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家世代皇商,富貴自不必多說,但始終是行商的,所以身份地位上在權貴環伺的京城有些不入流。置宅,也只能往京郊偏僻處靠。因為京城內寸土寸金,歷代望族又多,光靠銀子,有些事兒亦是無法解的。
到了瑾言這一輩,莫家雖然還承襲著家族的皇商生意,但人丁卻不甚興旺。
莫家正房已是第六代,卻只有瑾言這一個嫡長女。還好瑾言下頭有個姨娘生的庶弟,如今已經六歲了,長得玉雪可愛,機敏聰慧,也算是個能延續家業的希望。
如今好不容易出了個侯門媳婦,還是當今皇後的弟媳,莫家總算揚眉吐氣了一番,所以從上到下都是一派喜氣洋洋的。
即便莫瑾言這個莫家小姐只是嫁過去沖喜,夫君景寧侯又是個病秧子,更別提正妻之位已經給了已逝的未婚妻,莫瑾言僅為身份平等的續弦,並非結發可這一切對于莫家來說,只要能夠高攀到南家,已經是極好的一門親事了。
而且對于外面的人來說,包括莫家,都不知道南華傾的病到底有多嚴重,總覺得對方正值壯年,有小嬌娘沖喜,再將養些個時日,總能恢復如初的。畢竟景寧侯府後面站的是當朝皇後,為了南家唯一的嫡親血脈,傾整國之力,難道也治不好景寧侯嗎?
再者,說得不好听,若是瑾言肚子爭氣,生個小侯爺,等景寧侯哪天撒手人寰,那偌大的家業豈不都留給了莫瑾言嗎?
只不過,想是這樣想,莫家還是怕被別人詬病賣女求榮,所以越是臨到女兒回門,越是行為低調,只在府門口扎了兩個大紅的綢花,並兩串紅綢燈籠,以示家中有喜
一個時辰的官道平穩順當,當莫瑾言差不多醒來時,車隊離得莫家大宅也已經不遠了。
知道嫁出去的莫家女兒今日回門,莫宅外從一里遠的地方就安排了下人值守,若看見侯府的馬車好及時報信。
所以不等車隊抵達,莫宅的門口就站滿了前來迎接的下人僕婦,一左一右兩排列開,迎著臘月的寒風,臉上卻都喜氣洋洋的。今日回門的,乃是大邑朝中最具權勢的南家新媳婦兒,也從莫家出嫁的女兒。與有榮焉,哪怕一大早就在門口候著吹風,眾人也不懼半分。
寬闊高大的四輪馬車,由兩頭渾身黝黑的見狀公馬拉著,平穩且氣勢十足地停在了莫宅門口。
手腳麻利地從前頭的小馬車上跳下來快步走到莫瑾言所乘的馬車前,玉簪先取了條凳擺好,這才撩開簾子,扶了瑾言下車。
一旁騎馬跟進的南懷谷也勒馬停住,翻身而下,將韁繩交給了前來牽馬的莫府門房。
立在莫宅的大門前,瑾言抬眼看著熟悉的景別,總覺人生如一夢,匆匆數十年,仿佛一切都沒變,又仿佛一切都早已變了。
「瑾兒!」
說話間,一個年約二十來歲,梳著圓髻的女子從敞開的莫家大門渡步而出,臉上薄施了粉黛,身上一襲大紅遍地灑銀繡蘭草團花的夾棉裙衫,頭上一對纏絲嵌寶的鎏金步搖,匆匆行來,步搖上的迎金葉兒隨著寒風輕擺于鬢,顯出一身的貴氣。
眉眼間,此女更是和莫瑾言有七八分相似,只是瑾言婉約,她更為精明干練些。
「娘!」
相隔十七年沒有見過母親白氏,此時重逢,瑾言莫名地覺得鼻頭一酸,然後眼淚就從晶眸中滾落下來。
走上前,雙膝跪地,瑾言十分規矩地行了一個叩拜之禮,直到雙臂被人一扶,抬眼,才看到母親已經來到了面前。
「我的瑾兒,你何須如此大禮呢。」
看著嫁出去才三天的女兒,白氏亦忍不住眼眶微紅,張開手臂就將瑾言給擁在了懷中,然後又不放心地趕緊將女兒拉開,上上下下反復打量,生怕在侯府過得不好,被人欺負似得。
等仔仔細細看過瑾言並沒有任何不妥,白氏的眼底才透出滿滿的溫情暖意︰「好孩子,娘想你了。」
