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簪跟著莫謹言嫁過來,也算是親眼見證了她短短一個多月來的變化。
從前的莫瑾言,只是個不染世俗的閨閣少女,而現在的她,從衣著鮮亮到樸實無華,從珠翠滿頭到青絲松綰,從身份高貴可出入皇後寢殿到現在只能避世幽居,再加上莫家遭逢巨大的變故,短時間之內,她小小的單薄的肩膀上,似乎承擔了太多太多的重壓。
特別是自己代莫瑾言回莫家守靈,幾日不見,玉簪發現她的目光更為凝煉了,也更深沉了,仿佛一汪無波的深潭,空寂而虛無,讓人覺得心疼。
莫瑾言再獨立,再堅強,也不過是個十三歲的小姑娘而已,設身處地想著,玉簪只覺得心酸不可抑制,心痛也難以撫平,真的難以想象獨身在這侯門宅院里,這種夫君不理,下人不問的日子,她還要過多久
越是細想,眼淚就越是止不住地落下來,涼風拂面,發覺自己竟然又哭了,玉簪才趕緊抬手抹了抹淚,不想因為自己的悲傷讓莫瑾言也難受起來。
還好莫瑾言似乎只望著湖對岸的西苑在發呆,沒有注意到自己的失態,玉簪深吸了口氣,小聲地問︰「主子,您這幾日,可與侯爺見過面?」
瑾言收回望向湖岸對面的眼神,看了看玉簪,見她神色略帶悲戚,眼楮也是通紅的,只搖搖頭︰「沒有,沒見了。」
一直惦記著莫瑾言和南華傾之間的關系,玉簪自己又好些日子不在侯府伺候,想起莫瑾言先前望著西苑的眼神有些復雜而飄遠,猶豫間,卻還是小聲地開了口︰「當初您讓侯爺出手救老爺,最後卻是這樣的結果。主子,您可埋怨侯爺嗎?」
「埋怨又如何,父親也活不過來了。而且,他也不知道事情會這樣」沒有人能預料未來,自己不能。南華傾也不能,所以莫瑾言心里,其實對南家,對南華傾並沒有太大的怨恨。
相反,莫瑾言其實最埋怨的人是自己。
當初若是抵死不答應皇後的指婚,那莫家和南家就不會有任何的干系,父親也不會被當做試探南家的一枚棄子,無辜枉死。
「主子,那你應該沒有必要守著承諾,呆在這清一齋避世清修了啊。」玉簪伸手拉了拉莫瑾言。語氣透著幾分焦急︰「侯爺呢。他有提出讓您搬回正房去麼?畢竟他沒有做到您的所求。應該會心有愧疚才對啊!」
「我想在這里多呆一段時間,好好想明白自己要的是什麼生活。」
比起玉簪的焦灼不安,瑾言卻十分坦然,即便語氣中略有遲疑。卻也並不明顯。
玉簪這下可呆不住了,稍微屈身,湊到莫瑾言耳邊繼續勸道︰「主子,您嫁過來的時候,侯爺還在病中,那樣忐忑的日子您都熬過來了。如今侯爺身子見好了,怎麼您卻不知道該怎麼做了呢?」
被玉簪這樣反問,瑾言有些語塞。
的確,當初重生在嫁入侯府的花轎上。她想的唯一一件事,就是盡最大的可能,讓南華傾不要死,做好一個沖喜娘子該做的,甚至主動前去要求與南華傾圓房這樣羞人的事情。她也毫不在乎,臉皮厚的和城牆有一拼!
因為如果不爭取,那自己轉生而來,又得擔著克夫的名聲,然後守寡多年,孤寂而終。
但在這段時間里,發生了太多,從知道了南華傾真正的病因,到父親因為南家而死,還有南華傾對待自己的態度讓瑾言有些動搖了,她開始覺得,前一世單純的日子,似乎並不是艱難的。而這一世,若後半輩子自己要以景寧侯夫人的身份活下去,或許,會更加的辛苦吧。
為了救父,自己向南華傾承諾避世獨居之時,也曾與他定下了五年之約。
五年後,哪怕面臨自己有可能被休妻的下場,卻也讓莫瑾言看到一絲新生的希望。
離開侯府,忘掉過去的一切,重新開始生活,何嘗不是一種改變命運的方式呢?留在景寧侯府,依附于根本對自己毫不在意的南華傾,和前一世的守寡又有什麼不同呢?說起來,守活寡比起喪夫之後真正的守寡,還要更淒慘些吧!
