得西林在損他。他只當我的好朋友就是他的好朋友，澄新有的時候就這點單純，不知道讓人說什麼好。這個世風日下的年代里，他有時候的純樸總讓人措手不及。
沉默了片刻，西林又轉過來問我︰「我說，你什麼時候和名人搭上了啊？」
「沒有啦，他又不是我男人，好兄弟啦。人家阿新有女朋友的，挺漂亮一姑娘。」我拍著澄新的肩膀，表示稍微的同情。他這下子吃鱉了吧，別以為美女都是溫婉如水的。
我和澄新跟在西林後面進了酒家。不過說實話，我真有點怕西林穿高跟鞋，一穿就得一米八往上算，澄新要是站在她旁邊真的就是跟班模樣，他在我旁邊還勉強能冒充下保鏢。
「宸靜，你怎麼這次回來瘦了那麼多？你在減肥？」沒走兩步，西林又回頭來問我。
「哪有，我也不知道，那個肉就那麼看著掉啊。止都止不住。」
「不過回來就好了，包你一個月吃回來。」
「別嚇我啊！」
「你看你現在像個鬼一樣，頭發那麼長，臉又瘦又白的。」听她一說，我不自覺的去模自己的臉。果然是有點瘦得皮包骨頭了。
「是嗎？」我又回轉頭去問澄新。
「是啊~」他和西林對視一眼，眯著眼楮笑，這個見風使舵的。
聊著聊著便已到了包間門口。一听就知道早已是滿屋子的人了，整個房間能有多鬧騰就有多鬧騰。我好久不經這樣的仗勢，心里頭一哆嗦，暗暗後悔叫來了這麼多人。
周筱枘的聲音傳到門外老遠，沒見到她模樣的人一定以為是位特豪爽的東北大姐，哪曉得她身嬌肉貴的是個大。
再回頭掃視了一圈，沒見著宮瑞學長，看來他今天是不來了。不過這也能理解，他如今也是大牌了，估計真是時間排不過來。堂子里還有亂七八糟幾個陌生男女，應該都是周筱枘帶來的。她多年以來都保持著交際花的職能，風雨無阻。
周筱枘見我推門進來，便整個兒人撲了過來。
我擁抱了她一下，親切的說︰「親愛的，我回來啦！」
她把頭搭在我肩上，很小聲的說了句︰「宮瑞說他晚點來。」
一句話正中靶心，這個女人肯定會讀心術，太邪門了。原本激動的心情像是給她釜底抽薪，我眉眼不動，想必周筱枘也能琢磨到我這個時候的心態。她就是如此喜歡挑事，唉……
周筱枘不說那句話，也許我還不會去多想，不來就不來，大家並沒有非要見面的理由，可是她點破了，我又惦記起宮瑞來。其實這麼多年過去了，真正還放在心頭的感情已經很淡了，更何況是某種若有似無的仰慕。但是人總是奇怪的動物，沒有得到過的，便會一直惦記著。
之後我便走過去同每一個人寒暄，介紹澄新跟他們認識，不厭其煩。其實大部分人他都認識，以前一起吃吃喝喝過。只不過因為他最近衣著風格變化得太劇烈，好幾個人愣是沒把他認出來。
他轉悠著尋他的美女去，我一個人站在那里吃一塊巧克力蛋糕。
心頭空空的，看著這一群人，莫名的生疏了起來。
最後一群人喝得酩酊大醉。我也不記得後來宮瑞學長來沒來。
待我清醒後澄新直夸我很牛×，我一時沒領會到其中含義，等他狂笑之後才說昨晚去唱K我一直抱著麥不放，結果每一首都唱跑調了。把大家在KTV的氣氛搞得很High。
我惱羞成怒，翻身騎坐在他腿上，掐著他脖子說︰「我把你搞得很High哦！」他一邊笑一邊躺下去，任我壓在他身上，還一幅就義的表情說︰「來吧，把我搞得死去活來吧！」
我放開他脖子，輕不可聞的笑笑，得去找口水喝，身體感到異常干渴。他還躺在床笑得直不起腰來，指著冰箱給我說有冰的西瓜，讓我切來吃。我不禁感慨，回到祖國母親的懷抱就是好啊，想想我都多久沒吃過西瓜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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