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域 五十、 生死賭博

作者 ︰ 聞繹

林秋野回國之後,很快做了幾件驚天動地的大事。一是以房產做抵押,從銀行里貸了一大筆款,把商業大道上的幾間商場翻蓋成全市最大的百貨公司;二是委托上海大中會計師事務所全面清理和整飭資產和產業,大批裁減冗員,開源節流。幾年後,林秋野成了全市巨富之一。到解放前夕,全市最大的企業有半數是林秋野的,他擁有的房產佔全市的三成。

當然,這些都是後來的事了。出事出在這之前。

他出事是出在賭博上,時間是一九四七年。那一年,林秋野剛剛年過三十。

林秋野好賭,幾千幾萬的輸贏不過是平常的消遣,隨手開一張支票就行了。贏來的錢也常常是存在賭場里,並不取回,留著下回作賭資。

那時,城里最大的賭場設在秀嵐大酒店里。能進去的人多為商賈巨富,政要高官。賭場里的花樣很多,而林秋野最喜歡的卻是牌九。他覺得這種賭法簡潔明了,快而優雅,很合他的脾氣。他隔上三五天就要去賭上一回。

有一天,秀嵐大酒店里來了一個上海佬,帶著幾名隨從和兩個女眷,據說那是他的兩個小妾。他在秀嵐大酒店里包了一層樓,又在警察局里請了八個警察做保鏢。他的隨從們放出風聲說,要把這個賭場里的賭客斬盡殺絕。

開始是幾個一般的賭客和他小賭。不久,幾個大老板也先後下場和他較量。結果卻令人瞠目,所有的人均大敗而歸。有個小廠的老板,幾天之內輸光了全部家產,終于上吊自殺了。

林秋野也先後去賭了幾回,全輸了。他倒並沒有放在心上,認為輸贏乃是賭場上的常事,不足掛齒。及至後來听說這個上海佬曾夸口要在這里斬盡殺絕,心里便有了一些不服氣。不料連下兩場又輸了,前後共輸了數十萬銀元,這才使他發起狠來。但是,在接下來連續三天的豪賭中,他不僅輸掉了銀行里的全部存款,輸掉了他引為自豪的七家大公司,還輸掉了全部房產。在最後一天的賭博中,他把他最心愛的,也是最賺錢的大百貨公司也輸掉了。到這時為止,他差不多可以說已經輸掉了他的全部家產。

林秋野回到家里時,已是面色青白,兩眼充血,如同牢里放出來的鬼一樣眼凹腮陷,處于半瘋之中了。在客廳里,跟了林秋野一輩子的老管家,為了勸他收收手已經跪了兩天兩夜。

此時他抱住正在喝酒的林秋野說︰「少爺,你別再喝了,你就不去看夫人一眼嗎?夫人昨天夜里昏過去了。」

林秋野啞著嗓子說︰「我看她還有什麼用,全輸了,輸得光光的,讓我還有什麼臉去看她!」

老管家說︰「少爺,你好糊涂呀。先看看人,再想法子呀。少爺,你是輸在詭計上你知道嗎,你是上了那個人的當你知道嗎?你該請個人才行,請個高手才行。可是現在全都晚了,你還能拿什麼去翻本呀!」老管家的眼楮也紅了,淚水順著他多皺的臉流下來。

林秋野目光陰沉地盯著老管家,「你說請誰?」

老管家想了想說︰「听說在這一行中,有個姓曹的人是把好手,別人都叫他海爺。」

海爺姓曹,但叫什麼卻無人知道了。他被人稱作海爺,是因為他的酒量、力氣和豐富的航海經驗。他是那一帶有名的船老大。海爺神通廣大,並且膽大包天。他和海上的黑風幫以及城里的青紅幫都有密切的聯系。他最常干的買賣就是走私,從鴉片到軍火,沒有他不敢干的。曾經有一次,他把瓊崖縱隊的四名高級干部送到上海去開會。當然,瓊崖縱隊也為此付了一大筆錢。

海爺好女人,也好賭博。所不同的是,女人須臾不離左右,賭博卻是偶爾為之。因為人們都知道他深諳此道,不敢和他賭罷了。所以,當林秋野由老管家陪著,來到他的船上請他代賭一回的時候,他一口就答應了。只見他黑紅的臉上露出粗野的笑容,說︰「不過我得先去看看。」

那天的下午陰暗而潮濕,絲一樣的小雨從天上飄落下來,濕潤了街道上的麻石,使碧綠的樹葉清晰而明亮。林秋野奮力挺直腰背,以抵御心中的寒冷。他和老管家默默無聲地站在岸上,看著腳下烏黑的海水翻騰起伏。

