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日午後,孫容華來我的瓊華軒小坐,兩人閑著無事,便取了圍棋對弈——
大雪過後,陽光總是格外的好,坐在越梅樹旁,聞著清淡馨香,我用淺紫繡百花廣袖拂去棋盤上片片落紅,輕落一子,頭微仰,一束陽光打在臉上,說不出的暖和。
孫容華用素手扯著百子石榴織錦長袖,從棋盒中拈起一枚黑子,眼光望著棋盤,托腮思索著,口中閑閑道︰「方才從長來瓊華軒,路過暢安宮,里面傳來絲竹聲響,好生熱鬧。」
邊說著,手落子定,孫容華抬眸,朝我淺淺一笑。
「此刻皇上也在暢安宮吧?」我一雙杏眼朝宮門望去,輕聲問道。
「想來是吧,皇上膝下子嗣不多,自然看重龍嗣。听說太後知道了,雖是身上不豫,不能親自去探望,也還是遣人送了柄玉如意過去,說是安枕之用。」孫容華又落一子,說道。
「如今成嬪娘娘身懷有孕,宮中眾人自然少不得都要去賀喜,昨日我也讓瓊奴送了尊銀雕送子觀音去暢安宮。」我看著棋局,微微蹙眉,舉棋不定道。
上元佳節夜宴時,蕭澤晉封潘容華為嬪後,第二日,內務府就擬了幾個封號呈上去,最後蕭澤和皇後擇了個「成」字,所以眾人便稱昔日潘容華為成嬪娘娘。
「珠胎玉成,皇上和皇後選的這個‘成’字,卻也是暗含深意。我前日也送了禮過去,面子上的事情自然是要做的,其實成嬪又哪里會在乎我們送些什麼呢,皇上的心意啊才是最重要的。」孫容華見我舉棋不定,卻也不急,斂斂衣襟,閑笑道。
「我怎麼听著姐姐這話里有一股子酸味。」我作勢用絹子在鼻前扇了扇,笑道。
「就你會胡說。」孫容華急辯道,說著臉上含上壞笑,道︰「若要論這酸勁,我哪里比得上你呢,只怕你現在心里早就是酸溜溜了的吧!」
我听了她這話,羞得腮上漲紅,取過茶盞,呷一口溫茶,笑道︰「姐姐才是胡說,這幾日皇上可是常召幸你呢!」
孫容華將手中的棋子輕輕放回棋盒中,伸出食指在我腦門上一戳,輕嗤一聲,笑道︰「別以為我不知道,這事還不是你攛掇皇上的,弄得這幾日合宮里的妃嬪看我的眼神兒里都是滿含醋意。」
我掩嘴一笑,打趣道︰「這卻是什麼理,我讓皇上去你那,你非但不領情,還把我數落一通,到頭來卻是我的錯了。」
孫容華眼看著棋局,口中笑道︰「哪里是數落你,只是,你卻是不知道,皇上每日去我那,左不過都是和我談你。可不是身在曹營心在漢嗎?」
這話听著,讓我不由如沐春光,身上頓時暖了許多。
送走孫容華,正準備回屋歇息一會,外頭卻有人傳報,說蕭澤來了。
我忙整理了妝容,疾走到宮門口接駕。
行至儀門外,正見蕭澤領著蘇安緩步走來,我行禮道︰「臣妾見過皇上,皇上萬福。」
蕭澤走到我跟前,伸手將我扶起︰「和你說過多少次了,無需多禮。」
「皇上是萬民之君,臣妾怎麼敢妄廢禮數呢。」說著,我牽著蕭澤的手,兩人走進軒內︰「皇上這是打哪來啊?」
蕭澤輕咳一聲,清清嗓子道︰「在成嬪那用的午膳,接著去頤寧宮看望了太後。」
自上元那日,蕭澤每日都要去成嬪那陪著她,我雖然知道他是為了子嗣,但听他說他在成嬪那用的午膳,我的臉還是不自覺的微微凝滯一下。
蕭澤將我臉上的表情盡收眼底,牽我手的力道加重幾分,嘴上含笑道︰「怎麼?听著我從成嬪那來,心里不舒服了?這可不能怨我,每每來你瓊華軒,你還總勸著我去別人那。」
「臣妾何時說過怨皇上了呢?」我不願被蕭澤笑話,忙換上笑臉,朝蕭澤道。
蕭澤輕刮一下我的鼻尖,似乎很是高興︰「你不必吃心,我去她那不過是看重她肚里的子嗣罷了。」
「臣妾知道。」雖然心里也知道,但是話從蕭澤嘴中說出,我不覺心下一松,一抹淺笑浮上臉龐。
「皇上,太後的病可好些了?」走進屋,伺候蕭澤坐下,我給蕭澤奉上一盞香茶,柔聲問道。
「方才去頤寧宮時,見母後面色卻是好了許多,只是這病,這麼些日子了,卻也不見好。」蕭澤嘆一口氣,道。
「病去如抽絲,皇上不必心急,太醫院群聚天下醫才,假以時日,定能使太後鳳體痊愈。」我跪坐在蕭澤身後,替他揉著肩,寬慰道。
「嗯。」蕭澤轉過身,握住我的手,淺淺一笑,道︰「貞兒,你總是這般善解人意。」
