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的心里一簇火苗在燃燒︰戴螢,你不會一直高于我們的——總有一天,我要讓為今天的這一巴掌付出百倍千倍的代價。
松雲站在窗邊望著受罰的四人出神,榮穗沏了一盞茶走到她身邊︰「姑姑,我看這她們這幾個人不過是小孩子不過是幾句口舌之爭,女娃之間為雞毛蒜皮的事吵架而已,你罰她們夾板子會不會重了些?」
松雲捧著茶盞,以盞遮唇︰「你以為我單單是因為她們幾個吵架而罰她們嗎?我有那麼分不清輕重嗎?」
松雲比榮穗進宮早幾年,又是太後宮里的掌事姑姑,宮里年歲相仿的人也多尊稱她一聲姑姑。
榮穗面色尷尬︰「姑姑,我不是這個意思。」
「行了,我知道你不是這個意思。她們這幾個人,李映月風姿出眾,心思又聰敏;戴螢豐美艷麗,出身又高;武玉璋行事果決,英氣十足;陳早鶯嬌媚活潑,嘴甜討喜。這幾個人將來的造化怕根本就不是你我能及的,怕是這宮里大半的人也不能及。」
榮穗知道松雲在宮中三四十年,起起伏伏的人事見過不少,可卻很少這樣夸贊別人,有些驚奇︰「這幾人真能有這樣好的運氣?」
「運是一回事,命又是另一回事。就她們幾人的美貌,有哪個嬪妃肯輕易放過她們,好一點的被人拉攏,當作棋子;不好的,平白枉死黃泉或許還不自知呢。如果我們在訓導期間不嚴加管教,叫她們懂得後宮的生存之法,怕是命都沒有了,那還如何承受老天爺賞的運氣呢。不知道你還記不記得當年和你一同入宮的人里,有一個叫佳茗的?」
「佳茗?當然記得,那麼出眾的人,想忘記也難。」榮穗沒想到松雲會忽然提起她來,她沒了也有五六年了吧。現在提來,還是有些傷心,那時候,她和佳茗關系十分好。佳茗死的時候,她哭得肝腸寸斷,還因此被主子責備。
松雲見提起佳茗,榮穗的臉色有些不好。怕是提及她的傷心事,「她是太過出眾,且不提她。只說十年前和你一同進宮的姐妹們,有幾個平安做到出宮的?」
榮穗想起往事,心上酸澀,「那時候我們一起進宮的人總有三十個吧。和我一樣留在宮里的有兩個,出宮的有三個,算起來,平安活到現在的只有我們五個人而已。」
松雲長嘆︰「是啊,三十個人進來,卻只有五個人平安活到今日。那剩下的二十五個人呢?難道不是被這血牆金瓦吃了嗎?你看那宮牆,這樣殷紅奪目,不知道吸了多少奴才們的血才變成這樣。外面不知道的人,還以為紫禁城里有多麼繁華富貴,只有身在其中才知道,內里是多麼的齷齪黑暗。」
榮穗見松雲感慨太深,越說越多,低聲提醒︰「姑姑,您忘了宮里的忌諱了?」
松雲自知自己剛才感慨過多,不知怎麼回事,進來常常憶起過去的姐妹,不覺就說的多了些。可是那些死去的姐妹,有幾個人是真正犯了事被懲處的。還不都因為她們是奴才,性命輕賤,都成了枉死之魂。
她搖搖頭,不再想。灌了口茶,忽然記起一件事︰「讓你查是誰去偷偷去承乾宮報信的,查到了嗎?」
「查到了。」榮穗附耳悄悄告訴她。
松雲頗為驚訝︰「哦,竟然是她。」繼而轉頭看向牆根下挨罰的人,「今年新進的宮女,還真是一個都不能小瞧啊,好戲還在後頭呢。」
榮穗附和點頭。
映月一直頂著烈日,夾著木板站在牆根下,起先還不覺得難受,過了兩刻鐘便有些支撐不住了。
頭暈眼花,胸口喘不過氣來,感覺似乎又回到了當年地震時被壓的亂石之下,眼前青石地板仿佛水泥路面,耳旁風聲恍惚如汽車呼嘯而過。
