殿內暫時安靜下來,只有兩人啜茶的唇水摩挲聲和淺淺的鼻息蔓延,時辰一點一滴在煙霧繚繞的香灰中逝去全文閱讀。
鬼邪收回望著香燭的視線,放下茶杯,抬眸一笑︰「緞宰相先請!」
緞君衡輕笑一聲,飲下最後一口清茶︰「雖言客隨主便,但此事例外,還是大祭司先請!」
鬼邪微搖了搖頭,直視他雙眸︰「既然如此,吾便不客氣了,吾宿來喜好言事于前,承讓。」
緞君衡微動身拎起茶壺,又斟滿了二人茶杯︰「吾洗耳恭听!」
鬼邪等他放下了茶壺,雙眸才看向他一笑,不徐不疾出聲︰「不娶之原因,自是吾若娶妻,只會毀了無辜女子終身。」
緞君衡袖袍輕動,將茶杯遞給他,斂著精光的雙眸露出贊同之笑︰「吾亦如是。」
「多謝!」鬼邪抬手接過,手指又如第一次般緊握住了茶杯之身,「沒想到我們倒都有憐花惜玉之心。」
緞君衡笑笑︰「不如說如此方能令我們自己心安。」
鬼邪突然五指托著茶杯對緞君衡遙相一指,挑眉戲謔道︰「為這樣的同命相連,敬你一杯!」
緞君衡抬眸笑對,四指輕托杯底,拇指一扣杯口端起︰「此杯可飲,但不是現在,吾為你接下來之言而干。」
「哦!」鬼邪淡笑收回茶杯,置于鼻下輕輕一嗅,微闔眸面露享受之意︰「緞宰相定知曉,這世上有一種男子,家資巨萬,俊逸絕代,外加善解人意,功法高深,擁有世間佳寶無數,可偏偏有一缺陷。」
頓了頓,長睫輕動睜開雙眸笑望緞君衡,一字一字緩慢勾唇︰「不能人道!」
緞君衡眸色平靜看了眼他,收回茶杯,輕啜一口︰「以鬼邪之名,天下不乏女子願與你終身廝守,無須敦倫。」
鬼邪募得輕笑一聲︰「她願,吾卻不能任由她願。如此女子,尚分吾有心與無心。前者,吾寄情已深,更不願讓她跟著這殘破之身,最佳做法無聲無息湮滅她此心;後者,愛慕于吾,吾生之幸,心存敬重,吾自也不能毀其終身。其他女子,得天地造化之半數靈韻,各有其色,亦該珍惜,強取豪奪非可為之。」
緞君衡放下手中茶杯,抬眸看他微微笑了笑︰「世間男女若皆如你心,倒少了負心玩弄之輩。」
鬼邪勾唇笑笑︰「自然如此,吾答案已畢,該是你之答案揭曉。」
緞君衡緩慢端起茶杯又飲一口,緩慢道︰「吾之故鄉是無涯之涯,因誤闖中陰界觸犯禁忌,被判重刑,身體和記憶受創,後流放至中陰界,被緞氏宗主偶遇收養,受命接掌緞氏職守,成為緞氏靈狩。發誓之言,不過在宙王面前所演一場戲。」
鬼邪雙眸泛出絲笑意,斜支一臂若有所思定在了他身子腰月復之上︰「故事是好故事,可惜與答案而言卻太過模糊了些。」難道他受創之處是這里?
緞君衡見他眼底毫不掩飾的將信將疑,微微一笑︰「禮尚往來而已,大祭司之謎中謎,令吾頗為費解,不知是真假參半還是盡數為實。相較之下,吾之話中話不過雕蟲小技。」
鬼邪募得輕笑一聲,收回了視線︰「吾接受你之答案。」好個機巧精明的緞君衡!
