希姑靜靜地說︰「上午我已經和海爺說好了,他明天晚上出海,後天晚上回來,剩下的就是你的事了。銷售也已經都安排好了。」
楊懷軒點點頭,「我這里已經做好準備了。」
希姑想了想又說︰「快到年底了,我們要在這批襯衫上盡快賺一筆錢,元旦前給每個職工發一個紅包,數量定在一千到兩千之間,你看著辦吧。」
「一千五好嗎?」他立刻說。
希姑笑了,「好,就定在一千五吧,你可真會折衷。」
這時,趙建和余葉玲推門走進來。希姑回頭在他們的臉上掃了一眼,臉上的笑容就消失了。「有問題了,是嗎?小趙先說,你下午為什麼沒到海邊去接我,倒派了別人去?」
趙建的臉上一片冰霜,聲音里也藏著惱怒,「我去找那個戒指了。」
「怎麼樣?看樣子你沒找到,是嗎?」
「是。我發現那個女人曾經把戒指藏在擦臉油瓶子里,但等我們趕到時才發現,那個戒指已經被人拿走了。我把人派出去查,但一直沒查到有什麼人去過那里。」
「是馮振德嗎?」希姑問。
「還沒有發現馮振德的人去過那里,不好說。」
希姑盯了他一眼,她轉向余葉玲,「黑魚,你呢?」
余葉玲走到楊懷軒的身後,倚在他身後的椅背上,這是她的習慣。她向趙建點點頭,「我說的事不知是不是和小趙的事有關系。我剛才去了白雲飯店,去見那個叫康拉德的美國人。」她一想起和康拉德在一起時的情景,心里便感到了一陣沖動,忍不住去模口袋里的小盒子。「他讓我傳話給你,他說他的老板一定要見見你。時間和地點由咱們安排。」
希姑想了一下,「你的意思是不是說,他們已經拿到了那個戒指?」
「我不敢肯定。剛才我就在想這件事,這個康拉德說過這麼一句話,他說他們有充分的理由要見你,不知是不是指這個。不過我猜想他們不會承認的,至少在見到你之前不會承認。」她把脖子扭了一下,笑著說,「那樣的話,他們就可能見不到你了,我說的對嗎?」
希姑看著她沒有說話。她心里很明白,如果那個戒指被那些美國人拿到手,那就太糟糕了。那些美國人一旦拿出那個戒把,她就只有答應幫忙了。這既是規矩,也關系到兩個人的信譽問題。一個是父親,他以林家的子子孫孫做出了那個承諾。另一個是海爺。海爺對他們林家兩代有恩,這個面子她無論如何是要給的。再說,她已經答應海爺了。但從她的心里,她非常不願意幫助那些美國人。
她抬起頭,看見面前的這三個人都在關切地看著她。她的心思一轉,說到底,在她所干的事中又有多少事是自己願意干的呢?人總是被環境所迫,誰也不能隨心所欲呀。
她轉向余葉玲,「好吧,我答應見他們。明天太緊張了,就先定在後天吧。具體的時間地點,等藍伯回來再定。」
余葉玲點點頭。
希姑轉向趙建,「小趙,後天之前,你再給我好好找一找。」她揮了揮手,「好了,你們兩個先去吧,讓我安靜一會兒。」
趙建和余葉玲都沒有再說話,先後走出了辦公室。
希姑剛進門時的快樂心情,此時早已蕩然無存。她深陷在椅子里,眯起眼楮看著窗外,悄然無聲的陽光照耀在她沉思的臉上。
楊懷軒注視著她,能感覺到她內心的矛盾。他始終認為這個女人是人類的一個奇跡。她的智謀和才能是許多男人所不及的。但她也和所有的人一樣,有無可奈何的時候。他很清楚,在最根本的問題上,無論是現在還是將來,他都幫不了她。這也是他的無可奈何,他為此也甚為可惜。
這個時候,電話鈴響了。他拿起來听了一下,立刻用手捂住話筒,低聲說︰「希姑,是鄭醫生。」
希姑驚訝地看著他,心里毫無準備。
這個時候,鄭光楠正站在城市另一頭路邊的電話亭里,把手里的名片翻來翻去。他不知道名片上這個叫楊懷軒的是個什麼人,他為什麼會和林希湘在一起。但他一個手勢就平息了雞粥店里的威脅,表明他有很大的權威。昨天在那樣一種情況下見到林希湘,使他感到非常非常的懊悔,他就象個無賴似的出現在她的門口。他已經年過半百了,他確確實實地感覺到林希湘在牽著她的心。
電話通了。接電話的正是楊懷軒。他說︰「我姓鄭。」
電話那邊沉默了一會兒,他想楊懷軒可能沒有想起他是誰,他一時想不起該怎麼介紹自己。但對方很快就打消了他的難題。「鄭醫生,你找我有事嗎?」