她眼前漸漸昏暗,很累,卻安心的閉上眼楮,心里想著終于回到二十一世紀了,以後,終于不用再時時擔心,處處算計了。她可以安心的逛街,旅行,談一場戀愛了。
「咚」一聲,她直挺挺躺在地上,把玉璋等人嚇了一跳,玉璋忙讓早鶯去掐映月的虎口,自己則使勁掐著她的人中。
榮穗在窗內見映月暈倒了,也趕忙出來。
映月面色蒼白,顯然是站的太久了身體吃不消才會暈倒的。眾人正在慌亂中,松雲姑姑不耐煩地走出來,瞅了一眼暈倒在地的映月,眉頭皺皺︰「這麼不經罰,才多大功夫就暈了。」
說罷轉身從院中的吉祥缸里舀了一瓢涼水「嘩啦」一聲澆到映月臉上。
玉璋趕緊抱住映月的頭,氣憤地盯著松雲︰「姑姑,你干什麼?不救人就算了,還潑人冷水。」
松雲也不管她,丟下眾人揚長而去。
映月許是受到涼水的刺激,慢慢轉醒,睜眼看見藍色的天空,絲絲雲彩悠悠浮動,和四川青城山頂的一樣靈靜悠遠,有一瞬間驚喜,是不是真的回到了二十一世紀。
「映月,映月,你沒事吧?」有人喚她映月,而不是喚她十一月。她曾問過孤兒院的院長媽媽為什麼自己叫十一月,而不是九月、十月。院長媽媽告訴她,她們是在寒冬十一月天里在孤兒院門口發現她的,所以就叫她十一月。看,多可笑,她的父母不但拋棄她,甚至連名字也不願施舍。
「映月,映月,你說話啊?不會摔傻了吧?」映月在玉璋的搖晃中終于回過神來。見著玉璋和早鶯焦急的臉,心中不禁失落,原來,還是在清朝啊。
「我沒事。玉璋。」
「能說話了,醒了就好,醒了就好,你嚇死我們了。」玉璋忙扶她起來坐在石凳上。
榮穗姑姑見映月醒了,也放心了。看映月的身體實在撐不下去了,就對玉璋說︰「映月這個樣子怪可憐的,要不你們先送她回去吧。」
「可是我們還在挨罰呢。松雲姑姑她…」
榮穗笑笑︰「沒事的。我會替你們求情的,你們就先回去吧。」
早鶯高興的上去抱住榮穗的胳膊,「還是榮穗姑姑好,松雲姑姑太凶了。」
榮穗握著早鶯的手說︰「松雲姑姑確實嚴厲了一點,你們幾個人的今天吵架的事確實不至于被罰的這麼重。」
映月讓玉璋扶著,對榮穗福了一福︰「多謝姑姑體諒。不過本來就是我們犯錯在先,松雲姑姑懲罰我們是應該的,我們以後一定謹記姑姑的教誨。」
玉璋和早鶯都連忙行禮道謝,只有馬潘兒不以為然,說了一句︰「真是矯情。」扭頭便走了。
映月幾人面面相覷,剛才她暈倒的時候,馬潘兒到是在旁邊幸災樂禍不已。
映月被扶著回到住的屋子里,玉璋幫她倒了茶,然後又扶她躺下,早鶯拿冷水浸了帕子冰敷在她額頭上。兩人忙活完才倚坐在炕上休息。
戴螢至晚間掌燈時分才回來,帶了很多成嬪賞賜的東西。揀了個翠玉是手鐲給了馬潘兒,馬潘兒看似高高興興的收下了,映月看得出她雖然臉上堆滿了笑,但是眼中卻沒有一絲笑意。
馬潘兒今兒白天也被累的難受,回來之後嘔吐的差點虛月兌,她被罰完全是因為幫戴螢打架,誰想到最後,自己被罰的身疲力竭,戴螢卻在儲秀宮宮舒舒服服待了一天。
原來人心真的是隔著肚皮,你把她當做朋友,卻不能確定她是不是也把你當做朋友。
映月躺在炕上,想起自己今天昏倒時恍惚以為自己回到了二十一世紀時心里的歡喜寧靜,原來,自己還是想回去的,雖然這五年間她在這里過的很好。但是她的靈魂始終是來自未來的,內心深處對回去還是有期盼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