緞君衡相視一笑,仰頭一飲而盡杯中茶,似是想到了什麼,握著茶杯的手突然一緊,雙眸閃了閃,片刻後放下了空茶杯,抬眸看向鬼邪︰「吾有一提議,大祭司可有興致?」
「哦?」鬼邪見他眸色暗藏精光,微微一笑,抬手沾著杯中熱茶在桌上隨意劃動著︰「請言!」
緞君衡狀似無意掃過他蒼白手指上倏然凝霜的熱氣,收回視線︰「你吾皆身有沉年痼疾,至今不愈,想必藥不自救。不妨相易,吾醫你之謎中謎,你破吾之話中話。」
鬼邪望著他的視線微不可見的閃了閃,見他言語尚未盡,淡淡一笑︰「繼續。」
緞君衡道︰「你吾二人皆不得近身聚使功力探脈,只能依肉眼判出根源所在,然後醫治。」
鬼邪劃動的手募得一頓,挑眉︰「若吾不答應呢?」
緞君衡自若淡笑︰「答應與否並不重要。你吾二人心性,無此提議,下一步亦會竭盡所能探個水落石出。吾不過明言,添了一個條件,令此事更具挑戰。」
鬼邪笑笑︰「暗中本該更有趣味,只不過你吾竭力要隱瞞自身之事,明言相比反更令人期待。」
緞君衡笑著頷首︰「所言甚是。」
緞君衡你想要窺探吾之秘,注定要失敗,莫以為方才吾大意被你探得之情形能讓你知曉什麼。窺透吾不願人近身而量身定制提議,這番心思,不論你目的為何,吾都接下了。
鬼邪拿起茶杯一潑其中茶水,反轉倒扣在桌上,看向緞君衡一笑︰「閑話已過,該言正事了。」
緞君衡從懷中拿出一張繪制有精圖案的紙遞到他身前︰「斷滅和無幻再有幾月大婚,吾想請你按照此紋式織就輪廓。」
鬼邪接到手中一覽,雙眸凝光一亮︰「這圖暗合靈術陰陽之道,可有何來歷?」
緞君衡笑道︰「無涯之涯婚娶之護子圖,因地界之變,吾一直再尋能鎖住靈力之功,不想天之厲和天之佛大婚時見到你祭司之力所成二人喜服之神獸,才發覺你之功力便有此用。」
鬼邪笑了笑,用指月復順著輪廓之線一重重撫過︰「何時要?」
緞君衡道︰「大婚前五日便可!」
鬼邪頷首︰「如時完成。」
諸事已畢,緞君衡隨即起身笑道︰「天色已晚,吾先告辭!大祭司不必再送。」
話音落後,轉身向門口走去,殿門開啟又關閉。
鬼邪眸底笑意陡然散去,因方才言談而微覺減緩的疼痛驟然加劇,按在案桌的手緊緊握成了拳。還曾白皙干爽的額上瞬間冷汗淋灕。
咬牙闔眸死忍,過了許久,漸覺身體適應了這股痛楚,鬼邪才撐著案桌緩慢起身,緊握的拳頭緊壓在了月復部,一步一步極慢向床邊走去。
這次痛過後它便是徹底死去再無生機,他終于能死心不必再抱任何奢望,從此後潛心修煉靜心術,求得心之寧靜,盡可能延長幾年性命,如此才敢豁命去做事。劫塵和咎殃的孩子長大後便可承繼大祭司之位,再替帝禍安撫好天之佛……如此看來,知曉自己死期亦不是件壞事,至少能一件一件妥尚安排所有事情。
離開神殿的緞君衡眉心突然緊緊皺住,乘著夜色邊行,邊細細回憶與鬼邪的每一言語︰
「不能人道,絕非虛言,可他口中之人道絕不可能僅指男女之事,他到底要隱瞞什麼?況縱只有此意,依他之性,也無必要修煉靜心術,人道與這靜心術又是否有所關聯?」
天之厲那日告知了他一切關于鬼邪的怪異之處,自此後接觸他多有注意,如此長時間卻毫無所得,定是他發現了天之厲所言,如今在質辛小四曇兒這幾個孩子面前亦毫無破綻,深埋得滴水不漏,窺探之事難上加難,他要如何才能讓他自露馬腳?
同一片月色下的異誕之脈另一處宮殿與花園相接的青石路上,花枝窸窸窣窣。
一道縴瘦人影緩慢在交錯的路徑上猶豫走著,不時停步四處張望,惶惑迷茫,到底哪條路是回姐姐宮殿的?
想了半晌尋不到路徑,見不遠處一座宮殿明光閃爍,人影定住,看了半晌後最終做了決定,急腳踏與後無封相似的步法飛身而去,蒙在面上的黑色面紗倏然迎風一起全文閱讀。人影急抬手一按,重新遮好了整張病斑橫生的面容。她雖對此不甚在意,但嚇壞了見她之人卻絕非她所願。
在園中散步的克災孽主剛好回到殿前,正要跨步而入,
「這位…呃…克災孽主,能否告訴吾魑岳和後無封的寢殿在何處?」
一聲已經本已逝去許久卻又熟悉的聲音驟然破風而入耳中。
小鬘!克災孽主一震,心頭驟縮,刷的急回身。
聖鬘天姬看清他之背影想起那日遠遠見過,傳音後這才剛好在他回身間趕到飛落在他身邊,黑色面紗遮得嚴嚴實實看不清面容。
面紗!這是二嫂之妹!雙眸一怔,克災孽主已消失許久的生機波動驟然又重回一片沉水幽潭,嘴角凝出絲黯然的自嘲。她早就和兩個孩子死去,他怎會以為是她?她連厲族是何都不知道,又怎麼可能出現在異誕之脈!沒想到世間有和小鬘聲音身姿竟如此相像之人!
