沒有月亮的夜晚愈發顯得沉靜——永壽宮外一排梧桐樹上,已有初夏的知了臥在上面吱吱叫個不停了。
我披一件月白色的衫子,才洗過的頭發隨意挽了一個平髻,一根素銀釵子牢牢定住那欲垂落的鬢角碎發。
瓊奴被我早早打發去休息了,身邊只留了羽香伺候著。
我端坐在有些生涼的白玉石椅上,伸手接過羽香遞上的茶盞。才呷了一口,就听著那黃楊木刷了紅漆的偏門輕輕被人叩響了兩下。
羽香眼珠一轉,低聲道︰「該是來了吧。」
說著,提起裙擺,上前就去開門。
門外一個黑影,提著個紙糊的燈籠,里面的燭火撲哧撲哧的搖擺閃爍著。叩門那人卻也不進來,似有躊躇,只立在那門外,微微抬頭朝里面望來。
「這算個是個什麼事。既然都走到門口來,還不進來。是想來巡邏的衛兵把你抓了去嗎!」羽香這話里半帶著警告與威脅的意味。
門外那燈籠照著的影子微微抖了抖,吹熄了燈籠,提步走了進來。
羽香走到我跟前,耳語道︰「主子,人來了。」
我點點頭,眼光朝她一探。羽香會意,開口笑道︰「主子這茶涼了,雖說這天氣漸熱了,這涼茶喝了終歸不好。奴婢給你換一盞熱茶去。」
看著羽香離去的背影。我這才把目光轉回到一直屈膝跪在我身前五六步遠的那個人身上。
我深吸一口氣,緩緩開口道︰「我只當這輩子都再也見不到了,卻不想竟然還能在這太微城里相遇。安生哥,你說是嗎?」
身前跪著的那人明顯是一驚,低垂著腦袋。卻也不抬起來。
「怎麼?事到如今你還不願意與我相認?」見他如此反應,我十有八九就已經確定他是安生了。在心中長嘆一口氣,這才開口道。
「還是你今生今世都不願意在看見我了?」我語氣中加了幾分悲決之意,厲聲問道。
「不是。貞兒妹妹,你別多心。」見我急了,那人忙抬起頭來,對上我含著淚水的眸子,口中著急解釋道。
果真是安生!我一下子沒忍住,淚水就嘩嘩下來了︰「真是你。你怎麼進宮來了。」
我站起身,扶起他。手指觸到他那太監穿的藏青袍子時。手指微微生涼,一直寒到心底里去。
安生給了我我最不想听到的答案︰「為了找你!知道你是進宮來了,我就進宮來找你了。」
我心中一陣刺痛,他一個男子,想要進宮,便只有兩條路。一是侍衛,二便就只有是內侍了。這大梁太微城里的侍衛都是從世代官宦人家挑選出來的,安生自然是不用想的了。所以。想要進宮就只能……
我望著安生的眼光中含了悲憫與傷痛,我最不願的就是他為了我付出這麼多。若說之前我已是不能還清了,那這一次只怕是要永遠欠下去了。
可安生見到我了,反而顯得有些開心。他扶著我先坐下。然後開始和我詳說自己進宮的經歷。
原來他是花了銀子從寧鄴王府那多番打听才知道我被送進宮了。所以他便也趕來了長京。本來是打算用我留給他的銀子通通關系,買個路子進宮當侍衛,也好進宮來找我。
但大梁宮廷歷來是門禁森嚴。沒有一點縫隙可鑽。安生等了幾個月,卻沒有一絲一毫的消息。卻又不知道我在宮里的境況如何。心下著急也顧不得許多,這才花錢買通路子,進宮做了內侍。
听安生說完。我心生愧疚,抹了一把眼淚。卻又不知道該說些什麼。
倒是安生反過來勸我︰「貞兒,你也不必對我有愧疚。這一切都是我自己心甘情願的。我知道我與你之間。雲泥之別,是再也不可能的了。但是,只要每天能看著你,知道你在身邊,我就覺得知足了。」
這話愈發讓我難過,也顧不得回話,絹子已經是濕透了,也只能用袖子拭干滾落的淚水。
安生見我哭的這樣傷心,一時不知所措,笨拙的模了模頭,道︰「我進宮後多番打听才知道你就是這宮里最得聖寵的如嬪娘娘。想來皇上待你一定不錯,我卻也可放心許多了。」
「你即是打听到我了,為何不來與我相認!」我口中有那麼些責怪的意味。
安生苦笑幾聲︰「一來壽康宮那邊看得緊,二來這太微城里門禁森嚴,我一個小小內監,哪里能輕易就到你這寵妃的宮里來呢。」
這宮里向來是尊卑分明。若是有人犯了忌,那怕就是惹禍上身了。
「本來想著趁人不注意,遞張條子給你。不想你卻找到我了。」安生一笑,說道。