海爺從他的船艙里鑽出來時,已換了一身干淨的深灰色的中式對襟褂,翻出雪白的袖口。如果不看他的眼楮,別人會以為他是一個到城里走親戚的鄉下人。他坐進林秋野的汽車里,直奔秀嵐大酒店。

賭場設在二樓的一個大房間里。由于賭額巨大,其它的賭博都撤了,只留下上海佬的那桌牌九。他們進去的時候,有不少人圍在桌旁觀看。那個上海佬是個瘦瘦的年青人,細長的鼻梁上架著一副金邊眼鏡,模樣清秀而文雅。他叼著一支大雪茄,蒼白的臉上露出淡淡的微笑,十指靈活地在桌上洗牌碼牌。兩個掛著盒子槍的警察站在他的身後。

海爺站在人圈外面看了一個小時,隨後無聲地離開了賭場。他在坐車回去的路上說︰「林老板,你輸了多少我不管,不過你也看到了,他很狂,下的是五比一的注。我只為你賭一把,所以,該下多大的注你應該知道,請你在明天上午準備好賭本。咱們明天上午見。」他拍了拍司機的肩膀,「停車,我在這里下。」

林秋野一把抓住他的胳膊,就象是抓著他的財富。他心里一點底也沒有,緊張得說不出話來。

海爺撥開他的手,一字一頓地說︰「林老板,明天上午,請籌好款子,我包你贏。」他砰地一聲關上車門,頭也不回地走了,走下長長的石階,回到他的漁船上去了。

其實他一進賭場就看出來了,上海佬的招數並不多,卻玩得極精。手底下作弊,一是洗牌碼牌,一是擲骰子。洗牌碼牌作弊,一般人不敢。讓對方或讓旁人看出來,那是肯定要倒血霉的。象他這麼大的注,有十條命也得死。他卻碼得叫人一絲也看不出來。擲骰子海爺估計他是十擲九準。海爺自己只有五六成的把握。憑這兩招,上海佬每副牌里不是天牌就是地牌,贏牌是穩的。海爺只能在這上面動點子。

海爺回到船上後,連夜做了一張假牌。憑記憶能做出一模一樣的假牌,是他的絕招之一。

這天夜里,林秋野通宵未眠。他在銀行里抵押他所剩下的全部家產,拿出了所有的珠寶古玩,連太太的陪嫁也全部押了出去。但這些仍然相距甚遠。他又奔波了一夜,四處借款,僅從商會會長那里,就借了九十根金條。事後,商會會長嚇了一跳,說如果知道他是用來做賭資,就連一根金條也不會借給他,

第二天上午,林秋野和海爺在酒店門口踫了面。由于賭資的數額太大,由酒店老板寫了一張收據作籌碼。

海爺晃晃悠悠地走到牌桌旁,站在幾個人的身後觀望,看上去就象一個走錯了門的鄉下人傻乎乎地看耍把戲。有人輸光了錢,臉色慘白地從桌旁站起來。海爺便連聲叫著「我來,我來,」推開前面的人走上去,一**在牌桌旁坐了下來。

上海佬抬起眼楮打量這個新來的對手。隔著薄薄的鏡片,那目光冷森森地由淺入深,想從這個粗黑的漢子身上剖解出路數和底蘊來。他淡淡地笑著說︰「儂想必是帶了些鈔票來吧?」

海爺從口袋里掏出收據,雙手捧了過去,「你瞅瞅這個,跟鄉親們湊了一點,來這里跟你先生玩一玩。」

上海佬接過來看了一眼,臉上便有了一些變化。站在他身旁的人則瞪大了眼楮。賭場里的氣氛有了一些改變,在平靜之中生出隱約的火辣。

上海佬雙手抱了抱拳,說︰「失敬了,不知老弟是怎麼個玩法?」

「隨你先生了,也不想多耽擱你先生的工夫,不管贏不贏,只玩一把,如何?」

「好,這樣很痛快。輸贏在天,死活也在天。輸贏死活都要一個痛快。」

這時,海爺回頭看了一眼,只見林秋野站在遠處的窗戶旁邊,臉色青白,全身挺得筆直,便知道他此時心重似鐵。心里倒很欽佩他這時候還能挺得住這股勁。

當下定了上海佬做莊,然後洗牌碼牌。擲骰子的時候,上海佬輕蔑地看了海爺一眼,三個手指捏著骰子用力一擰,瞬間拋出。那骰子便在桌面上飛快地旋轉起來,轉眼停下,竟是兩個六點。于是搬牌。上海佬拿了牌,不模也不看,只是隨意地往桌上一扣。海爺卻不同,一手抓了牌,便在掌心里細細地模索,隨即哈哈地一笑,將其中的一張牌「啪」地一聲扣在上海佬的面前。

上海佬便有點變臉,牌桌上是沒有這個規矩的。他問︰「你這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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