聖鬘天姬見他突然變化的神色和沉凝,怔了一怔,他怎會有股莫名的熟悉之感,不由收回余光,雙眸抬起看向了他垂眸的面容。
克災孽主眉心突然一皺,似是不耐煩,聖鬘天姬急收回了視線,暫時壓下了心里而來的感覺,他應該是不知道自己是誰,再次不自然出聲︰「吾是後無封妹妹,能否告訴吾魑岳的後無封的寢殿如何走回去,吾散步時走錯了路,一時尋不到,勞煩你了。」
克災孽主再沒看她一眼,當即轉身向魑岳和後無封的寢殿方向行去。
聖鬘天姬愣了愣,反應過來,疾步跟上。他為何不說話?
月色靜靜照著兩人一前一後的身形,拖長了兩道分別錯開幽長身影。
克災孽主將她帶至魑岳寢殿門前,亦未進去,一言未發,轉身便離開。
聖鬘天姬張開的唇尚未來得及說謝,一怔,看著他蕭索背影消失,不知為何突然黯然嘆息一聲,緩緩收回了視線,一路思索,熟悉感,原是他與她夫君的身形太過相似了。
「小鬘!你終于回來了!」
听到不急不慢的咚咚敲門聲,疾步而出開門的後無封打開殿門見是她,這才松了口氣︰「出去散步竟然沒了人影,你去了何處?吾派人尋你卻便尋不到。」
聖鬘天姬將散步時穿過了幾個花園迷路被克災孽主引路之事一說。
後無封微怔無奈看她,居然迷路!好笑一聲,拉住她的手道︰「快進屋吧!改日吾再帶你將附近路徑一走。」
「嗯!」聖鬘天姬笑應,邁步而入後,終究壓不過心底想法,疑惑看向她問道︰「姐夫之兄弟克災孽主是啞人嗎?吾向他問路時,他一言不發。」
後無封搖了搖頭,看著她不解輕嘆一聲︰「他除了與我們幾人言語外,但凡其他無關女子絕無多言。」
聖鬘天姬一愣,腦中回想他的背影,不可置信問︰「為何?」
後無封笑了笑道︰「吾也不知根源何在。他發誓不娶妻,異誕之脈眾人皆知,或許他不喜歡女子吧,他雖言語不多,但人卻是極好,不然方才不會將你送回。」
頓了頓見她眸色突然恍然,後無封笑意微收,抬手輕撫了下她的胳膊︰「逝者已矣,小鬘,莫在傷心了。」
聖鬘天姬回神,見她擔憂,露出絲笑意看向後無封︰「吾無事,只是方才覺得克災孽主身形有些熟悉之感,不由又想起他了。」
後無封微愣,腦中似想到了什麼,拉著她的手邊走邊笑道︰「世人萬千,相似在所難免。」
她今日一言,倒是讓她想起一事,隱龍佷兒笑起與克災孽主眉宇間竟有幾分相似。小鬘如此言,想必妹夫定與克災孽主容貌上有類似之處。
聖鬘天姬見她眸色雖笑卻暗藏心疼,笑了笑︰「姐姐,他活在吾心里並未離開。這麼些年一直陪著吾,絕無你所想之孤單,便如你告知你和姐夫之事,你之心如何,吾亦如何,莫在如此憂心忡忡。吾來此一為治病,一為陪姐姐,若讓你不歡喜……」
後無封輕嘆一聲,笑著打斷了她的話︰「你不愛習武只喜藥草之理,現今這一身武藝又做何解?」
聖鬘天姬微怔,笑了笑︰「人心會變,順其自然罷了,吾後來既喜武藝亦愛藥草。」
後無封見她還是和小時候一般嘴硬,無奈嘆道︰「不論怎樣,你歡喜便好!」武藝,她對自己講述往事中亦可听得出來是妹夫所喜,她如此改變,其中心思又如何瞞得過她。
聖鬘天姬笑笑,踏著月色和後無封加快了往房內走的步子。
又是如往日般尋常的一夜在安寧沉睡中逝去,第二日天明用過早膳,天之佛和天之厲二人親送質辛和無淵到了練武場。
質辛見今日教習他們的克災孽主已到,急松開二人的手,拉著無淵著急跑去,邊跑邊回頭,卻見他們還站著凝望他,急揮著小胳膊大聲催促︰「快回去吧!爹,娘!我要開始習武了!」
「嗯!」天之佛見他小臉滿是興奮歡喜,心底竟是從未有過的柔軟充實,腦中往事突然襲來,眸底笑色微頓,微不可聞的輕嘆了一聲。
天之厲轉身輕攬住她的肩,垂眸凝視她︰「為何嘆息?」
天之佛右手不覺抬起按在他手背,望進他眼底輕語︰「那時吾懷有質辛,業已去過荒神禁地做出了決定。夜中難眠時曾奢望過如今場景,沒想到能有這一日。」