我莞爾一笑,看著蕭澤俊逸臉龐,心下一動,略微遲疑,道︰「皇上,臣妾還有一話,不知該說不該說?」
「你我之間,何須如此一問,你說便是了。」蕭澤攬我坐在他身側,笑道。
「臣妾心想著,太醫院名醫無數,為何太後的病遲遲不好?難道是太後這病,非草藥湯劑所能療?」我指點梨渦,輕輕說道。
「這話怎麼說?若是湯劑無法治療,那又該如何治愈呢?」蕭澤眉頭微蹙,看著我,目光中充滿疑惑,問道。
「皇上為天子,自與凡人不同,太後誕育皇上,又豈是尋常凡人所能比擬的呢!怕是只有天上的星宿才能相當!所以臣妾私心想著,太後這病會不會是因為天象之故?」我嘴角含笑,輕輕解釋道。
蕭澤聞我此言,斂目思索片刻,道︰「听著卻有些道理,母後久病不豫,莫非是因天象之故?」
「皇上不如喚來欽天監,詢問近來天象,不就知道了嗎?」我伏在蕭澤肩頭,道。
蕭澤點了點頭,喚蘇安去傳。
欽天監就在太微城北邊的千秋山上,不過半個時辰,蘇安就進來回話,道︰「皇上,欽天監監正孫大人到了。」
蕭澤接過我手中剝好的紅橘,放入嘴中,正色道︰「傳他進來。」
我將紅橘皮擲在案上,用絲絹搽干淨手指,聞的見一陣橘子香氣,也理了理鬢角,端坐在蕭澤身旁。
只見一名身著五品官服的年輕男子低首走進屋內,俯身行禮道︰「臣孫昌毓參見皇上,吾皇萬歲萬歲萬萬歲,參見良媛小主。」
蕭澤左手一揚,道聲︰「平生。」
孫昌毓起身,垂首侍立一旁。我抬眼看他,面容白淨,看著年歲似乎不大,約模只有二十三四而已。
「朕今日召你來,是想問問你,近來你日觀天象,可曾發現有什麼異處沒有?」蕭澤正色問道。
孫昌毓雙手合一,恭聲答道︰「回皇上的話,臣近觀天象,諸星都無大的異處,唯有那西邊的紫鳳星宿近日星光黯淡,不似從前。」
「紫鳳星宿?」我輕啟薄唇,問道。
孫昌毓听我發問,頭微微抬起,眼眸在我臉上一掃,又旋即低下頭去,回道︰「回小主話,紫鳳星宿在紫薇星宿之西,喻指宮中的太皇太後或皇太後娘娘。臣敢問,最近宮中太後是否鳳體不豫?」
我轉頭看向蕭澤,蕭澤听了這話,雖是驚詫,卻也暗暗點頭,避開孫昌毓的問題不答,急道︰「可有解救之法?」
「臣觀天象時發現,自紫鳳星宿日漸黯淡後,卻又一星比之先前更顯得熠熠生輝。」
「是何星宿?」蕭澤開口問道。
孫昌毓恭聲回道︰「是東南邊的太木星宿,臣敢問這宮中東南邊可有帶木字的宮室?」
「東南邊?」我腦中思索,喃喃道,突然靈光一現,朝蕭澤笑道︰「皇上,東南邊,帶木字的宮室,那便是長楊宮了。」
蕭澤听了,自己也想了一回,不由點點頭,看著孫昌毓問道︰「這其中可有什麼說法嗎?」
「不知,這長楊宮中住的是哪位主子?」孫昌毓且不急著回答蕭澤的問題,繼續問道。
蕭澤側首看我一眼,說道︰「朕記得長楊宮住著的似乎是齊婕妤,前些日子被朕禁足宮中。」
我听著,朝蕭澤微微頷首,眼中卻露出一絲隱藏著的笑意。
「這就是了,臣猜想紫鳳星宿星光黯淡,是太木星宿之緣故,如此看來確是對的了。皇上將齊小主禁足于宮內,長楊宮中必是人氣郁結,以致太木星沖撞到了紫鳳星宿,所以才使太後鳳體不豫。」
如此解釋,听得蕭澤連連點頭,追問道︰「那又何解救方法?」
「若要太後豐體康和,也很是簡單,只要皇上將禁足的齊小主放出來就可以了。」孫昌毓溫聲答道。
孫昌毓退出去後,蕭澤長舒一口氣,面上帶笑,看著我道︰「貞兒,果然還是你聰穎,一點即中。」
我嫣然一笑,道︰「臣妾不過猜測罷了,不想竟給說中了。瞧皇上您這麼高興,臣妾讓人給你準備些糕點嘗嘗,可好?」
「好!」蕭澤此刻心情大為舒暢,呷一口茶,道。
我緩步走出屋內,屋里傳來蕭澤的聲音︰「蘇安,去傳朕的旨意,長楊宮婕妤齊氏,禁足期滿,朕特賜解其禁足,望其以後恪守妃德,尊長卑之道。」
我伸手扶了扶鬢角欲墜的白玉花釵,縴細的手指劃過白皙的臉龐,掩不去的一抹笑意從嘴角綻開。身後,蘇安朝長楊宮而去的背影,越來越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