「娘,咱們進去說話吧,天冷。」
瑾言心中感慨,面上卻克制住了涌動的情緒,反手扶著母親往府里去。後面的南懷谷也立刻跟上,一眾前來迎接的僕從亦紛紛起身隨行而去
從庭院到前廊,再到廳堂之中,莫府上下無不張燈結彩,大紅的綢花被冷風吹得妖嬈起伏,合著兩三步就掛著的大紅燈籠,顯得喜慶吉祥。
眼見莫瑾言攙著白氏進了堂屋,老管家莫為趕緊迎上去,帶領一眾下人請安叩拜。
白氏給瑾言使了個眼色,瑾言便開口叫了「免禮」,玉簪則伶俐地拿出一疊紅封塞到管家手中,讓他挨著發給家中下人。
此時,白氏的貼身嬤嬤越娘也上前來,用衣袖掃了掃福兩把壽海棠雕花扶椅上鋪的繡墊,笑嘻嘻地請白氏和莫瑾言落座。
莫為也上前,親自領了南懷谷做到對面的椅子上,然後奉了茶。
之前一直心系女兒,這個時候白氏才看清楚隨瑾言一起進來的南懷谷︰「咦,這位小相公倒是個一表人才的,您是?」
南懷谷從座位上起身,伸手示意抬禮的下人將大小箱子擺在中央,然後主動上前,行了個禮︰「在下南懷谷,見過莫夫人。」
南懷谷雖是少年人,但風致高雅,氣度不凡,容貌更是清俊逼人。加上他自稱「南」姓,不但白氏趕緊起身回禮,周圍的莫家奴僕也紛紛主動屈身行禮。
莫瑾言亦主動介紹道︰「懷古是侯爺的堂弟,母親您也知道侯爺抱恙,不便出門,所以請了懷古帶著回門禮過來給雙親請安。」
「南小爺好人才。」白氏見他雙眸澄澈,清朗如玉,立即心生好感,連連點頭︰「您請坐,喝口茶好生歇歇。」
「夫人不必客氣。」南懷谷恭敬地回了話,這才回到位置端坐,然後打量起初來乍到的莫家。
「娘,怎的不見父親?」
手中托著微微發燙的青瓷茶盞,瑾言沒來及喝口熱茶,環顧一圈,就發現父親莫致遠一直沒有露面,遂開口問道︰「莫不是去巡鋪了?」
「瑾兒,你父親在你出嫁的第二天就啟程去蜀中了。」說起相公,白氏嘆了口氣︰「咱們的丹砂礦好像出了點問題,你父親早在兩月前就接了書信,因為在和侯府議親,一直拖著沒去處理。想著等你出嫁了,他才好放心上路。」
「此時正值深冬,蜀中又遠在幾千里之外,是什麼要緊的事兒非要父親親自去一趟礦上?」
莫瑾言對自己莫家的家族生意還是有幾分了解的,大邑朝自建朝以來,莫家就憑借位于蜀中的丹砂礦脈成為了皇商。因其提煉出的丹砂「色如芙蓉、晶瑩澄明」專為皇家供應丹砂顏料,為皇帝朱批擬旨所用。
除了頂尖的丹砂礦專供皇家,一些顏色偏黃,雜駁不純的礦料亦可提煉出來,為作畫的顏料。
所以莫家雖不是那種供鹽、供茶、供絲綢這樣的大皇商,但因得獨有一片成色極好的丹砂礦,在皇商中也算是底氣足,油水多的。而且丹砂礦提煉的紅色顏料,即可作畫,更可以作為胭脂水粉的顏料,另外道觀煉丹和藥行都有需要,故而自蜀中到京城,沿途稍大的城市都有莫家的店鋪,出售丹砂礦制成的各色商品。
另外,歷朝歷代要修建帝王歸寢之陵墓,少不了也需要由丹砂礦中提煉的水銀,所以莫家穩坐皇商之位,不愁吃穿,到了莫致遠這一代,也富貴了一百年有余。
一般來說,作為莫家家主,莫致遠只需要每年去一次位于蜀中的礦區視察,然後沿途從各家店鋪收賬回來審查,如此第二年再一去一回,就可以把生意上的經都理順。平時,也不需要親臨礦區,畢竟莫家生意單純,除了丹砂礦就沒有其他,並不算麻煩。
再者,深冬臘月,正好是各家店鋪收賬的時節,父親每年也是四五月去,六七月會,段段不會在這個時候上路往蜀中走,難道,自家的礦山出了什麼事兒不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