拔了頭上笄頭的素銀釵子挑了挑耷拉下去的燈芯,手中握著一本《春秋》,閑閑翻過一頁——瓊奴坐在我身側的小杌子上,密密將一朵夾竹桃花繡好,選的是亮紅色的絲線,看上出灼灼閃光。
瓊奴仔細打量了手中繡活,輕淺一笑,放下繡布,起身替我換了一盞熱茶,口中道︰「天色不早了,小姐也該安歇了。整天抱著一本書,又不去考狀元。」
我報之一笑︰「沒有睡意,躺著也是煩躁。」
瓊奴也不勉強,點點頭,從新在篾籮里挑了青綠色的絲線,是用來繡夾竹桃葉子的,口中道︰「那我陪著小姐說說話吧。」
我最近心煩,也是有些事情想和她說說,微微頷首,放下了密布鉛字的書,坐正了身子︰「也好。許久都沒有和你這樣說話了。」
瓊奴穿了線︰「這宮里不比在江南,步步為營,小姐得保全自己還得顧著我們,哪里還有這些閑工夫呢。」
說著,抬起頭朝我輕露貝齒一笑,頭上那朵點翠穿東珠瓊花是我前些日子給她的,瓊奴喜歡,日日戴著。
我接著她的話,道︰「不想這進宮都快一年了,家里的瓊花怕都已經凋謝了。」
語氣中含著幾分悵然。想著去年的那一日,漫天紛飛的瓊花玉瓣。
「也不知道安生哥有沒有照看好揚州的宅子,那株瓊花今年花開的好不好?」許是被我勾起了情緒,瓊奴的臉上浮現出微妙悸動,口中也是喃喃問道。
我心下微動,打量了瓊奴的眼神,沉吟一刻才說道︰「瓊奴你比我還要大一些。今年也該有十七了吧?」
瓊奴點頭,目光中閃過一瞬欣喜︰「小姐還記得奴婢的歲數呢。是呀,過了中秋就該十八了。」
「這宮中的規矩,宮女過了二十就可以放出宮去了。」我試探性的說了這句話,眼楮只盯著瓊奴。
瓊奴領會了我話中的意思,臉一紅,急道︰「小姐這說的是什麼話。進宮前小姐不就是和奴婢說好了的。奴婢會一直陪著小姐的。」
「你不想回揚州嗎?」其實心中藏著謊言是一件很難受的事情,但為了瓊奴能夠不難受,我也只能硬著頭皮問道。
瓊奴明顯一怔︰「回揚州做什麼?夫人又不在了。回了揚州還有什麼意思呢?」
望著瓊奴淚眼摩挲,我忙掏出絹子替她拭了眼淚。卻不想幾滴滾燙的淚水卻從自己的眼眶里面滾落出來。
「小姐。是奴婢不好。惹您傷心了。」瓊奴用袖子一把將殘余的淚水抹了,然後著急的從懷里掏出錦帕來,小心替我拭著眼淚。
我牽過她握著錦帕的手,拉她上炕坐,望著她因落淚而泛紅的眼眶,心中一軟︰「揚州不是還有安生嗎?」
瓊奴略微顯得有些不好意思,扭捏著不肯說話。
我心中暗嘆一口氣︰「你對安生的心意,我哪里能不知道呢。」
瓊奴低聲喃語︰「小姐……」
「只是也不知道安生過得怎麼樣了?」我不忍太過打擊瓊奴。輕聲問道︰「再過些時候給他遞個信吧。也好問問他在揚州如何?」
卻不想瓊奴出聲打斷了我的話︰「小姐,不用了。瓊奴知道小姐的好意,只是瓊奴決心是要陪著小姐一輩子的。至于安生哥,有小姐留給他的產業,憑著他的才干,想必也會過得很好。若是給他遞消息。反而讓他擔憂,倒不如就此不聯系,各過各的好。」
從瓊奴的眼神中我早就洞悉到她的內心。這不過是一句違心的話,但。若是瓊奴心里真能這樣想,倒也讓我放心不少。
我正和瓊奴說這話。羽香挑了簾子走進來。見我和瓊奴眼眶都是紅紅的,不由道︰「主子、瓊奴姐。你們這是怎麼了?」
我擺擺手︰「兩個人說著以前的事情,說著說著就傷心起來了。」
瓊奴是我帶進宮來的,自幼貼身服侍我,感情自然不是其他人能比的。羽香遂也不再多問,起身用伺候我浣面,然後讓一個小宮女進來幫瓊奴淨面。
我一邊上了點薄粉,一邊朝羽香問道︰「可是有什麼事情?」
「可不是,要不是主子問,奴婢把這茬都給忘了。」羽香拍了拍自己腦門,嬉笑道︰「瞧我這腦子。」
羽香從案上拿來一個掉了富貴牡丹圖案的紅漆黃楊木盒子,朝我回道︰「主子,這是定太妃讓人送過來的。」
我心中一驚,但面上卻依舊保持著原有的平和,點頭道︰「里面是什麼東西?」
羽香哧哧一笑︰「主子這話問得。您沒有看,我們又怎麼敢先瞧呢。」
