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二十四章
一路暴雨急行,終于見天之佛光影在遠處破空落地,曇兒輕松一口氣,微頓身子,怕被她發現,當即抬眸細細一看閃電下照亮的所在,卻是不可置信一怔,皇極七行宮?娘怎麼會去那里?
思量間,卻見天之佛並未走群兵守衛的正宮門,而是走了一處只有元種八厲和他們幾個孩子知道的僻處,嗖然一閃,沒有驚動任何守衛瞬間消失。
曇兒眉心難以置信皺住,娘怎麼會知道此處密道?爹分明已經消除了她此處的記憶!顧不得細思,急身又追去,等了片刻後,確認二人距離差不多不會被發現,才從密道悄然進入。
一路听著微不可聞的腳步聲,曇兒小心隱藏了自己氣息順音前行,最後腳步聲停止,曇兒也急跟著停下。
突然一陣轟隆聲起,暗壁!曇兒心底莫名一真緊繃,听著腳步聲進入後,緊凝雙眸急身飛出,乘著天之佛還背對門時,穿過闕闐關外,掩藏氣息藏在開了一半的暗壁後,抬眸皺眉不解看向里面。
只見天之佛走到了天之厲天字命碑原在的地方,緩緩蹲□子,垂首伸出手輕輕撫過黑玉石地面摩挲著,許久後,一聲平靜的低語輕緲回蕩而起。
「吾又來看你了,今夜外面狂風暴雨,不似昨夜是皎潔月空。稍有些冷,你以前說皇極七行宮寒涼,此時吾倒是覺得比外面暖熱些,天之厲。」
娘她的記憶沒有失去!曇兒雙眸震驚僵硬,猛地抬手掩住了雙唇,瞪大了哀傷的眸子,心髒緊縮直瞪瞪盯著渾身濕透了的天之佛,不可置信的痛淚突然奪眶而出。
天之佛未發現她,有些疲累一動,軟坐在了冰涼的地面上,從發絲流過額跡滑落眼角的雨水,「啪啪」兩聲落在地上,隨即抬手輕抹了抹眼眸上的雨水,模糊的視線才清晰了些,才凝視著地面繼續低語︰「吾答應今夜告訴你一些秘密,終于能讓你知道了。」
說著,嘴角突然勾出一絲溫柔平靜的淡笑︰「吾知道你偷偷搜集吾的發絲,那日厲兒拿給你的發絲,是那夜吾去看三個孩子,刻意留在厲兒床邊的。厲兒心思細膩,便能發現拿給你。你搜集的發絲該夠一錦囊了。還有手札,吾知道你布計時,便日日寫,從不間斷,暫時有這兩樣東西陪你,還有吾夜夜來,你該不會覺得孤單了。」
「你想讓吾失憶恨你,可惜你未曾料到吾已知曉,那日暗運所有功力對抗你們三人,才保得一天有六個時辰記憶還在,吾那日醒來打翻藥盅時是有記憶的,可看著你受傷還笑,只得忍住傷心裝失憶,也不知你後來身體那般快病重,可是吾那一掌害得。」
「吾看著質辛、曇兒、佛兒和厲兒,就那麼配合你更改吾記憶,心頭又氣又怒又怨,可吾看你一日日衰弱下去,夜里醒來坐著一動不動看著吾,又痛澀心疼,若吾無記憶你能安心,吾認命了。」
「吾想你一定好奇那沒有記憶的六個時辰吾是怎麼回事。你還記得吾日日用過膳後便將自己鎖進臥房嗎?吾便是乘著有記憶的這六個時辰另書寫手札,把能提醒我們二人過去的關鍵事情全部寫在了吾冷言冷語向你要的佛經上,用來提醒吾。」
「你想知道吾的記憶是如何徹底恢復的嗎?天之厲?」
曇兒見她說完這句話後眸底突然掉落下一滴淚水,喉間一哽,眼底淚水啪啪地掉在了自己手背上,急張唇死勁兒含住手背,壓抑著已到了喉間的哽咽。
