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微城的夜就像潺潺不息的流水,無聲無息的流過,不留下一絲痕跡,卻又在無聲之中改變著什麼——那樣的靜謐,靜謐得壓抑著每個無眠夜里心的靈魂。
雨水淅淅瀝瀝的沿著鍍上金色的房檐滑落下來,滴答滴答。我穿著一襲月白色的紗袍,手中提著一盞蒙著錦紗的宮燈,倚靠在朱漆的房門外,目光斜斜看著那一眼望不到底的大開著的宮門。
今夜注定是個無眠夜,我想不僅是我永壽宮,只怕這宮里不知道有多少人會輾轉反側,捱過這樣略有些濕熱的夜。
黑幕中微弱燈火愈來愈近,是羽香提著宮燈正朝永壽宮趕。撐起斜靠在牆上的油紙傘,瓊奴提了提裙擺,迎了上去。
這雨下得有些大,打濕了羽香大半的衣衫和發髻。羽香上前朝我福了一福,緩了口氣,這才開口道︰「主子,奴婢在坤儀宮外足足等了大半個時辰,才等到這消息,讓主子等著了,還請主子恕罪。」
我上前扶起她,淡笑道︰「辛苦你了。不必這樣,這麼大的雨天,你還要守在坤儀宮門外,比我在這永壽宮里等消息不知道要辛苦勞神多少倍呢。」
我側過臉去,發髻上一點油的流蘇打在臉頰上,微微生涼。目光轉向瓊奴︰「瓊奴,你去煮些姜湯來,我們都喝點,驅驅寒氣。」
瓊奴點了點頭,邁著碎步朝小廚房去了。羽香回了偏殿,換好了衣裳,和瓊奴一同出現在我的寢殿里。
瓊奴端了碗姜湯給我,辛辣的感覺刺激著我的味蕾,一陣暖意一層一層涌了上來。
羽香呷一口姜湯。把甜白瓷碗放到一旁,抬起眸子看向我,開口道︰「奴婢在坤儀宮門外探听來的消息,听說皇上是龍顏大怒,下旨降姜貴人為答應。並且下旨將翊坤宮的純貴妃娘娘禁足在翊坤宮里,沒有皇上的御旨,不得私自出宮門。」
捧著瓷碗的手一頓,又平靜的將姜湯送進嘴中,嘴角揚起一抹微笑。這個姜貴人我果然沒有看錯。不對,現在該稱呼她為姜答應了。
旭日東升。驚醒了棲息在宮檐上的神鴉。神鴉展翅飛起時振動的聲響又驚醒了整個太微城。任何一個角落。驅散的是黑夜所遺留下來的靜謐,取而代之的是一陣又一陣喧鬧的腳步聲。
我拔下頭發上的素銀簪子,挑了一點胭脂在手心里暈開。均勻拍打在臉上,面若桃色,妖冶而卻又不失那份端莊。
寧嬪來我這永壽宮坐坐,還帶了自己親手做的玫瑰乳餅。奉上香茶,我揀了塊乳餅放入嘴中,頓時女乃香四溢。不覺贊道︰「這乳餅味道果然不錯,寧嬪姐姐倒真是一雙巧手了。」
寧嬪輕輕扯了扯自己的衣袖,端起那香茶,掀開茶蓋,也不飲。只開口朝我笑道︰「心情好的時候,吃些甜的東西心情會更好。」
話中深意我如何听不出。我一笑︰「姐姐知道我心情好?」
寧嬪額上一點水精花鈿很是精美,在柔弱的陽光下閃著光芒︰「不只你,只怕和妃此刻心情也不會差,皇後更是要躲在坤儀宮里偷偷樂了。」
「不過是一個姜貴人。即便她誕育過帝姬,卻也不至于會在宮里掀起這樣的軒然大波吧。」輕輕拍了拍手。又用羽香遞上來的錦帕仔細擦拭了。
寧嬪道︰「僅僅一個姜貴人哪里有這麼大的本事。能引起軒然大波的只怕是姜貴人身後的那個人。隨便想想,姜氏一個小小貴人。哪里又那麼大的能耐弄得到這珍奇不過的西越紅花。若是沒有高人相助,只怕給她幾個膽子她也不敢來害你。」
我笑而不語,拈了顆葡萄,把皮剝成倒垂蓮花的樣子遞給寧嬪。
寧嬪朝我一笑,接過葡萄繼續道︰「方才我過來的時候,路過翊坤宮,瞧見那純貴妃正和侍衛爭執著,想要出翊坤宮的宮門呢。」
「也只有她是這樣的心高氣傲。其實按我說,這出不出翊坤宮的宮門又有什麼大不了的呢。左不過是出了這道宮牆,又進了那道宮牆。怎麼樣還是在這四四方方的宮牆里面。能有多大的區別。還不如靜靜呆在自己宮里,反倒舒服。」我不覺笑道。
寧嬪接口道︰「不是人人都能像你這樣想的。只怕她現在就想出翊坤宮的門去我的啟祥宮呢?」
「啟祥宮?」我道︰「這純貴妃去啟祥宮做什麼?」
寧嬪伸出手指朝我一笑︰「你呀。你能不知道?當然是去啟祥宮,找那姜答應,問問為什麼要把她供出來。」