對方知道他的職業,他記得自己並沒有向他作過自我介紹。但他此時已來不及多想了,「你現在正忙著嗎?」他問。
「不,不忙,你有什麼事嗎?」
「你昨天說過,有事可以找你。」他無奈地說。
「當然,有事你盡管說,我會盡力的。」楊懷軒的回答很肯定。
鄭光楠有些不安地看著街上來往的車輛,心里猶豫一會兒,終于說︰「楊先生,我很想見見林希湘,有一些事我想好好和她談一談。但是,我今天上午沒有找到她,她不在家。說真的,我也不知道她在哪里上班,也不知道還能到哪里找她。我想你一定對她比較熟悉,你知道我能在哪兒找到她嗎?」
「鄭醫生,據我所知,她今天到海上去了。她這段時間一直很忙,她今天到海上是去放松一下。」楊懷軒一邊說著,一邊注意著希姑的表情,「不過,我想她今天也許會到我這里來的,你有什麼話,或許我能轉告她。」
希姑緊張地坐在旁邊,輕輕地點點頭。
「我想見見她,」鄭光楠繼續說,「我有話要對他說,今天晚上,或者明天中午,你能轉告她,請她在家里等我嗎?」
楊懷軒看著希姑,「這麼說,你想今天晚上或者明天中午去找她,是嗎?」
希姑輕聲說︰「明天中午。」她看上去也有些緊張。
楊懷軒點點頭,「鄭醫生,今天晚上可能不行了,要開會。不過我想明天中午希姑沒什麼事,她會在家……」
鄭光楠突然打斷了他的話,「等等,楊先生,你剛才說什麼?你說希姑?」
「是呀,是說希姑,」楊懷軒猛地閉上嘴,他意識到說漏嘴了。他看到希姑的臉色也變了。
鄭光楠大聲地說︰「你是說希姑,是七哥,是那個七哥嗎?」
楊懷軒急忙解釋︰「你別誤會,他們不是……」但那邊的電話已經掛斷了。
鄭光楠靠在電話亭的玻璃門上,他覺得全身無力,雙腿重得抬不起來。他已經沒有什麼可懷疑的了,他以前的種種疑問,現在都能得到解釋了。他難以想象的是,他如此深愛的一個女人,竟會是傳說中的黑社會老大。他無論如何也難以平靜下來。
楊懷軒也慢慢地放下電話,十分抱歉地看著希姑,「他問,希姑是不是就是七哥。請原諒,我疏忽了。」
「哦,天吶!」希姑難受地叫了一聲。
她心里頓時有了一種被刀一絲一絲劃傷的感覺,說不出,道不出,卻憋得她喘不過氣來。她生活中差不多唯一的一線溫暖和柔情,眼看著就要隨風而去了。到這個時候,她才那麼深切地感覺到她是多麼需要這一片溫暖和柔情。她這才想起來,她從未告訴鄭光楠,她還有一個常常被人稱作希姑的名字。
她看到楊懷軒關切的目光,低聲說︰「這不怪你。」但她心里卻快要忍不住了。她勉強說︰「三哥,你忙吧。」她起身走出楊懷軒的辦公室。她想獨自呆一會兒。
她走進自己的房間,讓軟弱的身體深陷在沙發里,愁悶就象山一樣壓下來。她所有的事情都可以拿出來和別人討論,唯獨這件事不能。她是希姑呀,她無人可以訴說心事。于是痛苦再上心頭,十幾年來獨熬長夜的孤獨感就象潮水一樣撲身襲來。過去的痛苦太多太重,壓得她心冷似鐵。鄭光楠是唯一能融化她的人。然而她今後還能見到他嗎?除了鄭光楠,今後還會有誰再出現在她的生活里?
她感到眼淚就要掉下來了。她拿起電話,她需要和人說一說這件事。接電話的是曹明維,她只說了一句︰「我是希姑呀,」眼淚就象斷了線的珠子一樣掉了下來。
「希姑,你怎麼了?我是明維,你怎麼了,快說話呀。」
「明維,我可能把他丟了,我可能把他丟失了,他可能再也不會來找我了。明維,他會恨我,會說我欺騙了他!他可能再也不會來找我了。你說我可怎麼辦,他不會再愛我了。我是個什麼人,我是個壞人,我是個壞女人。我騙他,我瞞著他,我總覺得我能瞞著他。和他在一起的時候我施舍乞丐,我給行人讓路,我說這里的風景多麼美,我說醫生治病救人有多麼好,我說我從小就想當醫生。可是我都干了一些什麼,我是干什麼的你知道嗎,我什麼壞事都干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