轉眼二月已逝,三月春風浮動,吹綠了這太微城一城山水——風光旖旎,奼紫嫣紅的花朵開滿,惹醉棲在枝頭的黃鸝鳥兒,嬌聲玩轉不住鶯啼,似乎也在感嘆這華美春光。
宮中殿宇外多種楊木柳樹,春日一來那楊花柳絮便是漫天飛舞。
我用織金繡鳳尾圖案的茜色廣袖輕輕拂去落在裙擺上的柳絮,低頭一看,繃緊的繡架上那匹玫瑰紅色素錦上不知何時也落了許多。我輕吹一口氣,看著那素錦繡布上的柳絮如白雪般飛舞,朝身旁和嬪笑道︰「未若柳絮因風起,謝道韞不愧是才女,詩也寫的這般傳神。」
和嬪斜斜歪在墊了織金花軟枕的檀木椅子上,笑道︰「你可別光顧著吟詩,那繡布上的石榴百福字可繡的如何了?若是繡得不好,我可是不要的。」
我嘴上含笑,低頭閑落幾針,蕊黃色的絲線穿過深紫色的石榴花朵,假嗔道︰「我幫著你肚子里的孩子繡這肚兜,你還要挑三揀四的。」
「你既是要我肚中的孩子認你做姨娘,在這肚兜上多花些心思,也是應當的。」和嬪掩嘴笑道。
看著和嬪臉上露出身為人母那溫慈神色,我放下手中銀針,走到她跟前,取下手指上長長金嵌紅寶石的護甲,蹲子,撫上和嬪微隆的肚子,輕聲道︰「寶貝,你瞧你母妃多疼你,巴巴的催著姨娘替你繡好看的肚兜,以後可得好好孝敬你母妃。只是有一點,可別學了你母妃這捉狹的小性子才好。」
和嬪聞言,忍不住嗤笑一聲,伸出手指朝我腦門一戳,口中道︰「你呀!」
我收了手,戴上護甲,抬頭看向和嬪,道︰「姐姐自有孕後就不大愛動彈,一天里倒有大半時間在榻上躺著。」
「也不知是不是春天來了的緣故,這些日子總覺得身上懶懶的,胃口也不大好。」和嬪笑道。
「可找何醫士看過了?」和嬪有孕,我擔心有人會在飲食湯劑里做手腳,所以便讓何彥方來照看和嬪,畢竟這樣,才能安心些。
「昨日他來請脈時,我倒是問了他。他說有孕之人身子難免倦乏,屬正常,無妨的。」和嬪對何彥方的話似乎很是相信。
和嬪素淨雙手撫上小月復,笑道︰「只是我听宮里的老人說,這懷孕時,若是這肚子動靜大,那便是男孩,若是動靜小,那就該是女孩。瞧我成天這樣懶著,看來我肚子里的,十有八九該是個公主了。」
我淺淺一笑,接口道︰「也不過就這麼說說,不見得就是真的。我倒是覺得姐姐肚子里的該是個胖嘟嘟的皇子呢。」
「是皇子也好,是公主也罷。又有什麼要緊的呢。只要是我的孩子,我定會用十二分的心去疼他。」和嬪道。
素來妃嬪有孕,都是叩天拜地祈求能誕下皇子,但和嬪的心卻從不在此事上計較,為母之心,可見一斑。
「姐姐說的是,咱們的孩子不管男女都是一樣疼愛。只是,我私下里想著,姐姐方才的說法若是真的,那麼成嬪肚子里的怕該是位皇子了。」我坐回繡架前,拾起針線,低頭刺繡,口中道。
「我倒也听說了,成嬪連日稱胎動不適,日日都把皇上拖去她的暢安宮。鬧得宮中妃嬪很是不快呢。」和嬪眸子微抬,說道。
「她如今懷著龍嗣,身子自然金貴。人都說懷孕辛苦,想必偶爾不適也是有的。只是,滿招損,凡事若是做得太過,未免就顯得矯揉造作,遭人嫌厭了。」我選了上好的南珠來做那綻開口的石榴晶瑩果子,倒很是相襯,口中繼續說道︰「倒還是姐姐好,同樣是懷有身孕,卻依舊是這般寧靜清淡,很是舒心。」
「我這個人是最不願沾染是非的了。左不過皇上日日都會來看我,又有你不時陪著。日子不還是這樣過嗎。」和嬪看向我的眸子平靜沒有半點波瀾,道。
和嬪身邊侍女寶兒走近前來,笑著向我行禮後,朝和嬪道︰「娘娘,喝安胎藥的時辰到了。」
說著,捧上個翠綠底琺瑯瓷碗,里面淡褐色的湯藥盈盈泛著光。
和嬪眉頭微皺,道︰「每日都要喝這苦藥,難受死了。」
寶兒一笑,道︰「小主,喝這藥也是為了您肚子里的孩子,您就別抱怨了。奴婢知道您怕苦,特意準備了糖水給您漱口,還有蜜餞海棠。您喝完藥吃些就好了。」
我听了寶兒的話,不由贊道︰「好細心的丫頭!」
「沐容華過譽了,伺候小主是奴婢本分,哪里敢不盡心呢。」寶兒含羞一笑,回道。
我抬眼看時辰也不早了,遂起身,朝和嬪道︰「姐姐喝了這安胎藥再好好躺著歇息會。時辰不早了,妹妹我就先告辭了。」
和嬪放下手中的瓷碗,拈起枚蜜餞海棠放入嘴中,道︰「好吧。只是明日別忘了過來陪我。」
我掩唇一笑,取笑道︰「忘不了。人听了姐姐這話,都會覺得是姐姐惦記著我。我心里卻是知道,姐姐哪里是惦記我,怕是惦記著我這還沒有繡完的肚兜吧!」
和嬪听了我這話,捧著肚子一陣笑,急道︰「你這張嘴呀!」
我想著春光甚好,便和瓊奴繞遠路從上林苑回瓊華軒,這一路湖光春色,看得我是目不暇接,果真是一派錦繡山色,皇家富貴。
回到瓊華軒時,小福子站在宮門口候著我,見我回軒,忙迎上來,道︰「小主回來了,何醫士正在軒內,等著給小主請平安脈呢。」
何彥方因要忙著照看和嬪的胎,所以已有今日不曾來為我請平安脈了,我倒也沒記在心上,今日怎麼來了?