遞條子又豈是那麼容易的。好在機緣巧合,兩人卻能相認。
說了這麼一會子的話,我想這時辰也快到下鑰的時辰了,遂道︰「時辰也不早了,你也該回去了。若是給壽康宮的人看出異樣就不好了。」
安生點點頭︰「嗯。壽康宮的太妃人很和善,待我們這些下人也是極好的。」
定太妃性子和順我是知道的。可我心里還是想著,得找個機會把安生要到自己的永壽宮來。畢竟這宮廷里凡事都太過復雜。我實在擔心安生,
「對了,瓊奴呢?」安生拿出火折子,點亮宮燈里的蠟燭,問我道。
我嘆一口氣︰「我打發她去歇息了。你也別急著見她。待我慢慢和她說了,你們再相見吧。」
安生懂我話中的意思,點了點頭,從偏門匆匆回去了。
這安生一走,羽香便捧著一壺香茶走了出來,似有不悅道︰「這小廚房,吩咐他們燒水泡茶,卻不想燒水用了這麼些時辰。倒是讓主子你好等了。」
我暗贊她的聰慧,順著她的話說道︰「想必都偷懶犯困了吧。不過是些小事,你也不必生氣了。」
羽香伺候我回了內殿,我對著銅鏡摘下頭上的珠花,問道︰「瓊奴歇下了吧?」
羽香點點頭,笑道︰「一早就睡下了,我方才來主子這之前,就瞧著她睡得可香了。」
次日一早,去和皇後請安。才回到永壽宮,就見蕭澤興致沖沖的踏步走進殿來,口中歡喜道︰「貞兒,貞兒,我們勝了!」
我先是一愣,旋即反應過來了,喜道︰「皇上說的可是南漢的戰事?」
「嗯。」蕭澤點了點頭︰「今日早朝,西南傳來捷報,說我大軍橫掃南漢,已經攻入南漢都城華城,虜獲了包括南漢皇帝在內的一百多名皇室成員。」
「臣妾恭喜皇上了。」如此便可解了蕭澤梗在心頭的一根大刺,難怪他會如此開心。
「那大軍不日便就要班師回朝了吧。」我扶著蕭澤坐下,吩咐身邊服侍之人上早膳。
蕭澤頷首︰「是啊,待處理完後續的事情,這大軍便就要回我長京了。」
早膳不過一會便就全都上來了。我笑著對蕭澤道︰「皇上再高興,也得把這早膳先用了。待會也得去和皇後娘娘說說,也好讓後宮也跟著高興高興,您說呢?」
「還是貞兒思慮的周到。」蕭澤目光愛憐,口中道。
待用過早膳,我陪著蕭澤去了趟坤儀宮。不過片刻,整個後宮便都歡騰了起來,沉浸在我大梁打了勝仗的喜悅之中。
只有翊坤宮,雖也是表面歡慶,但卻含著隱隱的冷淡。也許是純妃擔心自己遠在西北戰場的父親吧。西北那邊倒也是日日都會傳消息來,只是這吳世安領了兵過去,卻一直尋不到哲哲的敵兵,現在怕還在西北邊塞的大漠中搜尋呢。
如此喜事,自然是舉國歡騰。蕭澤更是下令免了明年各省的田畝賦稅,這靠地吃飯的老百姓們更是萬分喜悅。
就連在五台山祈福的太後也趕了回宮。連開了三場歡慶的晚宴。
這日的席宴邀請的都是有頭面的內外命婦。直到宮門快要下鑰這才散了。
回到永壽宮後,正準備梳洗歇息了。含元殿那邊又傳來消息,說遠征南漢的大軍明日便啟程回長京了。
眉頭不覺一皺,這大軍一回來,便意味著蕭涵與蕭灕便也要跟著回來了。想著這兩人,我便忍不住暗暗發怵。
卻不想蕭澤竟是比我還要煩惱。這一日,我奉召去勤政殿侍奉。卻不想蕭澤的心情不似原先那般歡躍,反而顯得有些焦躁。
我柔聲問道︰「皇上在為什麼事情煩惱呢?眉頭皺的那麼緊?」
「你來了,正好,給我出出主意。」蕭澤見是我,眸子一閃,道。
我掩唇一笑︰「皇上這是取笑臣妾了,皇上英武決斷,怎麼還要問起臣妾呢?」
「這件事情太過棘手,我所以才想問問你。」蕭澤牽過我,拉我坐下。
再過推辭那便就是矯情了,我便也直截了當︰「皇上有什麼,便說吧。」
「那遠征南漢的十萬大軍是我們在西南招募的,如今打了勝仗自然是要凱旋回京。但這樣一來,若是他們長期駐扎在京的話,平白多了十萬人,怕是國庫里的銀錢不夠用。何況京中本就有吳世安的十萬軍隊,我怕吳世安也是容不下的。」蕭澤眉頭緊蹙加了幾分,口中徐徐說道。(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