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快,在莫瑾言思緒紛紛之際,官轎就已經回到了侯府。
雖然早就過了飯點,但向姑姑卻體貼細心地讓廚房溫著飯菜,等莫瑾言回到正房,就可以立刻用膳,不會餓肚子。
但因為心中揣著事兒,莫瑾言面對滿桌的菜肴,卻幾乎沒動筷子。
「這醋溜鴨肝可是咱們侯府大廚的拿手菜,酸甜適口,冬天吃了最適開胃。」一旁站著伺候布菜的翠翹和舒眉互相看了一眼,前者大膽上前說著話,很有些討好賣乖的嫌疑︰「夫人,可是不習慣侯府飯菜的口味?」
「是啊夫人,若是您不習慣,可以告訴奴婢您的喜好,奴婢以前在廚房做活兒,別的幫不上,但飯菜口味倒可以和廚房方便溝通的。」舒眉也不呆站著,見翠翹賣乖,她亦柔聲詢問莫瑾言。
「或許是夫人習慣吃新鮮蔬菜?」翠翹忙接過話︰「冬天里,桌上的綠色就少了。不過奴婢之前專司花房,可以讓花房的采買培育一些綠葉蔬菜,為夫人添添新鮮。」
「好了,你們別打擾夫人了,夫人只是累了。先撤下去吧!」
玉簪見翠翹和舒眉你一言我一句的,莫瑾言雖然听著,卻連半分笑意都沒有,就知道主子有些煩了,趕緊做了「惡人」,將兩個人幾下打發了。
翠翹和舒眉雖然有些失落和不情願,但玉簪畢竟是莫瑾言身邊的一等丫鬟,她們兩個卻是連紫菀那三個小的都不如的三等丫鬟,只得乖乖听話,撤走了餐盤。
「夫人」
莫瑾言知道玉簪想問什麼,听見她開口,抬了抬手︰「有些事,你還是不知道為好。我累了,想補一下覺,你也下去休息吧,吩咐不許有人來打擾就是。」
看著莫瑾言十三歲的模樣,眼神卻深沉黯然,玉簪有種說不出的心疼,默默的點了點頭,這就退下了。想著讓她一個人靜靜也是好的
可根本由不得莫瑾言願意,她正準備和衣躺一會兒,卻听得向姑姑在外面高聲詢問︰「夫人,您可用好午飯了?」
「向姑姑,主子睡下了,您有什麼事兒麼?」
玉簪在外面替莫瑾言「攔人」,一邊說,一邊用手指豎在唇上,示意向姑姑小聲些。
「真是不巧,侯爺說想要見一見夫人呢。」
向姑姑似乎很為難,聲量並沒有降多少,似是有意想要莫瑾言听見。
南華傾要見自己?
莫瑾言一听,哪里還睡得著,掀開被子就走到門邊,伸手一推,邁步出了屋子︰「向姑姑,您帶路吧,我沒睡。」
「打擾夫人了。」
向姑姑長舒了口,對著莫瑾言十分恭敬地屈身行了禮︰「夫人這廂請。」
「姑姑可知道侯爺召見,所為何事?」
莫瑾言其實已經猜到了幾分南華傾突然要見自己的原因,但還是想打听一下,看向姑姑清不清楚。
「陳管家突然來通稟,之前也沒個征兆。」向姑姑搖頭,步子一提,跟了上去,落後半步隨莫瑾言往西苑走,心里也犯著嘀咕。
但既然莫瑾言問了,她少不了要開口說說︰「許是侯爺知道了您今天被皇後召進宮,所以想過問一下吧。」
「是麼?」
莫瑾言不動聲色,隨口問︰「侯爺和皇後的關系親密嗎?侯爺不方便出門,皇後也不方便從深宮里出來,應該不怎麼能說到話吧?兩人,多久會見一次面呢?」
「一般來說,都是書信來往。」
向姑姑頓覺頭大,斟酌著,小聲道︰「不過逢年過節,宮里會有官轎來接侯爺去面見皇後。偶爾,皇後也微服來侯府坐坐,只是不曾聲張,外人無法知道罷了。」
「看來,皇後和侯爺姐弟之間還是手足情深的。」
從向姑姑三言兩語間,莫瑾言已經大概知道了兩人關系的匪淺。
心中有底,瑾言的步子就不虛了,邁開來,第二次走上了朝露湖的木棧。
環顧著白日里的西苑,莫瑾言總覺得此處環境太過零落,與湖那頭的景寧侯府有些格格不入。
