陶佩玖和春竹回到陶佩玖的梧桐苑時,天色已晚。
苑中一如既往的冷清,梧桐樹葉在風中發出「簌簌」的聲響,更顯出苑中的空曠和寂寥。
陶佩玖平時還沒有特別的感覺,只是覺得幽靜無人打擾,可以躲進小樓成一統,管他冬夏與春秋。
平時陶佩玖是很滿意苑中的寧靜,甚至有些享受,這種略帶哀婉感傷的氛圍。
陶佩玖有時為了配合這樣的氛圍,還會將自己扮得特別慵懶的樣子,歪在藤椅上捧卷品茗。
讀到情動處,還會反復吟詠,陶佩玖自己覺得憨態可掬,不勝柔媚。
當然丫鬟婆子們見此情景皆是擠眉弄眼,指指戳戳,眼神怪異地竊竊私語。春竹也是見此景況,便胃口頓失。
陶佩玖也慢慢意識到,自己這是東施效顰了。不僅沒有美感,還惹人生厭。
陶佩玖遂放棄矯情,有空就帶著一群丫鬟,圍追滿苑的蟬兒,攪得它們四散逃竄,不得安寧。
而陶佩玖此時看著滿院梧桐樹影。
暮色重重中,突然有了些感觸。
想到月如鉤,寂寞梧桐深院鎖清秋的詞句。
再加上白天受了點兒驚嚇,陶佩玖覺得此情此景說不上的淒涼。
春竹忍著腦後的疼痛,手腳麻利地,先幫陶佩玖脖子上,仔細敷好了藥,包上了柔軟的細絹布。
春竹這一路上,不知暗中責怪了自己多少遍。
幫陶佩玖包扎好後,春竹就跪地,請求陶佩玖懲罰。
陶佩玖趕緊將她拉起,說道︰「此事非你之過,何以如此?」
春竹執意跪下不肯起來,陶佩玖與她爭執中,又牽動了脖子上的傷口,不禁「哎喲」一聲,痛呼出聲。
春竹慌忙起身查看,陶佩玖拉著春竹的手說道︰「今日之事怪不得你,你不要自責了,況且一點兒小傷,不礙事的。真要懲罰,就罰你好好照顧我的傷口,不能留下疤痕。」春竹含淚點頭。
陶佩玖對著鏡子,照了照。有些不滿意地把衣領往上一豎,這樣可以把細絹布也遮上,不細看,倒也看不出異樣來。
陶佩玖可不願被人瞧見脖子帶傷。
一來,被問及怎麼受得傷,這個問題不太好回答。二來,要是因此被禁足了,那就得不償失了。
況且春竹為求穩妥,在陶佩玖脖子上整整纏了三四圈細絹布。
這要讓人看見了,被私下議論說,是陶佩玖爭寵不成,鬧上吊弄得,那可糗大了。
陶佩玖想到此處,不寒而栗,又把衣領往上拉了拉。
陶佩玖在鏡盒里,拿出梳篦,對著鏡子有一下,沒一下篦著頭。
春竹的後腦,都被劍柄砸淤青了。這人下手真狠,一點兒憐香惜玉之意,都沒有。陶佩玖想著。
轉念一想,也不對,想來他對芸妃,當是呵護備至吧。可惜了,佳人已嫁作他人婦。
陶佩玖再轉念一想,芸妃該不會是伊冷安強搶的吧。
陶佩玖越想,越覺得有道理,說不定還是一出,無良王爺強佔民女的戲碼。戲文中經常這麼說的。
陶佩玖被自己的想法搞得很興奮,巴不得,現在就找人求證一下。
不過陶佩玖又轉念一想,伊冷安那麼高傲的人,送上門的大府千金,少說也能排滿一條街,個個溫柔嫻淑,相貌出眾。
他喜歡哪種類型的,估計都有得挑,他還不至于強人所難吧。
不過,不是有句話叫妻不如妾,妾不如偷嗎?
說不定伊冷安對送上門的不感興趣,偏生喜歡挑戰高難度呢?
