望著案台上忽明忽暗的燈火,想著晚膳時分小福子的話︰「皇上今天翻的是宓秀宮的牌子——」不由暗嘆一口氣,心中嘲諷自己何必如此看不開明,這宮中又那麼多的妃子,今日宿在這個宮,明日宿在那個宮,不過是司空見慣的事情。從一進宮就應該明了,這太微城的夜不僅僅只屬于我一個人。
雕著冬霜花窗欞的門被輕輕推開,瓊奴舉著一盞蠟台,提步走進屋來,一只手護住那樸茨樸茨直閃的燭火。待將那蠟台平穩放到案上,這才開口輕聲問道︰「這殿里這麼暗,小姐你也不知道吩咐加支蠟燭。」
我漫不經心一笑,也沒將她的話听進去。手中的那本《詩經》也不知被我拿了多久,翻到那一夜就再也沒動過。此刻已覺得微微手腕微微有些酸脹。放下用金線密密縫了邊的書,舒了一口氣,才舉起手旁擱著的茶盞,吹開沫子,輕呷一口,才發現已經涼了。
我輕輕開口,朝一旁替我整理妝台的瓊奴問道︰「現在什麼時辰了?」
「小姐,快到戌時了。」瓊奴也不抬頭看我,口中答道。
正和瓊奴說著閑話,羽香打了簾子進來。見瓊奴也在,微微一愣,噤口不語,只笑道︰「瓊奴姐姐也在呢。」
瓊奴倒是沒有察覺什麼,只輕輕一笑︰「我瞧著小姐在屋里看書,怕蠟不夠,所以送了一支過來。」
羽香也不再言語,訕訕一笑,手指觸到我面前茶盞,笑道︰「主子的茶涼了,我替主子換一盞來吧。」
說著抬頭望我一眼。轉身換熱茶去了。
我心下會意,見瓊奴那收拾的差不多了,便道︰「瓊奴,我吩咐了小廚房替我做一盞冰糖燕窩來,你去瞅瞅,看看可還好了。」
這瓊奴前腳剛走,羽香便托了茶盞走進殿來。替我奉了茶,立在離我三步遠的地方,垂首不語。
我呷一口熱茶,見她不說話。便先開口︰「可是有什麼事要與我說?」
「壽康宮那邊遞了消息過來,說今晚想過來與主子一敘。」羽香見我問得直白,便也就就實回答。
壽康宮那邊,說得是安生。羽香聰慧,用壽康宮來替代安生,掩人耳目。只是安生突然找我,到底所為何事呢?
羽香攙著我在園內坐下,我抬首不放心道︰「瓊奴可還安頓好了?」
「主子放心。我讓琴梅和棋蘭拖了瓊奴姐去了耳房,說是要幫著她們描花樣,一時半會是回不來了。即便到時瓊奴姐先回後殿,主子也可以說是去了和貴嬪那。」羽香雖不知為何我要瞞著瓊奴,但還是依照我的吩咐做了。
我點點頭,心里生出些無奈來。若是讓瓊奴知道了安生現在的境況,也不知她會做如何想。
正想著呢,偏門就被人推開了,羽香在我耳邊嘀咕一句︰「今日來得早。怕是有什麼急事吧。」
又道︰「主子,奴婢有些不舒服。想求個恩典回屋歇會,待會過來伺候主子。」
她哪里是身子不舒服。分明是想要找個借口離開。我自然應允,點點頭︰「那你就歇著去吧。」
安生熄了燈籠,見我打扮得整肅,便知道我得了信在等他,遂笑道︰「看來這銀錢有些時候還是管用。」
「你可小心著些,在這宮里面也並不是有了銀子就能使喚得動人的。與性命相比,這銀錢又算得上什麼呢。」
我把一盞熱茶遞送到安生面前。安生含笑接過了。飲了一口,點點頭,贊同道︰「我知道的,你就安心吧。」
與安生相識久了,我自然知道他是個心中有斤兩的人。所以也不多說,只開口道︰「嗯,你懂得就好。」
我扶了扶鬢角,直截了當問道︰「你今天要見我,可是有要緊的事情?」
安生吹熄燈籠,點點頭,不急不慢,卻是擲地有聲的道︰「我發現了一個秘密?」
「什麼秘密?」能讓安生漏夜冒著風險見我,有如此神神叨叨的,可見這絕對不是一個小秘密。
「有關定太妃的秘密。」安生眸子里閃爍著光亮,開口說道︰「你可知道這定太妃是當初關雎宮里宸妃的妹妹?」
我點了點頭︰「這個我是知道的。听說這定太妃是宸妃的族妹,不過是在宸妃歿了之後才進宮的。」
安生露出一絲詫異︰「原來這件事情你是知道的?」
「知道一些,那也不過是皮毛。」我不禁問道︰「你可是知道了些什麼?」
「你既知道宸妃,一定知道她當年的事情了吧?」安生搓了搓手,正色問道。
