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域 七十三、 艱難坦白

作者 ︰ 聞繹

可是,黃立德還在興奮著,用各種各樣的方式擺弄這個早已失去了知覺的身體。當他最後一次聚起全力射出去之後,可卡的效力漸漸消失了。他全身汗水淋灕,象泄了氣的輪胎一樣,驟然垮了下來,撲倒在余葉玲的身上。

一一

晚上9點10分

沙傳泰很晚才回到家里。到家時,傳靜已做好了晚飯,正坐在餐桌旁等著他。

她往常總是快樂地迎接他,並轉動著輪椅跟在他的身後,講述一天中的種種事情。什麼窗台上的花開了,櫃子底下發現一只小老鼠,馬路上有人在吵架。要麼就是我的油彩用完了,你今天給我買了沒有,你一點也沒把我的事情放在心上。那是一種家的噪雜,傳遞的是很溫暖的氣息,讓他感到輕松而快樂。

但今天她只是默默地看了他一眼,又低下頭去。她反復折疊著膝蓋上的一塊小手絹。

沙傳泰走到妹妹身後,把雙手搭在她的肩上,以此來表示他的歉意。他突然意識到,妹妹以前對他是多麼的寬宏大量,體貼入微。她事實上是以自己的方式承擔著他肩上的擔子。

在吃飯的時候,他們也沒有說話。他們似乎都把話存在心里,等待一個適當的機會。傳靜吃得很少,她吃完飯後便搖著輪椅回房間去了。在門口她停下來,回頭說︰「哥,我等著你。」

沙傳泰默默地看著她離開了廚房。他吃飯吃得很慢,絕望就象煙霧一樣彌漫在他的眼前。和別人不同的是,他是眼睜睜地看著自己走上絕路的。他最沉痛的絕望是,他把妹妹也帶上了這條絕路。他真希望時間會倒轉,讓他重新走過這段經歷。他深感絕望的是,生活中的許多事是無法挽回的。

他吃完了飯,仔細地洗了碗筷,並把它們收進碗廚里。他在桌旁坐下來,點燃一支煙,慢慢地吸著。但他很清楚,他無論坐多久,他還是要到妹妹的房間里去的,他非去不可。

他終于熄了煙,起身走進妹妹的房間。

妹妹已經在床上躺下了,頭靠在床欄上,毛巾被蓋在胸前,她的雙手安祥地握在一起。

他搬了一把椅子在妹妹的床邊坐下來。他感到自己一點力氣也沒有了。他寬闊的脊背不由自主地彎了下去,他把胳膊支在膝蓋上,雙手托著額頭。他說︰「好吧,我把所有的事都告訴你。」就這樣,他把自己所有的事一點不漏地都講了出來。

他從那次使傳靜癱瘓的事故講起。老天,每當他想起這件事都會使他心里滴血,但他還得說,這是他走上絕路的起源。他淡淡地提起他當時尷尬和拮據的處境。隨後他提到了莫明其妙的電話和陰險的要挾。早晨意外出現在妹妹房間里的鮮花,夜里留在椅子上的短信。

他的聲音低了下去,「我不是個肯低頭的人,但我不得不如此,那時我沒有別的辦法。」

他也講了小毛和江蓮蓮的事,他說他為此感到羞恥,但她們確實使他輕松了許多。「那個時候我就象一個既沒有帆也沒有漿的小船,在海上隨波遂流,完全不知道會飄到什麼地方。我很愚蠢,我渾渾噩噩中混到現在。」

他講到最近發生的一些事,講到了何敏和于小蕙的事,講到了他對馮振德的追查。讓他感到意外的是,在這整個過程中,他已經殺了好幾個人了。一年前在貨棧街,為了得到那枚要命的戒指,他殺了第一個人。今天他又殺了張富。

「昨天夜里那個人呢?」傳靜問。

沙傳泰點點頭,「也死了。我把他扔進東面的垃圾箱里了。」

「那很快就會被人發現的。」妹妹小聲地說。

「是的,但要過一兩天。」他無力地你著頭說。

傳靜的臉上沒了血色,她安靜地躺在床上,兩眼看著天花板。

沙傳泰終于講完了,他象卸了重負一樣松了一口氣。他抬起頭有些不安地看著妹妹。

傳靜輕聲問︰「那個姓馮的呢?」

他點著頭說︰「我非殺了他不可。他是罪魁禍首。我已經殺了那麼多人了,再多殺他一個人也沒什麼了不起!」

傳靜轉向哥哥,黑色的眼楮里藏滿了痛苦,「哥,好長時間我就有了預感,你一定有什麼事瞞著我。但我想不出你出了什麼事。有時候我看你那麼緊張,心事那麼重。有時候我看見你一個人呆呆地想事情,我就想問你。但是我不敢問,我怕你會不高興。有時你晚上出去辦案,一有機會就給我打電話,哪怕到了半夜也要打,問我怎麼樣了,有沒有什麼事。後來我才意識到你有多麼的不安,多麼的擔憂。我也想到過那束莫明其妙的花,我只是不知道你是在為我擔心。哥,是我拖累你了。你別打斷我,讓我把話說完。」