看著莫瑾言不說話,表情也沒什麼變化,甚至平靜地有些過分了,玉簪有種恨其不爭的感覺,一跺腳︰「主子您可千萬別放棄,千萬別想著就在這後山里頭過一輩子啊!」
抬眼,莫瑾言靜默無波地眼底有著一抹從容和淡然,她伸手輕輕攬住了玉簪,搖頭道︰「你放心,就算我和侯爺過不下去了,卻也不會就此放棄,蝸居于侯府一輩子。最遲五年,我便能得到侯爺的允許出府,那時候,咱們清閑地過自己的小日子,豈不也是一種生活麼!」
玉簪愣住了,半晌才听出來莫瑾言的意思,張口道︰「主子您要離開侯府?您是侯府八抬大轎迎進來的夫人啊,怎麼離開呢?」
「到時候再說吧,侯爺說不定,會放了我離開呢」
瑾言笑笑,示意玉簪不用過分糾結在這件事情上,只眨眨眼︰「到時候給你找個好人家嫁了,嫁妝一樣不少,就放心吧!」
玉簪臉一紅︰「誰說擔心嫁妝的事兒了,主子您真是的!」
「你不嫁人也可以,到時候成了老姑娘嫁不出去,可別怨我。」瑾言說著,眉眼帶笑,抬手捂了捂唇,才發現自己好久沒有這樣開懷過了
「篤篤篤」
三下敲門聲過,虛掩的院門同時也被人人輕輕推開了,隨即而來一聲詢問︰「夫人,拂雲求見。」
說話間,一身灰袍的拂雲像是一片落葉似得,就已經悄然出現在了清一齋的院子里。
玉簪正拉著莫瑾言,兩人又是淚又是笑的,卻沒想到突然出現個大活人在面前,定楮一看,果然是那個討厭的拂雲,遂臉色一變,上前道︰「你難道不知道禮數麼,也不敲門!」
「姑娘和夫人在說話,在下敲了三聲門也沒人應,只好貿然進來了。」
拂雲反瞪了玉簪一眼,然後才上前對著莫瑾言行禮︰「打擾夫人清修了,還請夫人見諒。」
看到拂雲前來,莫瑾言以為是南華傾那邊有了消息,擺擺手,示意他不用多禮,忙開口問道︰「可是查到了什麼消息麼?」
直起身子,拂雲臉色無奈地搖搖頭︰「對不起,到現在,還沒有關于幕後主使者的確切消息。」說著,拂雲話音一轉︰「但是夫人放心,那幾個鬧事的礦工的蹤跡已經有了線索,最遲三日,暗衛就能追上他們。到時候,那幾個人會被綁回京城受審,莫家的銀兩也可以系數追回。」
听見了這個消息,莫瑾言才稍稍松了口氣,至少,父親的血債能夠討回一半,莫家的錢財也能收回來了。
「不過,」拂雲卻再次開了口,對著莫瑾言恭敬地道︰「在下此番前來,卻不是僅僅是為了稟報這個消息,而是另有事情要對夫人轉達。」
說話間,拂雲從懷中掏出來一個用金箔勾邊的請帖,上頭一對鳳凰于飛的紋樣,映著日光微微折射出淡淡的金暈。
拂雲然後雙手奉到莫瑾言的面前︰「明日正月十五,宮中舉行元宵夜宴,這是皇後親筆題寫的請柬,要邀請夫人同侯爺一並前往御花園參加夜宴。侯爺譴了在下過來送信,同時請夫人準備一下,明日傍晚與侯爺一同啟程前往宮中赴宴。」
「拂雲,你是知道的,我已經給侯爺說好了,要在這里避世清修,潛心禮佛。」瑾言說著,眉頭皺了皺,看向他舉起的帖子︰「你拿回去吧,告訴侯爺,我就不奉陪了。」
抬起頭,拂雲臉色有些怪異,似乎早就料到莫瑾言會拒絕,只得繼續道︰「夫人,這是皇後親筆寫的請帖,在下只負責轉送過來,您不得不接啊!再者,您若是不想赴宴,給在下說可沒用,得侯爺答應,才能在皇後娘娘面前解釋您為何不出席。」
拂雲說的也沒錯,瑾言只道如果自己不接帖子,就等于讓他回去在南華傾面前交不了差,肯定是要領罰的。
無意為難下人,瑾言給玉簪使了個眼色,示意她去接過請帖。
玉簪對拂雲拿著雞毛當令箭的做法有些生氣,鼓了鼓腮幫子,就踏步上前,直接從拂雲手里把請帖給扯了過來,然後交到了莫瑾言的手中。
瑾言打開對折的帖子,里面果然是朱筆所寫的邀請,落款,亦是皇後的鳳印蓋在「婉容」兩個娟秀的字上。
「拂雲,侯爺這時候可在西苑?」
收了帖子,瑾言心平氣和地開口詢問了起來。
拂雲搖著頭︰「這時候,侯爺正在安排明日入宮的事宜,夫人想見侯爺的話,得入夜了才行。」
瑾言淡淡地笑了笑︰「那就勞煩你回去給侯爺通報一聲,今日玉簪回來帶了好些我母親親手包的元宵,今夜,妾身會煮好一碗,送過去給侯爺品嘗,還請侯爺等著。」
被莫瑾言有些蹊蹺的笑容弄得很是迷糊,听著她清靈如碎玉落銀盤的聲音又十分悅耳,拂雲茫然的點點頭,這才屈身退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