我點頭,讓羽香把那盒子給遞上來,輕輕掀開蓋子,里面一支光彩奪目的鳳釵,栩栩如生。
殿內諸人俱是面露喜色,書竹不住稱贊,朝我細說道︰「主子,您瞅瞅,這金釵可是用西南的苗金打造的。那鳳眼上瓖著的水晶石是西南原產的,就連那餃著的南珠串子我瞧著也是西南奉賢湖里的湖蚌產的。」
書竹原先在司制局呆過,所以對這個首飾之事是在熟悉不過的了。
依她的說法,這釵子可真是一件珍品了。我回過頭去問羽香︰「送東西過來的人怎麼說?」
羽香眼眸一轉,回道︰「回主子的話,送東西來的姑姑說,這是敦親王拿來孝敬太妃的。但太妃覺得樣式太過花哨了,就想著主子你戴最好,才差人送了過來。」
是蕭灕送給定太妃的。是了,這釵子上的東西都是西南產的,想必是遠征南漢的時候帶回來的吧。
我點頭,朝琴梅道︰「那就幫我收起來吧。」
「去把庫里那尊和田玉的南海觀音像送給定太妃。太妃是禮佛之人,想必會喜歡。」這南海觀音像是三月三的時候蕭澤賞了我的,算是庫里比較珍貴的東西了。羽香心中知道定太妃送給我的釵子價值幾何,所以也未多說話,就點點頭,帶著小宮女下去了。
換了身素淨的衣服,我和瓊奴去了坤儀宮。本是因為皇後吩咐讓我去幫她挑選幾匹好的布料做衣裳。
不想到了坤儀宮就听見正殿傳來貞嬪的嬉笑聲。我眉頭微皺,卻還是不減腳步走進殿內。
待向皇後請過安之後,又和貞嬪見了平禮。
皇後讓小宮女替我奉茶後,笑道︰「本想讓你過來陪著我一起揀揀布料,聊聊天。不想貞嬪也來了,倒是巧了,正好咱們三個人一起聊聊天。」
貞嬪點點頭。我朝她輕輕一笑︰「貞嬪姐姐最近身子怎麼樣?」
貞嬪自從懷孕後,身子就變得無比嬌貴。見皇後也在,不好多說什麼,只道︰「勞妹妹記掛,什麼倒還不錯。只是胃口稍欠了點。」
皇後接過話︰「這懷孕最辛苦,你可得多吃一些。若是嫌飯菜不可口,讓人告訴我一聲,我讓我宮里的小廚房給你做去。」
貞嬪忙起身行禮︰「多謝娘娘了。」
皇後含了笑,讓貞嬪坐下,然後朝我道︰「快嘗嘗這茶,是貞嬪父親特意送進宮來的。我嘗了也覺得不錯呢。」
我不好撫了皇後,點點頭,輕呷一口,味道果然不錯。不似其他茶葉那般濃郁,卻不澀口,還帶著淡淡清香。
「果然是好茶。不知是哪個地方產的?」我贊不絕口,問道。
貞嬪臉上閃過一抹得意之色︰「最近家里叔父去了一趟廣東,帶了這些茶葉回來,說是錫蘭國產的。中原是花多少銀子都買不到的。」
「我說怎麼茶香這麼清淡。入口甘香。」我點頭笑道。
皇後也隨著我點點頭,然後開口問道︰「皇上昨夜還是歇在宓秀宮嗎?」
蕭澤已經連著三夜歇在了宓秀宮。不過這是在外人看來,其實每夜過了子時,蕭澤都會從宓秀宮悄悄來我永壽宮安歇。
我不好點破,只得道︰「是。這三夜都歇在宓秀宮里。連早膳都是在宓秀宮用的。」
蕭澤來我這永壽宮,我怎麼好拒絕。只是每天都早早喚他起來,讓他去了宓秀宮用膳,也免得別人生疑。倒是謹貴嬪,卻對此事一臉的無所謂,見到我依舊笑嘻嘻的。倒鬧得我不好意思起來。
「狐媚!」貞嬪耐不住性子,狠狠啐了一口。
皇後臉上劃過一絲不豫︰「你是懷著身孕的人,怎麼能這樣動氣呢。」
說著親自端了茶盞遞給貞嬪,貞嬪受寵若驚,忙接了,連聲道︰「是。」
「到底也是個公主,皇上這樣做也是留給招降了的南漢人幾分臉面。」到底是皇後沉得住氣,不疾不徐,面色平靜如水︰「等過幾天也就好了。」
扭過頭去看貞嬪,見貞嬪依舊端坐在那,皇後開口道︰「喝口茶順順氣吧。」
貞嬪面色一愣,瞬即恢復笑顏︰「自從懷了身孕就不喝茶了,要是皇後娘娘不嫌麻煩,不如就賜給臣妾一盞**吧。」
皇後眸子微垂,點點頭,吩咐道︰「去給貞嬪端一盞**過來。吩咐小廚房溫了再送過來。」
貞嬪現在懷著身孕呢,皇後自然關心。(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