蕭澤起身,手指不住摩挲著掌上一塊九龍紋羊脂玉佩——由窗欞處投下的一抹暖日光輝正好打在他胸前的金線織繡五爪密紋團龍上,盡顯天子威儀。
輕咳一聲後,蕭澤終于開口叫了聲「皇後」。
皇後聞言,忙屈膝走上前,也不敢抬頭,只低聲回道︰「是,臣妾在。」
我听他喚皇後上前,心中已是猜著八九分了。不由暗嘆一口氣,嘆得是皇後,也是蕭澤。
蕭澤緊鎖的眉頭此刻微微松綻,揚起頭,不疾不徐緩緩道︰「皇後,你為國憂心,力行節儉,心思卻是好的。只是就如純妃所說,天家顏面卻也是斷不可少的。何況如今成嬪和和嬪都懷有身孕,太後身子也不好。依朕看這縮減**用度一事卻也不急在一時,不如先免了吧?」
皇後低垂的頭,稍稍仰起,一雙泛紅的美目看向蕭澤,雖是心中委屈,卻也不肯丟了中宮的威嚴,只得把淚水往肚子里頭咽。不顧周遭那吃吃竊笑之聲,收了哭腔,正聲回道︰「是,臣妾遵旨。」
純妃杏眼微闔,用繡帕掩住嘴唇,輕巧一笑︰「皇後娘娘也不必太過為西南戰事憂心。嬪妾倒覺得與其省下幾兩銀錢,倒不如讓自己家族的父兄叔伯上陣殺敵,為國效力來的實在。娘娘您說呢?」
純妃心中定是篤定了自己的父兄會領兵遠征南漢,所以才會以此相譏。我有意看了一眼蕭澤,果然純妃此言一出,蕭澤臉色便就不大好看了。
「好了,成嬪身子不適需要靜養。既然太醫說胎兒無事,你們便都跪安吧。朕留下來陪陪成嬪。」蕭澤把手一揮,轉身走進內室。
皇後領著眾人行了跪安禮,便都退了出來。
我扶著和嬪,兩人一齊走出暢安宮宮門,見皇後正由侍女攙扶著走上鳳輦,忙行禮︰「嬪妾見過皇後娘娘,娘娘萬安。」
皇後見是我倆,勉強一笑︰「起來吧。」
我見皇後臉色依舊不大好,正欲出言寬慰她幾句。卻不想身後傳來一陣銀鈴般的笑聲,聞聲便知道是純妃。
我和和嬪兩人轉身,朝純妃和她身邊的榮貴嬪屈膝行禮。見我們行禮純妃眼眸也不抬,口中含含糊糊「嗯」了一聲。到底是榮貴嬪看不過,雖也是不願搭理我們,卻還是道了聲︰「起來吧。」
純妃繞過我們,走到皇後鳳輦前,吟吟笑道︰「皇後娘娘萬安。嬪妾听說皇後家中有兩位庶出的兄弟,為何不請旨皇上讓他們出征西南,為國效力呢?若是娘娘的兄弟在軍中立下戰功,倒是要比娘娘如今苦心經營,力行節儉卻討不得皇上一句好要來得體面的多。」
皇後閉目歪在鳳輦上,卻也不願與純妃爭一時口舌,所以也不說話,只是從腰間解下一枚檸黃色的如意紋雙喜字香囊,送到鼻邊。這雙喜字香囊是帝後大婚之夜皇上親手為她系上的,意義自然非凡。
純妃似是又想起什麼是的,開口道︰「喲,皇後您瞧嬪妾這個記性。嬪妾忘了,皇後娘娘的父親鄭大人,雖是領著吏部尚書的餃,卻已是向皇上告了病,回東北盛京療養去了。這可如何是好,听嬪妾父親說再過幾日這大軍就要拔營出征了,即便娘娘兩位兄弟即刻啟程,怕也是趕不上了。」
純妃嘴上滿是惋惜之意,但眼中卻是無限嘲笑譏諷。她回過頭看一眼榮貴嬪,掩著嘴不住嗤笑。那笑聲傳入耳中甚是可厭。榮貴嬪雖是純妃心月復,卻也不敢像純妃這樣明目張膽得罪皇後。所以,只輕扯嘴角,咧出個笑容算作附和純妃了。
「倒是多謝純妃妹妹關心了,只是本宮那兩個兄弟哪里比得上純妃妹妹母家父兄呢。怕是難以擔當上陣殺敵,為國效力的大任了。至于本宮父親身子一直不好,本宮到希望他能在盛京多療養些時日。索性朝堂諸事皆有妹妹父親吳大人打點,連皇上也十分倚重呢。」純妃如此刻薄相譏,可皇後臉上卻沒有絲毫不悅之色,就連方才在殿內所受的委屈,此刻也是盡消殆盡。
相比之下,純妃就顯得太過張揚了,見皇後如此自謙,對自己父親卻是大加夸贊,早已是得意難掩,開口笑道︰「嬪妾父親自皇上登極就開始輔政,自然對朝堂之事甚是熟稔。此番遠征西南,也定會剿平番邦,為我大梁振威。」
見純妃在為她父親而沾沾自喜時,我卻不動聲色,心中只暗暗一嘆不知來日知道了出征的不是她父親時,這個不可一世的寵妃又該如何呢?