……
陶佩玖邪惡地揣測著。
正胡思亂想間,陶佩玖突然從鏡中看到了一個模糊的影像。
陶佩玖「啊……」地一聲,尖叫著,猛然從鏡中抬起頭來。
她居然從鏡中看到了伊冷安那張沒表情的臉。
陶佩玖白日受了驚嚇,正是驚魂未定之時,又乍一見此情景,嚇得一佛出世二佛升天。
她猛地起身,扔了鏡子大叫︰「鬼啊!鬼啊!春竹,春竹,快救命啊,有鬼啊……」
陶佩玖感到自己心髒驟然收縮,汗毛倒豎。
陶佩玖驚慌失措地轉身躥上床,用被子蒙住頭。
她瑟瑟發抖地想著︰老話說得果然不錯。背後不能議人是非。不僅不能議,想都不能想。
陶佩玖閉緊眼楮用力搖著頭,心中懊惱不已。
伊冷安要不要這麼神啊?她只是心中月復誹了這麼一次次嘛?不待這麼嚇人的。
現在陶佩玖唯一能做的,就是抱緊被子。
可是怎麼也止不住地渾身發抖,心下祈禱︰春竹,快來!快來!陶佩玖心中默念著,只等春竹來解救她。
突然陶佩玖听到一聲冷哼︰「哼!你在干什麼?發什麼神經?」
「啊……」陶佩玖叫得更淒慘了。
居然還會說話,是個法力高超的鬼。
陶佩玖顫巍巍地從被子里,探出手來,胡亂模索著,終于抓起一個枕頭,一咬牙,循聲扔過去,色厲內荏地說道︰「你別過來,我很厲害的!」
「哦?既然很厲害,干嘛嚇得躲在被窩里,不敢露頭呢?」冰冷的聲音,帶著幾分戲謔,在屋中又響了起來。
「嗯?」陶佩玖听著,這聲音怎麼有些耳熟?
陶佩玖慢慢冷靜下來,從被子的縫隙,往外看了看。
咦,這不是伊冷安嗎?
陶佩玖瞄眼,往地上看去。
咦,有影子的。難道是活的?
「嗯哼!」伊冷安清了清嗓子,在陶佩玖的目光注視下,故意慢條斯理地整了整衣襟,伸手撢了撢衣袍,趾高氣揚地背手、仰頭環視屋內。
竟是活的伊冷安,立在陶佩玖屋中。
也不知道他進來多久了?
陶佩玖之所以確定,他是活的而不是鬼。是因為陶佩玖剛剛清晰地,感受到伊冷安進陶佩玖屋中,慣常帶的那種冷氣壓,簡直要冰封十里。
陶佩玖仿佛看到,桌上插花的,帶人物畫的,邢窯的白瓷瓶子。從底座迅速往上蔓延,蛛網般的冰絲,帶著「嗶啵」的音效,一直蔓延到鮮艷欲滴的花朵上。
一層一層的,直到將整個花朵,都布上了冰霜,使之變成了栩栩如生的冰雕。
然後一陣「 嚓, 嚓……」的聲響過後,整個花朵,兼白瓷花瓶,沿著密布的蛛網,紛紛裂開。瞬間在陶佩玖的眼前,四分五裂,帶著冰渣濺向四面八方。
更是有數十片細小的碎片,帶著尖利的寒光,直向陶佩玖面門撲來。
它們的影像,在陶佩玖眼中,越放越大,眼瞅著就要把陶佩玖變成個大刺蝟了。
陶佩玖一個哆嗦,從幻想中醒來,慌忙搖頭甩開這可怕的場景,尋思著如何應付眼前之事。
春竹這死丫頭,不知死哪兒去了?伊冷安來了,也不知會她一聲,好歹讓她有個心理準備,也不至于這麼狼狽。看明天怎麼收拾她。陶佩玖心里暗惱,瞬間找到了發泄憤怒的替罪羔羊。
然而陶佩玖再一想,這也不能全怪春竹。畢竟伊冷安到陶佩玖屋中的次數,屈指可數,而且從不留宿。
更何況芸妃剛回府,倆人正是濃情蜜意之時。誰會想到他這個時候闖進來。
春竹早就由原來的每晚堅守崗位、如臨大敵、眼楮都不敢眨一下懈怠到了天剛黑,她就早早去休息了。
陶佩玖想著也許春竹發現了伊冷安,卻來不及通知,也是有可能的。
不然,陶佩玖屋中這麼大動靜,春竹不該連看都不來看一下。
現在是指望不上春竹來解圍了,只能靠自己了。
陶佩玖無奈,試圖打破僵局,干巴巴地對著伊冷安扯了扯嘴角,想扯出一絲討好的笑來。
想必沒有成功,而且面部表情極為猙獰。因為伊冷安的面頰,可疑地抽動了一下。
陶佩玖尷尬地伸手,揉了揉僵硬的臉頰,沒話找話地問道︰「這麼晚了,你怎麼來了?」