天之佛定定看著棺木位置的黑玉石,淚眸倏然一笑,澀然低語︰「其實那日到你死,吾都是有記憶的。吾站在門口看著你醒過來和吾對視,吾受不了也忍不下去,怕被你發現,只能狼狽回了臥房中,假裝自問落淚,你緊跟而來藏在門外看著吾,吾都知道。」
「就在你渾身冰冷,牢牢抱著吾,眼中流出最後一滴鮮血時,吾體內與你們術法抗衡的功力散去許多,這才廢掉了你們對吾的禁制,徹底突破恢復了記憶。」
發覺淚水突然不受控制急劇涌出又模糊了視線,天之佛沉嘆闔了闔眸,任由悲慟淚水滑落,許久後才睜眸,恍然淚注著地下棺木對應的地面位置,沙啞道︰「吾忍著不去抱你,不在你還有最後一絲感覺時抱你,這樣你就能安心去了。你說說看,天之厲,吾有沒有做錯?這個時候,恨你的天之佛怎麼會抱你,她明明是想讓你死的,所以吾沒有抱你,而且鬼邪和緞君衡定然快要進來了。吾只能讓身子盡可能的貼近你,听著你眼角鮮血墜落在吾身上的聲音,心也一點一點冰涼。」
說著,天之佛抬手輕按了按窒息的心口,緩了口氣,才繼續流著淚平靜道︰「果然你死後不到片刻,他們便進來了。吾裝作什麼都不知,而且方才散功時,胸口淤積了氣血,一時想到一計,終于能不被任何人發現去最後抱你一次,就是尸體也好。吾知道這血吐出來必然會昏迷,昏迷中是連你的葬禮也參加不了的。吾不能送你最後一程,只能再抱你一次。」
淚眸中突然泛出絲溫柔笑意,深情凝視著虛空的地面︰「天之厲,你看,鬼邪他們果然都沒有懷疑吾,診脈也沒有發現什麼。」
「你想讓吾等一千年,吾會听你的話等著。吾那時還答應過你絕不能讓雙天宮荒蕪,吾會守著,一日一日,哪里都不去,守上一千年……」
曇兒听到這里,見天之佛面色發白,完全是受寒之象,再也听不下去,急一擦痛澀哀傷的淚眸,一步邁入了闕闐關,心痛喚了聲︰「娘!」
天之佛一怔,驟才從悲傷中回神,淚眸一變,不料她竟然跟來,緊闔眸壓下了所有心緒,才抬眸平靜望去,見她雙眸滿是痛淚,委屈又難受凝視著她,不由露出絲關心心疼,輕聲道︰「你全听到了?」
曇兒強忍著的淚水墜落,死勁兒點了點頭,募得疾步走近,蹲□子,一把緊緊摟住了全身濕透的天之佛,趴在她肩頭便放聲大哭了起來。「娘……」
天之佛微涼的脖頸間一熱,瞬濕得更加厲害,沉澀嘆息收回視線,凝在他哭得顫抖的背上,抬手安撫地覆在她頭上,輕輕撫著︰「……娘很好……無礙的……」
曇兒自責難受地死勁兒搖著頭,手指越發摟緊了她的身子,哭出了許久積壓在心頭的哀傷,良久後才哽咽著微放開了她,淚眸抬起怔怔凝視著她抽泣道︰「娘為何不告訴吾真相?你告訴吾,吾一定不會告訴其他人的,就你一個人,你怎麼能一個人忍著,吾已經長大了……」
說完,急垂頭從自己袖口中取出絹帕,一點一點小心地為她擦著面上的水跡和淚水,擦著擦著,手一頓,本止住的淚突然又涌起,淚眸直直望進天之佛眼底澀啞心疼問︰「娘的功力已連凝出護體氣罩都不能了嗎?」
天之佛抬手接過她手心中的絹帕,轉而凝視她,為她擦著斷了線的淚水,淡淡笑了笑,平靜出聲︰「有護體氣罩,娘剩余功力就來不了皇極七行宮。如今只剩下原來功力的三分之一了。」