天之厲雙眸頓時露出絲笑意,掃向已經開始煉功的質辛,在天之佛看不到的地方笑意卻極快復雜黯然一閃,攬著她緩步走向練武場外走去,低沉笑語︰「深夜,那時吾應當正摟著你睡得安然,而你,必然是邊凝視吾,邊撫著月復中孩子想象此事。」
天之佛不料他如此說,而且說中,雙眸微閃了閃,斜瞥他哼了一聲︰「大錯特錯,吾是盯著床頂想。」
天之厲手順著她肩頭滑落摟在了她腰間,募得停步,輕笑一聲︰「那時吾每夜都將你側摟懷中,無論如何變化姿勢,你都不可能直對床頂!」
天之佛一噎,懊惱瞪他︰「你已經睡著了怎會知曉?」
天之厲摟著她的手微緊,轉眸凝視她笑語︰「這個問題留待今夜過後回答。吾勉為其難給你個機會,換你摟著吾睡,其中真諦不言而喻。」
天之佛見他眸色極為認真,非是如往日的情歡戲弄她之言,不再戒備,不假思索出聲︰「可以。」到底如何明日醒來自見分曉。
天之厲這才收回視線,眸底閃過絲微不可見的趣味笑意。
天之佛並未發覺,緊倚在他懷中,二人緩慢散步走著,不時說笑兩句。
半晌後,天之佛抬眸看看天色,突然又想起一事,停步抬眸看向他道︰「已過了許久,不知樹魁和魈瑤進展如何,今日無事,我們不妨去看看。」
天之厲對上她泛亮雙眸,輕撫下頜提醒︰「若光明正大,你什麼都看不到。」
天之佛見他戲謔,眸光不自然閃了閃避開他視線,微紅面色輕咳一聲︰「吾並未說光明正大。」
天之厲見她露出這般誘人神色,心頭不受控制一動,當即俯身雙手橫抱起了她,照例吻了吻她的雙唇︰「我們藏在何處是好?」
天之佛摟住了他的脖子,輕笑出聲︰「有你在,處處皆可。」
天之厲模募得又吻住了她的唇,挑眉︰「這是在恭維吾?」
天之佛見他神色滿足,心頭一軟,摟緊了他的脖子,貼著他唇緩緩啟唇,輕呼一絲熱氣︰「你覺得這是恭維?」
天之厲低沉笑笑,輕吮吻了下她的唇,隨即抬頭望向魈瑤寢殿方向,抱著她化光而去︰「舒服,清楚,只需考慮這兩點兒。」
天之佛靠在他肩頭笑道︰「嗯。」
魈瑤寢殿,一株如蓋華樹郁郁蔥蔥佇立,遮蔽了偌大的宮殿院落,高大茂密的枝椏直蓋過殿頂,將整個風之厲宮全部籠罩其中,碧空金芒傾灑而下,只在地上映出了星星點點的光影,身處其中只覺神清氣爽,枝葉上經久不落的露珠晶瑩剔透,散發著陣陣綠葉獨有的清香。
魈瑤提著從聖靈熱泉所取的泉水飛身而至殿苑中,現身在盤虯臥龍般的樹身前,
「醒了沒有,樹魁?」
化身樹形修煉的樹魁沒有出聲,根本沒有任何醒來的跡象。
魈瑤微搖了搖頭,咚然一聲輕響,把木桶輕放在地上,轉身走到遠處的空地,凝功化出兵器厲爪,雙眸凝注,一寸一寸掃過上面的紋路,頓提周身功力,氣運奇經八脈,騰身而起。
見地面鋪滿一層樹葉,眸色微露出絲笑意,魈瑤右腿當即凌空一掃,驟然拔地而起狂世疾風。地面所有的樹葉登時被利卷而起,漫天飄飛。
左右厲爪凝功疾掃八方四極,蔽目塵光一閃,自雙爪間頓出一道席卷萬物的旋風,吸卷全部樹葉聚成一線,魈瑤右爪破空急撕一道光影,旋風陡然攜樹葉全部飛至了寢殿之外門邊聚成了一堆。
「呵呵!你的功力原來還可做此用。」
剛準備繼續下一招式的魈瑤聞聲收起了招式,橫空而落樹干前,「今日比昨日晚醒半刻!」
樹魁化形的樹干一動,驟引得枝葉嘩嘩作響︰「吾修煉又有進展,每進一次,皆會比以往晚半刻。昨日修煉關鍵處,吾不能出聲提前告知你。」
魈瑤听後對著樹干嗯了一聲,隨即走向木桶︰「吾初練功力時便是先對付這苑中落葉。何時能橫掃枝葉聚成方才模樣,地面塵埃枝葉一絲不存才可進入下一招式。每日皆重復此步。」
樹魁微笑了笑︰「今日落葉比前些日子多了數十倍,你一掃而空,功力又有所精進。」
魈瑤雙眸一閃,提起木桶緩步走近他樹根前,蹲□子傾斜木桶,泉水匯成一線涓涓流出,灌注入樹干與地面相接之處︰「以後莫再將部分功力凝聚在墜落的葉上,吾提升功力尚有其他辦法。」
方才還簌簌作響的枝葉陡然陷入一片靜寂。
魈瑤察覺,手中木桶一頓,等了許久依然不見他出聲,手指一緊桶壁,抬眸望向樹干︰「樹魁!」
