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開始大起來,嘩啦啦的處處一片模糊,藍芷站在雨里,雨水不斷的滾進她的眼楮,她從懷里掏出一面摩擦得光滑的銅鏡的,彎腰放到地上。
「徒兒懂了。」良久,藍芷緩緩道︰「我不會再跟著師父了。」說完她咚咚咚的磕了三個響頭,額頭踫到泥濘的路面上,濺起了一臉泥水。
磕完頭,藍芷站起來,緩緩的往雨幕的深處走去,徒留一抹淡淡的紅。
真正的訣裂,恐怕真的不需要任何的爭執罷。
以前她也是犯過錯的,流岸不過生幾年的悶氣罷了,就連前些日子老鼠精的事情,他也默認了藍芷可以繼續跟著,但是這一回,他卻連最基本的懲罰都不願意給藍芷了。
「先生,藍姑娘也不是有意的,這樣下去,又會遇到危險的。」唯姬望著越來越大的雨,露出一絲擔憂。
「隨她!」流岸道。
即便是心高氣傲的流岸,也都以為他與藍芷這一番不過是多年來吵架冷戰中的一件,待到重新見面的時候,竟會是刀刃相接。
不過他預料不到的事情太多了。
比如九州列國便又斷斷續續的流出了妖孽作祟的流言,一說是一個美貌可愛的姑娘,一說是嗜血如命的紅衣婦人,一說是精神失常的變態男子,再比如說流岸在昆侖雪頂收到一份血書,說是他那徒弟在人世間殺了太多人,叫他收了懲罰。
流岸大筆一揮,說此妖孽與他雪頂無半分關系,卻在次日帶著唯姬下山了。
藍芷這一回是真的有些心灰意冷了,她迷迷糊糊的將九州列國走了個大概。長鞭滑過之處,或多或少有沾染上一些鮮血,不過她也顧不得了。
大約是手上的人命多了,她自己也覺得自己成了真正的妖。
而藍芷端坐在街頭舉著半碗水,不過微微一笑,側耳听那些人嚼舌根。
「听說了沒,昨天晚上亂葬崗有又死人了,死的是賣豬肉的老陳,這老陳為人倒確實不厚道,但是全家一家七口道靠他養活呢!」
「我听說老陳像是被鞭子抽死的,據說鄰國的宋國,也死了好幾個這樣的,腸子都被抽出來了,尸首還被狼叼去了一半,大于是什麼妖孽罷!」
「好可怕,以後不敢亂出門了??????」
「听說九州中最厲害的除妖師流岸先生一直在追那妖孽!??????」
藍芷「啪」的一聲放下碗,丟了枚錢幣便擠進熙熙攘攘的大街上。
也不知道是不是上天還給她準備了一條怪異的後路,藍芷晃蕩了不知道多長時間之後便在一家窯子里,遇見一手摟著美人,一手舉著酒杯的非川雪。
非川雪一看換了男裝的藍芷站在人群里,將懷里的美人往身邊一推,笑眯眯的迎將過來︰「阿芷!這里!這里!」見藍芷絲毫不為所動,便直接牽起藍芷的手︰「阿芷,我好想你!」
藍芷又是微微一笑︰「我也好想你。」
于是二人手牽手出了窯子,從此以後,坊間便多了非川雪非公子與另外一位公子情深意切,兩人歸隱山林的傳聞,倒也著實風流。
至于二人究竟有沒有情深意切他們心里最是清楚不過,但藍芷確實在非川雪的盛情邀請下在非川雪霸佔的山谷的住了下來。
非蒼羅谷著實是個好地方,谷深而光足,一簾從崖壁上轟鳴而下的水幕,谷底的沉月潭里還開並蒂蓮,底下游著好幾群紅鯉。隔離人世不說,還異常的好過活。
非川雪樂的開心,說只要阿芷在,他哪里也不想去。
藍芷覺得這段時間自己著實是變得強大了不少,強大到听到非川雪說流岸要與唯姬成親的時候都不過是微微一滯︰「師父要成婚了?」
「阿芷你是不是要去啊,你可別去啊,你要去的話一定要帶我去。你不能丟下我。我們將講好了的。」
天氣好的時候,非川雪會顛顛的拿來一個木桶,兩只魚竿,邀藍芷坐在沉月潭邊的八角亭里釣紅鯉。
「我何時說要去了,你何時听我說要去了?」藍芷盯著魚竿,覺得動了動,便用力往上一扯,釣上來一條小魚。
「阿芷這一條太小了,放回去罷。」非川雪看著藍芷將小紅鯉取下來,提議道。
「我倒是想留它一條命,但是它這麼急著尋死,我自然是要成全它的。」藍芷道,將手里的小紅鯉丟到木桶中。
「不去就好。」非川雪看著木桶半響道。
許是他真的篤定藍芷不會背著他去尋流岸,于是吃晚飯的時候便多喝了兩杯,結果一口氣睡死過去。
待他醒來的時候已經是半個月之後了,那天日頭明晃晃的掛在蒼羅谷的崖壁上,八角亭的石凳上落了好些樹葉,非川雪捂著腦袋從床上滾落下來,打掉了旁邊沾著布帛的酒壇子。
布帛上寫著︰「勿念。」
非川雪臉唰的一下白了半分,將布帛翻來覆去的又看了好些會兒,才確定是藍芷留下來的。
阿芷,為了那只鳳凰,你終究還是騙了我。
他略微失落的在八角亭里坐了半天,才緩緩的站起來,搖了一葉小船,隨水而下。
他知道流岸成親是九月十五,也知道以藍芷的性格絕對會先去尋流岸,尋不到的時候便會去鬧一鬧流岸的婚禮,但不管怎麼樣,流岸是不會對藍芷作什麼事情的。
卻說藍芷也確實如非川雪所想的,出了蒼羅谷便流岸要成婚的郢城走去,一路上卻也奇怪,她都跟非川雪在蒼羅谷混了這麼長的時間,怎的九州還有執鞭子的妖孽將人的腸子抽出來的言論?