這件事情是宮廷里的忌諱,也不知道這安生是從何處打听到的,我點頭回道︰「這個我是知道的。不過這是宮里的忌諱,一般宮里人是不會輕易說出口的。也是因為這件事,這關雎宮才敗落了。」
安生凝凝神,道︰「我要與你說的,正是這件事。」
我支起耳朵來,細細听著。
「那一日,我在太妃殿外侍候著,太妃的貼身姑姑冬紅姑姑和太妃在殿內。小丫頭端了茶水卻不敢進去,我看著她可憐,就想著幫她進去把茶奉了。卻不想,才走到垂了紫緞雲錦綢布的垂花宮門前,就听見屋內太妃對冬紅說︰‘我算是個沒用的,知道當年姐姐的冤屈,卻沒有辦法為姐姐伸張。如今在這宮里還要看人臉色過日子。’」
這話說完,安生就見我眉頭微動,頓了一頓才繼續道︰「後來就听見冬紅姑姑安慰太妃︰‘您也不要自責了,您想想,您根基尚淺,哪里能夠斗得過太後呢。再說,太後把皇上牢牢攥在手里,不要說您想幫已故的宸妃娘娘沉冤,就是想要和皇上單獨說上一句話,怕也是困難呢。’」
冬紅這話說得大有深意,我抬了抬眼,瞅一眼安生,沒有作聲,腦子里不斷轉著,隱隱感覺這其中卻是有秘密。
「後來我就听到太妃嘆氣的聲音︰‘是啊,有心無力。也只能眼睜睜看著皇帝任那個老婦隨意擺布。’說完這句話,冬紅姑姑就發現殿外用人,厲聲喝問是誰。我忙打了簾子進去,奉了茶便退了出來,也再不敢听了。」
這若是主子在殿內與人密談,做奴才的哪里能隨意進出。倒是安生,歪打正著,偏巧听了這麼些話來。
安生說完話,轉向我︰「小姐,你怎麼看?」
我搖了搖頭,卻也不知該怎麼說︰「隱隱感覺這定太妃確實藏著什麼秘密,但一時卻又想不出個頭緒來。」
安生見我也想不出來,嘆一口氣︰「也是。既然是藏著的秘密,又怎麼能讓別人輕易知曉呢。」
忽然想起一事來,遂抬起頭問安生︰「你這才進宮當差,怎麼就被派到殿外守候了?」
殿外守候這樣的活可是主子信得過的人才能當的,比如我宮里也只有瓊奴、羽香和小福子勉強能算。
安生一笑︰「我這到算是因禍得福了。那一日我不是與你說,我撞見太妃在關雎宮里嗎。後來我被罰跪之後,太妃不但不再責罰我,反而反對是愈加看重起來。加上壽康宮得力太監本就少。我這不就得了太妃的眼了。」
安生說‘太監’兩字的時候頓了頓,顯然是心里不舒坦。我听了也忍不住抹了眼淚。
倒還要安生來安慰我︰「你這又是怎麼了?好端端的怎麼哭了起來?」
這話是明知故問。安生也不追問,只嘆一口氣︰「這是我自己願意的,你不要老是掛在心上。」
我嘴巴一時沒有忍住︰「你如今這樣叫我怎麼和瓊奴交代呢?」
安生一愣,也不知該如何答話。過了半晌,才喃喃道︰「我知道她對我的心意,只是我麼兩人是不可能的。」
說著安生忙轉了話題︰「我覺著這定太妃話中有話。隱約還牽扯著太後,如果我們能夠把這件事情打探個清楚,說不定能找到制約太後的方法。」
我點點頭,道︰「我會暗中打听這件事情的。」
安生囑咐道︰「你也別心急。這件事速而不達。你打听著,我也在壽康宮里面打听著,但願能找到些蛛絲馬跡。」
我頷首︰「當年的事情總有人知道,只是不願意說出來罷了。若是用心去打听,倒也是能打听出來的。」
又反過來囑咐安生︰「你如今在壽康宮當差,更是要小心些。」
安生眼中閃過一絲欣喜,朝我笑道︰「你放心。」
他披上斗篷,用火折子把宮燈點上,然後起身,朝我道︰「時間也不早了,我得回去了。」
「我本來打算找個由頭把你要到我身邊來。但顧及著瓊奴,一直沒有去和內務府提。」有些事情不是你回避了,就能得到解決的。
安生眸子的光彩暗淡下去︰「這件事先不急。既然發現了這件事,自然不能輕易就放過去了。」說著停步走出宮門外,忍了忍才對我說道︰「至于瓊奴,你先別告訴她,免得她傷心難過。」其實他心里還是關心著瓊奴的吧。(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