樹魁听出她聲音中的一絲復雜,這才出聲︰「說吧,吾听著。」
魈瑤嘆了口氣︰「你不厭惡吾嗎?吾騙你。」
樹魁不料她問這,微怔後,枝葉一陣輕輕響動︰「你可知騙術為何會成功?」
魈瑤不語,卻是垂下了雙眸,繼續傾斜木桶用泉水澆灌著他的樹根。
枝葉繼續婆娑作響,多了絲微不可聞的溫柔之意︰「吾心甘情願被你騙。」
魈瑤听了,凝視泉流泛著盈光被他樹干吸收的雙眸一凝,嘴角突然露出絲淡淡笑意,半晌後收起,低語出聲︰「樹魁,吾厭惡自己騙你。」
樹魁心頭突然一跳,她的話,難道,枝葉窸窣聲戛然而止,化在樹中的雙眸緊張凝視她的面容,緩慢結巴道︰「為……為何?」
魈瑤倒盡了木桶內的泉水,立正了木桶,沉默良久後,抬眸對上他顯露而出期待的雙眸,皺眉為難道︰「吾不能接受自己欺騙未來夫君。可吾卻騙了你,已成事實,這如何是好?」
樹魁听了半晌沒反應過來,不騙她的夫君,騙了他,她不知怎麼辦?她的意思,她要讓他當夫君,雙眸驟然一喜,激動急出聲︰「吾騙你一次就好了。」她既如此認為,便就當她騙過吧。
魈瑤怔了一怔,見他清泉般透徹的碧眸滿眼亮光,想到了什麼,嘴角輕輕露出絲笑意︰不徐不疾道︰「也可以,但是樹魁,你騙吾不能讓吾看出來,何時騙成功,吾才可能嫁給你。」
激動嘩嘩作響的樹葉驟然一止,樹魁僵住,見她一副你這輩子最不會的就是騙人的神色,扯了扯嘴角干笑出聲︰「魈瑤,要不我們定個期限吧,一年,兩年……或是更久皆可,若到時吾不成功,你也嫁給吾。你放心,吾一定想辦法騙你。」
魈瑤不假思索搖頭︰「不容商量。」
樹魁噎住,苦笑看著她滿臉笑意,無奈嘆了口氣。他要如何騙?活了這麼久,他從未說過句謊言,如何說還能不被她發現?他在她眼中根本無所遁形。此事看來需要見了義妹向她請教一番,她最擅此道。
魈瑤說罷,抬手按在樹干上,緩慢起身︰「樹魁,你可想知道吾何時改變了想法。」
樹魁從思索中回神,對上她之視線,溫柔笑了笑︰「在你阻止吾扎根聖靈熱泉,要親自每日取水澆灌時。」
魈瑤雙眸一閃,微提步靠近了樹干,身子靠在了上面,散功褪去了手背上厲爪︰「說來听听。」
樹魁緩慢道︰「若只是愧疚,吾每日扎根于聖靈熱泉一個時辰修煉便是最好,屆時恢復人形,你只需這一個時辰費心。讓吾扎根于你殿中,一日三取水,吾只有夜間才能恢復人形,白日尚須根據吾體之變化調整泉水之用。你不放心吾修煉,反倒只相信自己動手,吾之變化時時在你掌握之中,你才能安心。」
魈瑤仰頭抬眸望向他繁茂蔥蘢的枝葉︰「樹魁,你知曉後,為何反倒卻對吾言語極少。」
樹魁凝視她輕輕一笑︰「吾對你心意始終不變,只等你出聲,依你性情,想法變了後卻仍一直不言,該是還有未想通之處阻止你最終做決定。吾不想再繼續出言干擾。你總有想通之時,吾不急,慢慢等你想。」
魈瑤仰望著的眸光內募得露出了笑意,隨即站直身子轉向面對樹干,伸出雙手半抱住,輕輕摩挲著手下光滑樹皮︰「吾現在抱住的是你哪兒?」
一股驚悸之感驟然從她指月復過處蔓延,樹干突然顫了顫,樹魁知道這是什麼感覺,面色刷的一紅,極力壓下心底騷動,輕咳了咳,不自然出聲︰「魈瑤,你,你先松手!」
魈瑤看不出他變化,反而摟得更緊,對他這樹身子和人身相通處好奇至極,如此好機會怎會放過︰「先回答吾的問題。」
樹魁那個地方被她摟得一緊,指尖還微陷,她身上的熱度更直竄入他身前,竟然微微有了反應,面色燒得更紅,急道︰「魈瑤,先松開,在吾臀上!」
魈瑤一怔,雙眸愣愣看著眼前樹干,如此之高處竟然只是臀!雙眸閃了閃,手下是臀,人身之後,那對應之身前便是,募得反應過來她緊貼樹干的胸口挨在何處,魈瑤臉騰得一燒,嗖的松手,瞬間僵硬了身子。
一襲涼風拂過,臉卻燒得更厲害,魈瑤余光瞥見不遠處的木桶,狂跳的心一松,疾步而去俯身提起,紅著臉化光離開︰「吾…吾去取泉水!」老天!她剛剛做了什麼?