話音剛落,就見伊冷安立馬進入十里冰封加強版的冷氣壓狀態,他冷哼道︰「哼!若不是瑤兒勸我過來,我才懶得來。」
「不想來就別來!誰稀罕!」瑤兒,瑤兒,就知道瑤兒,陶佩玖心里十分不忿,立馬不甘示弱地回擊道。陶佩玖可用不著別人來施舍。
屋里的氣壓在陶佩玖話落之後,立馬又低了五度。
這還有完沒完,讓不讓人活了。凍死我算了。陶佩玖懊惱地想著。
陶佩玖的嘴唇開始哆嗦起來,上下牙齒,也開始不由自主踫撞,發出明顯的「咯咯」聲。
陶佩玖發現了自己的窘狀後,立馬閉緊嘴巴,緊咬牙齒,盡力控制住咯咯作響的牙齒。
輸人不輸陣,陶佩玖可不能先弱了氣勢。
半天不見伊冷安言語,陶佩玖小意地瞥過去。發現他的目光,可疑地盯在陶佩玖的脖頸處。
陶佩玖也隨著他的目光看去,結果發現剛才一番亂竄。陶佩玖不小心弄亂了衣裳,也觸動了傷口,包扎傷口的白絲絹上暈上了一層淡淡的血痕。
陶佩玖不想讓伊冷安看到她的狼狽,更不願被他看了笑話。
她也不需要別人的同情和可憐。
陶佩玖下意識地往上拽了拽衣領,擋住了伊冷安探究的視線。
視線受阻,伊冷安頓了一下,移開目光,盯著陶佩玖的眼楮,一字一頓地說道︰「一哭二鬧三上吊這樣的小伎倆,不會動搖我分毫,想要以此來博得我的同情,根本就是徒勞的,我看你還是省省吧。」
「這……」陶佩玖無語。不會吧,這麼富有想象力。真是怕什麼來什麼。誰說她上吊了,她可不是老壽星,她的命金貴著呢。
「那個——不是你想得那樣。你可別誤會了。」陶佩玖費勁地解釋道。
「哦?難道不是你善妒,爭風吃醋,耍些小把戲,想引起我注意嗎?」伊冷安表情不屑地說道。
「……」高高在上,以為全世界都圍著他轉呢。陶佩玖憤憤不平地想著。
可是怎麼回答呢?
她可是答應過陰沉公子,要守口如瓶,當成什麼事也沒發生過。
她當然不是替陰沉公子開月兌,也不是替他遮掩,陶佩玖主要是從保住自己的小命角度考慮。
可不能對伊冷安實話實說,否則以陰沉公子的高手情形來看,他都能隨時取了陶佩玖的小命。
可是不說實話,伊冷安這一關怎麼糊弄呢?
陶佩玖前思後想的,沒想出個所以然來,就只好蒼白地重復道︰「反正不是你想得那樣。」
「那你倒是說說,不是我想得那樣,又是哪樣啊?」伊冷安擺出刨根問底的架勢問道。
陶佩玖無言以對,心想︰難道要說,是你寵愛的芸妃的,曾經的,相好的,在自己脖子上劃了道口子嗎?
這話一說,牽扯的問題就多了,事情也就鬧大了。
首先芸妃曾經有個相好的這個問題。伊冷安知不知道呢?
芸妃跟那人的關系是那人單戀芸妃,死乞白賴地,賊心不死,硬纏著芸妃呢?
還是他們本是佳偶天成,生生被伊冷安拆散了呢?
話說回來,就是陶佩玖據實以告,伊冷安也未必會信啊。他更信芸妃的話。
芸妃不管曾經跟那人是什麼關系,她現在都是伊冷安最寵愛的妃子。
她也很享受這份殊榮,引以為傲。
想必她此時是不會允許有人橫生枝節,挑撥她跟伊冷安的關系的。
那麼芸妃一旦聞知此事,一定選擇矢口否認。反正陶佩玖也拿不出更多的佐證來,她也找不到那人。況且那人明顯偏袒于芸妃,定會為芸妃考慮的。
這麼想來,還是不說實情的好。
陶佩玖想得有些煩躁,伊冷安仍在等著陶佩玖給個合理解釋。
陶佩玖豁出去了,對伊冷安說道︰「你怎麼那麼??攏「?隼咸?潘頻摹!?p>伊冷安聞言,頓時黑下臉來。
陶佩玖自知失言,趕緊訕訕地賠笑,解釋道︰「口誤,口誤。」
「哼!胡攪蠻纏!狗肉上不了席面。哪有半分溫柔嫻淑的樣子,我看你連瑤兒的一根頭發絲都比不過。」伊冷安恨聲說道,一揮衣袖,揚長而去。
陶佩玖癟癟嘴,想著︰比不上就比不上,誰稀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