曇兒眸色一震,剛被擦去的淚水陡然又落,哽咽急望著她出聲︰「是與爹伯父和義父抗衡的結果嗎?」
天之佛眸底笑意微凝,平靜輕嘆,溫柔凝視著她出聲︰「記憶比之功力對吾更重要。誰都可以忘了你爹,唯獨娘不能,吾得記著他。」
曇兒見她笑眸中暗藏的思念和傷心,驟闔了闔眸,死勁兒壓下眼底淚意,才重新抬起,一掃她濕漉漉的衣物,轉而淚笑凝視她道︰「娘先跟爹說話吧,說完後我們趕緊回雙天宮換身衣物,娘既然讓吾知道了所有事,便全部都告訴吾,這一切到底是怎麼回事。吾一句話都不會告訴別人的。」
天之佛聞言低低笑出了聲,抬手輕撫了撫她的肩︰「今夜的話已經說完了,現在便回吧。」說著先站起,又俯身扶著曇兒站起。
曇兒見她眸色掃過她的月復部,曉得她是擔心她的身子不能在皇極七行宮久待,心頭暖熱間卻止不住澀然翻涌,死勁兒壓著淚意,才凝視她點了點頭︰「娘一會兒只須用功力維持護身氣罩便好,吾帶你回去。」
天之佛笑笑,這才敢再耗費功力暫時先烘干了身上衣物,最後看了眼原來的天字命碑處,頷首︰「走吧!」
二人走出闕闐關,曇兒凝功關閉了暗牆,又順著那條密道離開,原路返回。
片刻後,金色光影在狂風暴雨中的雙天宮殿門前一閃,曇兒先推開殿門,讓天之佛進去後,才撤去了周身功力,回眸看了眼夜空中斜劈下的紫電,轉身急進入大廳,向主臥房走去。
天之佛早已取了沐浴用的里衣,看著曇兒因在皇極七行宮久待而發白的面容,心疼嘆息一把扣住她的胳膊︰「隨吾去沐浴。」
曇兒一怔,她入睡前才沐浴過,而且身上也沒有濕,可見她皺眉神色,心頭發軟,露出絲歡喜,輕點了點頭,便隨著她進入臥房,想後殿的溫泉池走去。
良久後,二人才周身溫熱,穿著里衣回到臥房。
一道紫電倏然張牙舞爪橫劈夜空,霎時照亮了漆黑的臥房中一切。夜能視物的母女二人也並未點燃晶石。
看了眼窗戶後,曇兒已經先自上了床,睡在里面,抬眸看向天之佛道︰「娘,以後吾可不可以都和你睡?「
天之佛走到床邊坐下,凝視她一笑,點了點頭︰「只有我們兩人時,自然可以。」
曇兒激動一喜後,等著她放下簾帷,也躺在床上後,才一側躺身子,枕著一臂凝視她問道︰「娘想不想讓大哥、二哥和小弟小妹知道?」
天之佛微凝眸,轉頭對上她的視線,淡淡一笑,平靜出聲︰「再過些時候吧。吾這只為瞞著你爹,讓他安心,如今他已不在,也沒有何隱瞞的必要了,但要告訴眾人真相,等娘選個合適的時機。」
曇兒嫌兩人離得遠,又移動身子靠近了些,略一猶豫後看著她問道︰「娘是如何知曉爹要計劃抽改你的記憶?」
天之佛看著她關切的視線,眸光微凝在她面上,微微恍然,陷入回憶,輕嘆一聲︰「就是吾和你爹送八歲的你去龠勝明巒時。」
曇兒怔住,眉心一蹙,不可置信直直看著她問道︰「這是怎麼回事?」
天之佛凝視她,心底一絲酸澀閃過,面上卻露出了淡淡的溫柔,低語道︰「那夜你爹找蘊果諦魂秘密商量,吾其實早在此之前就發現他有些怪異,故特別留心。他那夜離開後,吾便暗中跟隨。龠勝明巒本是吾和蘊果諦魂所組建,聖殿有何密道一清二楚,便藏入其中,把他們的談話听得一清二楚。最後趕在你爹回去前回到了房中,又摟著你沉眠。」