樹魁紅著臉抬眸直到看不見她狼狽的背影了才收回視線,無奈低嘆一聲,急闔眸強行靜心清風不時拂過,片刻後,漸漸吹走了他身上方才燥熱,只剩下金芒下的翠綠樹葉簌簌作響,沙沙聲中別有悅耳之處。樹魁這才緩運全身功力,吸納方才聖靈熱泉中之靈氣。
整棵華樹驟然氤氳起一層層聖潔雲氣。
「樓至,我們該離開了!」
樹干東方苑內唯一的一個石桌旁,應用荒神之力隱身的天之厲看向懷中之人淡笑密語︰「只剩下一個樹魁,無甚可看了。二人進展可喜。」
因方才一幕陷入沉思的天之佛這才回神,盯著天之厲若有所思問︰「樹魁化身此樹前,是不是要月兌了衣物?」
天之厲未曾想此處,黑眸隨即極快掃過樹干枝椏樹葉,需要月兌衣物!剛想,眸色驟變,震愕一把堵住天之佛雙眸,暗咒一聲,刷的起身抱她離開。她豈不是看光了樹魁!他怎麼未想到此處?
天之佛蹙眉,不解他突變,急抬手去拉的手︰「怎麼了?為何堵吾的眼楮?」
天之厲黑眸暗沉,暗惱郁恨,見離開魈瑤寢殿遠了,這才松開手。
天之佛見他眸色,怔了一怔︰「為何生氣?因為魈瑤抱住了樹魁?」頓了頓,腦中募得想起方才她的疑問,天之厲接下來的神色,難道,雙眸突然一震,看著天之厲愕然道︰「樹魁要月兌去衣服化樹,魈瑤豈不是直接抱住了他的光身子?還是那個地方?」
天之厲見她分析得頭頭是道,直氣得牙癢癢,死死盯著她的雙眸︰「你都看到了?」
魈瑤抱著樹魁,天之佛以為他指這,頷首︰「清清楚楚!」
天之厲一把把她的頭按進了懷里,咬牙切齒︰「吾明日就把樹魁砍了!」
天之佛愕然,掙扎著抬眸看向他皺眉︰「無緣無故為何砍他?魈瑤和他之舉亦無甚過分之處。」
天之厲垂眸瞪了眼她,氣結沉聲︰「你坐那兒認認真真端詳一男人的光身子,上上下下看得一絲不漏,吾不砍他砍誰?你知道他沒穿衣服還看得目不轉楮!」
天之佛震住,愕然盯了他半晌,似乎好像知道哪兒出了問題又好似不知,思緒微亂,不由結結巴巴道︰
「他…他…是…是棵樹!」除了樹干樹丫樹葉什麼都沒有!她就看到了一棵樹,哪兒來得男人?