目光落在兩旁的臘梅樹上,金黃的花朵散發出絲絲清香,含著朝露湖的水氣,冰冷刺鼻,卻怡人甘甜。
這香氣給莫瑾言的感覺,像極了它們的主人南華傾。
南華傾本是景寧侯之尊,卻抱病避世,仿佛這世上沒有這個人,但他又是的的確確存在的。
他容貌傾城,卻性格冰冷,甚至是完全的不近人情,讓身為妻子的自己,既想靠近,又不敢靠近。
因為來自于南華傾的冷意,總是會無意中殺滅自己對他的憐憫
「夫人,奴婢等就不進去了。」
向姑姑見莫瑾言自踏入西苑浮島之後步子越來越遲緩,想著她或許是有些懼怕侯爺,心下有些替這個小小年紀的新夫人擔憂,所以語氣放得十分柔軟︰「有什麼需要,您喊一聲,奴婢和玉簪會在此等候夫人的。」
這句話,也暗示了南華傾只想見莫瑾言一人,玉簪不得進入那件書房之內。
「好的。」
收回神思,瑾言深吸了口氣,提起繡了雲紋滾邊的明藍色襦裙,看了看無人值守的書房屋門,倒真有幾分與南華傾面對。
以前不清楚內情,她對于南華傾的感覺除了憐憫,便再無其他。
如今從南婉容那里知道了南華傾病情的真相,瑾言總覺得十分可惜。
他這樣身份高貴,又容貌過人的男子,無論是骨子里還是表面上,都應該是驕傲的。但他的驕傲,卻被一個本該是依附于他的小女子給無情地踩在了腳底,踐踏著,仿佛什麼都不是。
雖然最後沈蘊玉死了,他還活著,但活著的這五年,他的自尊心肯定在一點一點的被蠶食,就算他的余毒最後解干淨了,他也再無法成為原來風華昭昭,英氣逼人的那個景寧侯了吧。
不知道該以怎樣的態度來面對南華傾,但該來的還是得來,瑾言深吸了口氣,哪怕被寒氣給嗆了一下,正好當做提神,然後蓮步輕移,一點點地靠近了屋子,伸手輕輕叩門道︰「侯爺,妾身求見。」
緊隨著,一聲清朗,卻顯得有些中氣不足的男聲從屋中響起︰「進來。」
听著南華傾親自應答,莫瑾言蹙了蹙眉,奇怪拂雲和浣古怎麼不在他身邊伺候,這才自顧將屋門推開了
推門而進,屋中的暖意夾雜著陣陣香氣幽幽襲來,讓莫瑾言的心緒稍微放松了些。
一抬眼,她遠遠就看到了斜躺在貴妃椅上的南華傾。
半眯著眼的南華傾還是一身黛綠色的錦袍,只是這一次,他束起了長發,看起來要精神些,沒有了新婚那一夜的蒼白和病態般的慵懶。
微垂目,瑾言避開了和南華傾的視線交接,顯得乖巧十足。
等走近了,瑾言再屈身行禮︰「妾身見過侯爺。」
看著下首的莫瑾言,從宮里走了一遭回來,似乎有些變了,又似乎沒變,南華傾猜不到自己想要答案,頓了頓,才道︰「你知道,本候何故召喚你前來麼?」
南華傾的語氣平穩而清冷,卻又透出一抹淡淡的質問之意。
雖然對方沒有叫起,但行過禮,瑾言就徑直起了身,然後抬眼,看向了上方的南華傾。
清晨的一縷陽光從他身後的窗隙間悄然透入,勾勒出清瘦的俊顏,卻無法笑容他眼底深刻的冰冷。
瑾言覺得,似乎與上兩次相比,眼前的南華傾臉色要好轉了許多,而且听他說話,聲音也要正常了一些,不再一言三咳。
莫非,他的病情在好轉?
「聞音知雅意,侯爺的意思,妾身自然能明了。」
暗自猜想著,莫瑾言也點了點頭,面對南華傾的「質問」,只柔聲道︰「今日皇後召見臣妾,侯爺想知道什麼,就問吧。」
「本候沒有那個力氣一字一句地和你閑扯。」
南華傾卻抬手指了指那邊的書案,對莫瑾言道︰「去那兒,把你和皇後的對話一字一句地寫下來,不許疏漏半個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