頓了頓,不由抬手輕按在她肩頭安撫一覆,才凝眸繼續道︰「那三日間,吾覷得空隙抽空見了蘊果諦魂,讓他答應暗中配合。他未料到吾知曉,思考了許久後才寫來一信答應。將你爹每次給他的信件全部內容都一字不差地告訴吾。」
曇兒不料竟是如此,怔了半晌才回過神,定定凝注著天之佛︰「娘已知道了十幾年,這些爹都不曉得,那娘那次爹發病吐血抱著爹到荒神禁地……」
天之佛輕點了點頭,凝視她,出聲打斷了她的話道︰「吾早已知曉,不過借此時機想看看鬼邪動靜,將計就計而已。」
「將計就計?」曇兒听了詫異不解一怔。
天之佛澀然一嘆,定定對上她的視線道︰「你爹臨終前是不是說過他早知道自己死期?」
曇兒凝眸,不明所以點了點頭︰「義父後來告訴的吾。」
天之佛澀笑一聲,平靜看著著她告知︰「娘也知道。你爹藏起來的東西,吾都暗中看了。荒神禁地那次,按照你爹的計劃安排該是時候了。吾不過按著他的計劃走了那一步而已。這之前,在眾人看來,吾有好幾次都險些發現真相,實則是吾一次次給你爹機會,想逼他改變主意親口告訴吾病癥。什麼心癥,什麼喝藥,你爹他……」
曇兒听過質辛他們告訴她之前的事情,怔了一怔後,听出她嗓音已經變得沙啞和眸底的哀傷,不由伸手輕輕按在她肩頭,澀凝低語道︰「娘,爹他怎舍得讓你傷心?你莫怨他……」
天之佛闔眸沉嘆一聲,才又睜開眸凝視著她擠出絲暗藏哀傷的淡笑,平靜出聲︰「吾不怨他,吾怎麼會怨他……」
曇兒听這平靜至極的聲音,卻是了然她已是痛到極致麻木再也感覺不到痛,心底忍不住酸楚澀悲,不由緊貼近她肩頭,緊緊靠著,一眨不眨凝注著她的側臉,想著要問的問題,輕顫了嗓音,猶豫良久後才低澀出聲︰「娘可知爹安排我們幾個練武,是為了控制娘?」
天之佛轉眸,對上她有些忐忑不安緊張的眸子,淡淡笑笑,平靜輕嘆︰「吾後來才想明白的。你爹多慮了,娘如何會輕生,娘舍不得你們,不會拋下你們的。」
曇兒听了她如此肯定回答,卻直覺心底越發發沉,不由伸手緊抱住了她的身子,直直望進她眸底再三問︰「娘真的不會?」
天之佛一笑,靜靜安撫凝視她︰「傻孩子,不會。」
說完,見她還是不安,抬手輕將她身上滑落的薄被往上拉了拉,緩慢嘆息道︰「娘現在的功力,你們想要制服輕而易舉,縱使吾去做,你們也能阻止。」
曇兒微怔後,才微微松了口氣,不自覺繃緊的身子一松。
天之佛听著房外暴雨漸小,這一番該是過了一個時辰,轉眸凝視還睜著眼楮看著她的曇兒︰「娘該告訴你的都說完了,還有小細節改日想知道再言,睡吧,天色不早了。」
曇兒見她關心眸色,心頭一暖,輕點點頭,便闔住了眼︰「娘也睡吧!」
良久後,听到曇兒睡熟的聲音,天之佛見她睡容安靜,呼吸平穩,為她輕掖了掖脖頸間的薄被,才溫柔復雜笑笑,放心闔眸躺下。
半個時辰後,臥房內傳出了天之佛的平穩呼吸聲,本睡著的曇兒卻突然睜開了雙眸,清醒冷靜,翻了個身,側躺一動不動看著面色安詳入睡的天之佛,暗暗凝肅了眸色。吾絕不會讓你離開我們的,連爹、伯父和義父都被你騙了,吾如何敢輕易相信你今夜的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