「這麼說,皇上禁了這純貴妃的足,倒是護著姜答應了。不然這姜答應可是難逃這一劫了。」我支不住掩嘴笑了。
「換做誰也都會明哲保身。總不能把自己也搭進去吧。」寧嬪倒是能理解這姜答應︰「不過經過這件事情,只怕這純貴妃和她也要鬧翻了。」
說完這句話,寧嬪抬起眸子看向我,透出那一抹似有非有的笑意。
晚膳過後,一個不速之客踏著夜雨洗過的輕塵來到了我永壽宮。讓羽香奉上香茶之後,我側過臉吩咐道︰「你們都先下去吧,有事情我會招呼你們的。」
羽香和瓊奴抬眸看一眼我,點點頭,領著人退了出去。
瞧著屋門慢慢被掩上,我這才開口道︰「皇上雖然下旨禁了純貴妃的足,沒有對姜答應你禁足。但是姜答應畢竟身處是非圈內,怎麼好輕易出門來我永壽宮這里呢?」
姜答應發髻上一點珠花,顯得分外的憔悴,高高的顴骨微微顯現出來,朝我一笑︰「如妃娘娘這話說的是不錯。只是娘娘何嘗不是也在是非圈之中嗎?嬪妾若不是心急,也不會如斯冒險來找娘娘了。」
「這宮闈之中,何處不是是非呢。既然在身在這宮闈里,又哪里逃得過這是非呢。」我加了顆紅棗在自己的碗盞里,道︰「關鍵得看怎麼把自己從這是非圈里解月兌出來,這才是王道。否則自己身陷囹圄,只怕還要禍及自己誕育的皇嗣啊。」
姜答應听我這句話,身子微微發顫。眸子一轉,站起身給我跪下磕了個頭︰「如妃娘娘。嬪妾知道自己人微言輕。但這一次,嬪妾自認是沒有因為自己的私利而得罪如妃娘娘,反倒是把純貴妃娘娘給供了出來。從這以後,只怕再難以和純貴妃娘娘共處了。所以,嬪妾想求娘娘……」
姜答應話還未說完,就被我給打斷了︰「所以你想求本宮幫著你從這是非里解月兌出來。並且還要在本宮這里尋求庇護是嗎?」
姜答應見我把她想說的話都給說出來了,忙點了點頭︰「嬪妾懇求如妃娘娘可憐。就算如妃娘娘您不看在嬪妾的面子上,也要看在文瑯的面子上。別讓嬪妾的文瑯有這樣一個罪臣的母妃。」
姜答應說的是聲淚俱下︰「嬪妾以後一定會唯娘娘馬首是瞻。請娘娘放心,嬪妾會有以後的日子來報答娘娘的。」
我輕輕擺擺手︰「這樣的話就不用說了。想來這樣的話純貴妃只怕是不只听到一次了。本宮不相信這樣的誓言。但是本宮想讓你知道,你若是想要害本宮,本宮只需要稍稍用力就可以斗垮你。就像你所說的,即便你不為自己著想,也得為你的女兒文瑯帝姬著想吧。」
眼淚中混著汗水滴在潔白的地磚上,濺出一朵絢麗的花來。
「好了。這次你怎麼說也算是幫著本宮了。本宮買你這個人情。只是這以後的事情誰也做不得準,日後就知道到底是虛是實了。」抬眸看向姜答應那有些失神的眸子。
到了入夜時分,消息從含元殿傳來。翊坤宮的純貴妃自恃有孕,驕奢跋扈。特降為妃,罰其在祈安殿內,抄經百遍,以慰先靈。
消息的傳來一點也不讓我驚訝。今日若不是她純妃還懷著身孕,只怕這件事情也不會這麼簡單的就解決了。不過,我自然會有辦法,不讓這件事情這麼草草收尾。
羽香傳來消息的時候,一並告訴我這太後已經從頤寧宮去了含元殿。坐在椅子上挑揀著縫荷包的線的我,淡淡一笑,卻不言語。
沐夫人坐在我身旁,問道︰「怎麼不說話,反倒笑了?」
我開口道︰「母親有所不知,我只是笑這太後辛勞,每每族里的人犯了事情,總是要從這頤寧宮往含元殿跑。您說這難道不辛苦嗎?」
沐夫人道︰「這至親血肉,打斷著骨頭還連著筋呢。怎麼也不能置之不理啊。」
我點點頭,道︰「母親這話沒錯。可是您想,這古語也有雲,叫做事不過三。若是這三番五次的去找皇上求情。只怕皇上再好的性子也會被激起來的。到時候,反倒是得不償失了。您說不是嗎?」
沐夫人听了我的話,倒也是贊同︰「那你到是說說,若是你,你又會如何做?」
我淡淡一笑︰「四個字,順其自然。既然皇上並沒有重罰,就說明皇上心中是有著顧忌的,何苦要對皇上苦苦相逼呢。反倒惹人厭煩。」(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