她把臉轉向窗外,窗外沒有月亮,閃著稀疏燈光的高樓聳立在黑暗的夜空里。

「其實我一直都在拖累你,我是個不能**生活的人。我就象個包袱一樣壓在你的肩上。我不想再給你添麻煩,看到你心事那麼重,我心里好難過。我想我應該高興起來,快樂起來才行。我每天那麼高興都是裝出來的,只要你也高興就行。但你一去上班,我就苦惱得要死。現在一切都清楚了,一切一切都清楚了。我知道,你都是為了我。」

她長時候地看著哥哥,目光沉重而痛苦,「哥呀,你知道你這樣做的後果嗎?」

沙傳泰輕輕地點點頭。

她停了一下又問︰「哥,我猜想,你一定想好怎麼辦了。」

沙傳泰垂下頭,再次沉重地點了點。

她點點頭,「那就好,就照你想的辦吧,我全听你的。」

眼淚從沙傳泰的臉上滾落了下來,他握住妹妹的手,把她貼在自己的臉上,他說︰「阿靜,是我害了你呀!」

阿靜打斷了他,「你別這麼說,這不對。把話說到底吧,我們誰也不欠誰的。就照你想的辦吧,別猶豫。」她仰起臉,「哥,親親我。」

沙傳泰俯去吻她。她摟住他的脖子,用力回吻他。

她低聲說︰「哥,我一直都是愛你的,從心里邊愛,是做妻子的那種愛,愛得這里面好疼好疼。」她用手指著胸口說。「為我再做一件事,再給我洗一次澡吧。無論怎麼樣,今天晚上,我都想干干淨淨的。」

沙傳泰擦了一把眼淚,他說︰「好,你等著。」他轉身走出妹妹的房間。

浴室里很安靜,他打開熱水器往浴盆里放水。他彎腰擦洗浴盆的時候,猛地感到心里象被插了一把刀似的痛苦異常。他蹲下去,頭頂在牆上無聲地哭起來。

他明白,一切都已無法挽回了。

從他當時踏出了第一步起,就已經象一片月兌離了樹枝的樹葉一樣,飄飛到外面的夜空里。他遲早總會落地的,遲早總會的。他當初沒有想到的是,他會帶著他的妹妹一起落地。

妹妹的生命將不再閃光,他們是兩片連在一起的樹葉,共同在外面的夜空里隨風而去。

浴盆里的水滿了,淡淡的水蒸汽在寂靜的浴室里無聲地彌漫著。他回到妹妹房里,輕聲說︰「水好了,給你月兌衣服好嗎?」

他扶著妹妹坐起來,幫她把衣服月兌下來。妹妹目光朦朧地看著他,神色既安祥又平靜。她張開雙臂,讓他把她抱起來。

他真想永遠就這樣摟抱著她。她多麼美,多麼嬌女敕,就象初綻的花一樣,她睫毛上的淚珠就象花朵上的露水一樣,在燈光下閃耀著晶瑩的光。他的全部的愛都在這里了,他只能攜她而去。

他輕輕把她放進浴盆,細心地給她洗澡。他再次感覺到她的完美和珍貴。這樣的完美和珍貴他再也不會有了,也將隨風而去。

洗完澡,他替她擦干身體,把她抱回到床上,蓋上毛巾被。妹妹向他伸出手,她摟住他的脖子輕聲說︰「愛我一回好嗎?就象真的夫妻那樣。」

沙傳泰靜靜地看著她,他不能拒絕。他說︰「好,你等一下,我就來。」

他回到廚房里,月兌了衣服。他不想再燒熱水了,就站在水龍頭底下用力擦洗著。水涼極了,心里卻象火一樣在燒。

「就要結束了,就要結束了。」他在心里一遍一遍地對自己說。

他慢慢地走進妹妹的房間,在門口停下來。

在這樣的時間里,世界是不存在的。他看見妹妹微紅的臉在燈光下洇染出一片柔和,嬌弱的身體在毛巾被下不安地起伏著。她垂著眼楮看著哥哥的腳下,等待他的到來。他心里有什麼東西在一明一滅地閃動著,他怎麼會想到他一生的愛會是如此的奧密和殘酷。

他走到床邊,在妹妹的身邊躺下來。他們互相注視的時候,他俯去吻她,他把自己的眼楮藏在她的頭發里。他吻她的臉頰、耳朵和嘴唇,吻她的脖子、肩膀和胸脯。有一瞬間他感到自己沒有了把握,他不知道自己該怎麼去走下一步。事情已經完全不同了,和任何人都不同,他不知該如何給她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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