天之厲見她神色一臉茫然,怒咒一聲︰「這該死的樹!化形不知道穿衣物!」
這!他問題在這兒!天之佛一怔,見他怒氣滔天,猛得反應過來他在氣什麼,雙眸僵直一抽,噗的一聲大笑出聲︰「天之厲!你幾時見過樹穿衣物!」
天之厲募得俯身張嘴堵住了她的笑,暗眸咬牙︰「看男人光身子是不是很高興?」
天之佛笑意難止,半晌後直笑得肚子疼,急松開一只手輕揉了揉,對著他的眼楮,不假思索點頭︰「是很歡喜全文閱讀!」
話音尚未完,她刻意頓在此處,卻不料他眸色陡沉,手指掐得她腰疼,嘶得倒抽一口涼氣,天之佛揉肚子的手急抬起撫在他胸口,急促道︰「吾看過模過的也就這具,看他光著時當然很高興,吾日日都只看他,絕無虛言,天之厲,你是證人。」
一口氣沒顧得上喘,天之厲見她著急安撫他面色憋得通紅,滿意哼了一聲,手指才一松︰「他若當真是不穿衣物化形,未來就是過得了魈瑤那關,也甭想娶魈瑤。」
「霸道!」天之佛喘勻了氣息募得輕斥一聲,盯著他此仇必報的神色,好笑道︰「吾只看到一棵樹!當時吾還以為你知曉他如何化形,畢竟好多事你都瞞著吾,故才發問,沒想到……」
天之厲打斷了她的話,垂眸沉哼︰「吾若知道,今日絕不帶你來!」
天之佛笑笑,微動身子在他懷里舒服些︰「現在只是猜測,你如此篤定他不穿衣物?尚有另一種可能,他穿著衣物化形。」
天之厲黑眸一凝,淡淡出聲︰「最好如此!」
天之佛凝視他仔細回憶了下當時情形,笑著看向他︰「樹魁和魈瑤相接觸之反應,吾敢斷定,他一定穿著衣物。而且,樹魁若不穿衣物,絕不可能在魈瑤面前那般自在。」
天之厲心底郁結听此才微微散了些,若有若無的嗯了一聲。這問題不得樹魁親自回答都只是猜測,他定要問個水落石出。
天之佛見他還有暗悶,無奈笑了笑,摟住他的脖子,再出聲轉移了話題︰「貪穢和剡冥有沒有什麼消息?」
天之厲搖了搖頭︰「暫無。吾信中已與忌霞殤言明為二人提親,若有消息該是四人回歸異誕之脈。」
天之佛雙眸露出笑意︰「只要他們兩情相悅,忌霞殤君子之風,並非迂腐拘泥之人,自然會答應。」
天之厲笑了笑︰「如此最好!」
此時遠在苦境的貪穢和剡冥,一者陪著擎念潮在等待,一者仍然在昏睡中,距離昏迷那日已經過了有十數日。
擎念潮和貪穢來剡冥房內探望他情況,卻不料擎思瑚依然坐在床邊守著,又是一夜未闔眼。
見是他們,擎思瑚才動了動僵麻的身子,微有些恍惚,搖了搖頭才清醒些叫了聲︰「姐姐!姐夫!」
擎念潮見她雙眸通紅,滿是血絲,嘆了一聲︰「你去睡兒,吾和貪穢照顧他!過不了多久他就會醒。莫他醒了你再病倒。」
擎思瑚回眸又看了眼昏睡的剡冥,雙眸微澀,拉著擎念潮的手一緊,低低道︰「都是我的錯,要是他那日去找我,不不不,他回來那日我就去找他,也不會這樣!」
一旁的貪穢突然看向她出聲︰「人之常情,誰都沒有錯,剡冥不會怪你,吾和你姐姐更不會。」
擎思瑚眸色越酸,腦中又不覺回想剡冥那日徹夜而歸到去見她之事,忍了許多日的眼淚再也忍不住,募得趴在擎念潮懷里哽咽無聲哭著。
擎念潮見她知曉剡冥如此便每日每夜陪著,直到今日才哭出來,心疼又帶些歡喜,攬住了她的肩輕撫著︰「姐姐一會兒送你回去。」
擎思瑚手指募得摟緊了她的腰,低低的抽泣聲中夾雜了斷斷續續的哽咽之聲,「等他……醒過來…我立刻跟他……說我喜歡他。」
擎念潮安撫的手輕拍了拍她的背︰「嗯!」
貪穢照常走近床頭,欲要查看剡冥情形,卻不料,
剡冥不知何時睜開了雙眸,愣愣望著趴在擎念潮懷里哭得上氣不接下氣的擎思瑚。
綠眸一震,難以置信的喜悅驟閃,貪穢急轉向二人要出聲,剡冥突然回神急伸手一把拽住他的手,轉眸看向他露出絲復雜神色,輕搖了搖頭。
貪穢一愕,綠眸閃過絲不可置信,睡了一覺他竟然學了偷听這一招,這根本不是剡冥會做的事!