皇後半含笑意,點點頭,用手指在額上輕輕揉搓,道︰「和妹妹說了這麼會子的話,本宮卻也乏了,得回宮歇歇了。」
听皇後如此說,眾人遂一齊跪安,恭送皇後。
看著皇後的鳳輦一路逶迤而去,愈行愈遠。我和和嬪便向純妃和榮貴嬪行禮告退。
與和嬪兩人領著一眾侍女太監緩步走回宮中。我伸手撫上她的小月復,笑道︰「姐姐這肚子似乎又大了些。」
「我到不覺得。這才四個月大呢。」和嬪笑吟吟說道。
我從身邊開得正盛的桃花樹上折下一枝桃花,別在和嬪粉女敕色的衣襟上,道︰「桃之夭夭,灼灼其華。古人以桃花喻美人,今日一看,古人當真成不欺我。」
「這桃花果然看的好。不過,我如今大著肚子,容貌自然丑陋。倒是這桃花配你正好。」說著,和嬪小心翼翼在侍女的攙扶下,摘下一朵嬌艷五瓣桃花替我戴在發鬢上。
我的手撫上那鬢邊盛放的桃花,羞澀一笑︰「姐姐取笑我了。姐姐容貌天成,氣質端華,哪里不比妹妹我強呢。」
和嬪看著我淺淺一笑。不過轉瞬,卻又長嘆一口氣。我不知所以,忙問道︰「姐姐怎麼了?為何嘆氣?」
「我只覺著今日之事皇後未免太過委屈。我私心里想著,也覺得咱們宮里用銀子和淌海水似的,你想想這每日的膳食,還有脂粉、錦緞、釵環,都得花多少銀子呀!」和嬪掰著指頭和我細細說道︰「我這麼粗粗一算,光我每日花銷的銀子就有百兩之多。這若是放在尋常人家足夠一年開銷了。皇後娘娘縮減**用度,節儉度日依我看,也並不是什麼壞事。咱們**這鋪張奢靡的風氣也是該糾一糾了。」
我扯過她的手,笑道︰「我說今日見你怎麼有些消瘦了,原來都把心思花在了算賬上面。這**奢華無度的風氣豈是一時就能更改過來的。你只瞧今日皇後,就也該知道了。若是姐姐你真有這雄心志氣,要一掃**鋪張奢靡之風。那也該等到這肚子里的小皇子出生,皇上自然晉你為妃,到時手握協力六宮大權,再治也不遲呀!」
和嬪見我語出戲謔,忙捂住我的嘴,急道︰「妮子,這話也是可以胡說的!」
「好了,我不過玩笑一句。再說這有沒有旁人。」我朝四周掃一眼,俱是我或是和嬪的心月復之人︰「不過你若真誕下皇子,皇上膝下皇子不多,說不準一高興,真晉你為妃,與純妃並尊了呢。」
「罷了。在這**之中爬得越高危險也就越大。若是我真與她純妃同列為妃了。她純妃還不要把我生吞活剝了。想當初我還只是小小容華,這純妃就設計陷害與我。如今想想,我都覺得後怕。你再看皇後,雖是中宮,但純妃也少不了給她氣受。」和嬪想起往昔之事,銀牙暗咬,恨意慢慢滲上臉龐。
我替她縷平鬢角碎發,嘆道︰「可是咱們身處**這樣的地方,又怎麼會不沾染是非呢?更何況,往日之仇,豈是能輕易忘記的。若是因為懼怕而退縮,那便就是死路一條了。」
「我知道,先前她陷害我的事,我是不會忘記的!我和她之間的恩怨總有一天是要了結的。只是這**之中最難防的就是從你背後射過來的暗箭,所以切記不要強出頭,否則……」和嬪雙手輕輕按在小月復上,清淺一笑︰「何況,我還有肚子里的孩子呢。」
「是,姐姐說得對。若是沒有十足把握,不如退避一時,以求萬全之策。我倒是很佩服皇後,純妃那樣的挑釁,她也能一笑而過,不怒不氣。確是個心中有城府之人。」我想起皇後方才面對純妃時的從容淡定,說道。
「我也是這樣想。比起純妃的張揚果決,皇後反倒是心有溝壑。」和嬪點頭同意道。
我停住腳步,朝身後瓊奴問道︰「瓊奴,回去後你再替我取些首飾珠寶拿出宮去當了,把當票和銀子一齊送去坤儀宮給皇後娘娘。」
瓊奴聞言不解,問道︰「小姐,咱們宮里又不缺錢用,為何還要拿東西出去當呢?上回當首飾是因為皇後娘娘下了鳳令。那這回……」
瓊奴話還未說完,就恍然大悟,一笑道︰「奴婢懂了,奴婢回去就辦。」
和嬪和我見她的樣子,不由相視一笑。和嬪道︰「這瓊奴雖說有些木木的,倒也算聰慧。」
見瓊奴臉上一陣紅暈。我忙道︰「姐姐可別夸她,您這一夸呀,她又不知道該高興到哪里去了。」
瓊奴捂住漲紅的臉,嬌嗔一句︰「小姐!」然後扭頭便朝瓊華軒跑去。
眾人俱是不住哈哈大笑。和嬪慢慢平息了笑聲,清清嗓子,朝身後寶兒道︰「你也是,回去也替我尋些珠釵寶鐲出來,和瓊奴一齊拿出去當了。所得銀兩連同當票也送到坤儀宮去。」
寶兒乖巧應了。
我牽過和嬪,低聲問道︰「姐姐不是一直獨善其身,怎麼如今也開始尋枝棲息了?」
「今時不同往日,即便自己不願卷入這是非洪流之中,如今也已經卷入了。所以自然要想法子,保全自己,更重要的是保全我肚子里的孩子。再說,不是還有你嗎?怎麼不願意我和你一起嗎?」和嬪眨眨眼,笑問道。
「自然願意。你我姐妹二人齊心,定能在這**中保全自身。」我緊緊握住和嬪的手,再也不願意松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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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雨咯,下雨咯。頓時覺得涼爽了不少……南京真的很熱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