藍芷費了挺大的勁兒才尋到流岸要成親的宅子,那宅子頗大,雕梁畫棟的顯得很是貴氣,好幾座分開的庭院,藍芷踫了好些壁才在最最偏僻的書房里尋到流岸。
「你來了!」藍芷吱呀一聲推開門之後,流岸手捧著竹簡,燻著淡淡的香,卻是頭也沒有抬一下,淡淡道。
藍芷一聲不吭的走過去,在流岸身邊站定︰「你要成親了啊!師父。」
「嗯。」流岸依舊淡淡的,像是沒有在回答藍芷。
「我不想師父成親。」藍芷道,語氣里帶了倔強。
「怎麼?」
「就是不想。」藍芷道。
流岸終于抬頭來看藍芷,眉頭糾結到一起︰「看來唯姬說得不錯,說我要成親,你著實會出來,藍芷,你殺了這麼多的人,總有一天要血債血償的。」
藍芷心中一驚,隱隱覺得有不好的事情要發生,她蹙眉,腦袋微微的往一邊傾斜,莫不會流岸一直以為現在九州謠傳的妖孽是她,若是放在以前,她倒是會承認,但是如今卻真的與她無關。
「若是我說那些人不是我殺的,師父會不會相信呢?或者說,師父一直知道其實不是我,只不過也裝了糊涂,認定是我罷了?」藍芷直直的瞧著流岸的眼楮,在彼此的信任已經所剩無幾的時候。
「我沒有說。」流岸道。
「您沒有說,但有這樣認為的罷,師父,若是您認定殺了這麼多人的是我,那我便殺給你看好了,我是不會叫師父失望的。」藍芷道,面上微微一笑,隨即繞到流岸身後,將那掛在牆上的長劍取下來︰「若是死的人身上,插著師父的佩劍,其他的人以為如何?」
長劍握在藍芷手里,發出淡淡的藍色。
「師父,您以前說過,做人容易,做狐狸也容易,就是做妖不容易,藍芷在這里斗膽問師父,我這番,就是算不算得上一只合格的妖?」這個問題早在流岸誤認為藍芷殺人的時候藍芷便是想問了的。
「藍芷,你是該好好悔過了。」流岸沉吟道。
藍芷反唇︰「若是我不呢?師父,我今日來這里,並不是要來接受您的懲罰的,也不是要將殺人之過往身上攬,而是,我在千里之外听到您要成婚的消息??????」藍芷說著頓了一下︰「師父,我不過是想來告訴您,我喜歡您!要和您在一起。」
流岸手中的竹簡啪啦一聲落到地上,他緩緩彎腰拾起來,用手背佛了佛︰「藍芷,你莫要胡鬧了!」
「胡鬧?」藍芷呵呵的笑開來,「是不是在師父的眼里,藍芷還是那只不諳世事的小狐狸?可是小狐狸也有喜歡的人啊,為什麼小狐狸就不能有喜歡的人了呢?」藍芷上前一步,問道。
藍芷承認,她自打留在雪頂,便對流岸產生了所謂的情愫,當她終于有勇氣在他面前說起時,他卻緩緩道︰「你莫要胡鬧了!」
流岸緩緩搖頭︰「我要成親了,藍芷。」
藍芷定定的看著流岸的眼,心中涌上來一股股心酸,有清風呼呼的吹過來,將屋里掛著的軟帳掀開。
「好吧!」藍芷低頭,攜著浮緒劍往外走。
她一路走到大街上,舉目看見一家酒樓,便低著頭進去︰「來十斤酒。」她將浮緒劍啪的拍在桌子上,大喊。
明日便是九月十五了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