那頭擎思瑚依然哭著︰「剡冥他就是個大笨蛋,花魁明明是個女子,吾當然能跟她親密些了,他怎麼連男子女子都分不清!」
擎念潮雙眸不自然閃了閃,她也沒分出來。
貪穢轉眸看了眼剛知道僵住震愕的剡冥,輕咳了咳,忍著笑意突然出聲︰「所言甚是,剡冥確實是個笨蛋。」剡冥暗瞥了他一眼。
擎思瑚繼續道︰「就算分不清,也好歹問問我啊!我又不嫌棄他分不清,一聲不吭,看到我和花魁姐姐在一起就以為什麼亂七八糟的,笨到家了!」
貪穢還要附和,僵住的剡冥死勁兒一把將他拽到了床邊,募得出聲︰「你喜歡剡冥?不是花魁?」
擎思瑚正哭得思緒大亂,也沒听出是誰,哽咽應了句︰「我不都說了花魁是女的,就算是男的我也不喜歡,笨蛋!」
這,這是1擎念潮刷的轉眸,見清醒的剡冥微白的臉上帶著壓抑的情意怔怔凝視著思瑚背影,震喜驚呼一聲︰「剡冥!」
擎思瑚緩緩坐直了身子,垂眸自己擦擦眼淚︰「我是喜歡剡冥!」
擎念潮急收回視線,搖了搖他的肩,激動道︰「剡冥醒了!」
擎思瑚一怔,眼淚一頓,猛得轉眸。
剡冥見她淚水尤在,雙眸血絲,心底歡喜間又澀又心疼,緩慢撐著床坐起身子,凝視著她喚了聲︰「思瑚!」
擎思瑚一直愣著,眼淚突然全部收住,定定問了一聲︰「你什麼時候醒的?」
貪穢走向擎念潮,拉著她悄然向外走去,卻是出了一聲︰「你說喜歡他時。」
剡冥不知她所問何意,點了點頭。
喜歡他,那不是剛開始說就醒了!擎思瑚見他雙眸泛亮滿是情意一眨不眨盯著她,臉騰得一紅,募得垂下雙眸,伸手擋在了臉上,咕噥出聲︰「你醒了怎麼也不叫我一聲,真丟臉,哭都被你看見了!」
剡冥雙眸一凝,直覺出聲︰「以後想哭便哭,吾不覺得丟臉。」
說完了,似是想起了什麼,微移動坐在床上穿著中衣的身子靠近她,募得伸手落下了她擋住臉的手,凝視她紅暈彌漫極力避開他視線的臉,低沉鄭重道︰「吾喜歡你!」
頓了頓,見她雙眸終于又想又微怕地偷偷看他,心底暖喜交織,不由輕握住了她的手,認真道「你每日在吾耳邊所言吾都听到了。吾不善言辭,以後會試著將自己所有想法都對你說。你若有何心事,都告訴吾,吾能做到的都為你做,你若想听什麼,而吾不會說,你可以教吾,吾學著說。」
擎思瑚听著雙眸突然一濕,見他額上微冒汗,極費力想要說出心底所想,淚眼酸澀笑了笑,募得抽出手撲進了他懷里,雙手緊緊摟住他的脖子︰「剡冥!你是天地下最會說話的人!」
剡冥不了她突然如此,二人從未這般親密過,微怔了怔。
擎思瑚見他不動作,忍著心底害羞,紅著臉看他,低語︰「你不想抱抱我?」
話音剛落,剡冥見她神色,心頭微顫了顫,垂在身側的手當即抬起一手摟在了她肩頭,一手放在她腰間緊緊一摟,順著心底方才心緒,下意識將她身子微動嵌進了自己懷中︰「想!」
掌心的溫熱透過衣服一層層滲入肌膚,擎思瑚心頭歡喜,莫名覺得安心,頭不覺輕輕埋在了他肩頭,放松身子,緩緩閉上了雙眸不再說話。
剡冥見她縴弱的身子如此依偎在懷里,雙眸漸漸露出了連他也不曾意識到的柔和深情。
半晌後,
靜謐的房內突然現出輕輕的鼾聲,連著幾夜未睡,心覺安然,擎思瑚不知不覺趴在他懷里睡著了。
剡冥發覺,垂眸看了眼她疲倦的側臉,當即微動身子跪坐在床邊,小心翼翼將她抱起放在了他睡過的地方,剛要松開她摟在脖子上的手,卻不料她皺了皺眉,不滿咕噥一聲,眼皮顫了顫,摟得越發緊。
剡冥一怔,不敢再動,她睡眠本就不好,方才模樣已經幾夜未睡,轉眸看了看她一半身子掛在他身上,又不敢動作太大,她也睡不好,雙眸一凝,不假思索躺了下去,微翻輕抱著她平躺,讓她依然維持方才趴在他身上的姿勢,拉起錦被蓋在了二人身上,雙臂在被下輕摟住她的身子,雙眸定定含著一抹淡淡的笑凝視著她的睡顏。
刻意算準了時間從門外路過的花魁透過門縫瞟了一眼,眸底輕輕一笑,看來她的凌空香渺藥效不錯,不枉她每日在小思瑚身上做手腳,剡冥聞了這麼久,終于醒了。他若再不醒,她就得被自己研制的無用之藥活活氣死!忌霞殤和鶴舟也該回來了,又有好戲能繼續看了。
作者有話要說︰明天晚上10點左右更新,(也就是4月17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