我提步踏進屋內,果見何彥方候在外間。見我進屋,他忙從椅子上起身,行禮道︰「臣參見容華小主,小主吉祥。」
「何醫士起來吧。」我盈盈喚他起身,問道︰「醫士今日怎麼有空來瓊華軒請平安脈了?」
「為小主請平安脈是微臣本分,只是前幾日因忙著為弦月閣和嬪娘娘安胎,未曾來給小主請脈,還請小主莫要怪罪。」何彥方眉眼低垂,答道。
「無妨。和嬪姐姐那是我讓你幫著照顧的,倒是辛苦你了。」我見他臉色略有憔悴,便道。
何彥方白淨面龐,淡眉一揚,道︰「既是小主所托,微臣自當盡心竭力。」
我略帶感激,點點頭。轉目看向瓊奴。瓊奴會意,替我卸下腕上銀鐲,去一方絲帕墊在皓白如雪的腕上。
何彥方跪坐在小杌子上,閉目替我診脈。半晌後,收了搭在絲帕上的手,笑道︰「小主身子無恙。」
「有勞大人了。」我自己取過銀鐲攏上,道。
何彥方輕輕一笑,眼光朝四下一看,見屋內只有瓊奴,便從袖中取出一封信,交到我手上,道︰「這是故人托我交給小主的。」
這必又是寧鄴王的信了。我將信收入袖中,道聲多謝。
何彥方清淺一笑,又從袖中掏出一物,遞與我。
我接過一看,是一個香囊,不禁問道︰「大人,這是何物?」
原本以為是寧鄴王托送給我之物。不想何彥方開口道︰「微臣听說小主幼時患過哮癥,如今這個時節,楊花柳絮漫天飛舞,小主哮癥雖然治愈,但也不得不小心些。所以微臣特意制了這個香囊送給小主,香囊里面多是薄荷等清涼草藥,小主每日聞聞,對身子有好處。」
他聲音不疾不徐,如春日溪水,緩緩淌出。
我將那香囊放在鼻邊,輕嗅,清涼之味溢滿鼻中。我淺淺一笑︰「多謝大人了。」
何彥方表情依舊,收了藥箱,正欲告辭。我眼光一瞥,見一方錦帕從他懷中掉出,忙道︰「大人,您的東西掉了。」
我起身拾起那方錦帕,錦帕略微有些發白,似乎有些年頭了。上面繡著一竿修竹,迎風而立,五瓣竹葉隨風而擺,盡顯風姿。
我將這帕子交還到他手上。他連道幾聲謝,將帕子仔細收好,放入懷中。
「大人似乎很珍惜這帕子?」見他如此愛惜這錦帕,我不由問道。
何彥方聞言,輕笑一聲,道︰「這帕子是微臣的娘親留下的遺物,睹物思人,所以微臣格外珍惜些。」
我望著他,道︰「如此,大人可要收好了。」
送走何彥方,我掩了屋門,坐下拆開他方才給我的那封信。這次的信不同于前幾次,洋洋灑灑寫了幾張。信中蕭涵知道我已經得寵,並且知道我已與純妃水火不容。他再三囑咐我要小心,並且勸我若是一時無法和純妃相較,不如忍讓一時,暫避鋒芒。他此番寫信給我,是為了一事,讓我務必要幫他。
看完蕭涵的信,心中五味陳雜,我嘆一口氣,放下手中的信。拿起信封,將信封里一把米粒大小的種子倒在手掌里。蕭涵心中提到,說院子里的惠蘭花接了種子,特意給我送來一些。
那桃花箋上一行熟悉字跡落入我眼簾︰休說生生花里住,惜花人去花空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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