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三應該是來說關于阮雲和太子的事,你且留下來听一听吧——」
映月其實很想溜掉算了,但是無奈,關系到阮雲和陳世倌,她不得不听。她之所以對阮雲和陳世倌的事這麼上心,原因自然有對阮雲的同情,但是最重要的是她非常確定陳世倌是海寧陳家人。
如果她沒記錯的話,這個海寧陳家是在乾隆朝時到達全盛時期,乾隆六次南巡四次都是住在海寧陳家,就如同現今康熙朝的江寧曹家一樣,備受榮寵。
她在為自己留後路。她出身包衣,身份卑微,在宮里,沒有家世背景的人,只憑借君主的寵愛,很難立足。海寧陳家現在雖比不得曹家,但對她來說卻足夠強大了。
如果此次,救下阮雲,成全陳世倌,他一定會記著她的恩情。
胤祥拖著一臉倦容走進來時,映月早已收拾妥當,絲毫看不出方才的意亂情迷。
他一進屋看見坐在桌邊的陪四哥喝茶的映月,不覺呆了一呆,轉瞬明白過來,走到桌前自斟了一杯茶,道︰「你是為昨晚有人投水的事而來?」
映月點點頭︰「是。太子現在如何?」
他搖頭嘆息︰「還是沒成功。沒想到皇阿瑪竟如此偏袒他,明知道太子是主謀,卻恍作不知。皇阿瑪只說是他身邊的官員妄圖以美色引誘太子,謀取利益。只怪他年輕氣盛,禁不住誘惑,令讓他禁足兩月。只是阮雲這枚棋子死的不值!」
听他說到死,映月呼吸一窒,緊張地問︰「阮雲死了嗎?」
胤祥不知她為何如此緊張阮雲的生死,押了一口茶道︰「還沒呢。不過快了,皇阿瑪已下了令了,恐怕活不過今日。」
她心中頓感煩悶,怎麼辦,活不過今日的意思,是說她只有一天的時間來救她嗎?向胤禛投去詢問的目光。
胤禛皺皺眉,低垂眼簾,想了一想,問胤祥︰「皇阿瑪有沒有說派誰執行對阮雲的處決?」
他搖搖頭︰「沒有。我猜大概是梁九功吧。」
梁九功,映月心里盤算著,他是康熙身邊最受信任的大太監,執掌乾清宮傳旨和康熙近身事宜。得康熙如此看重,一定對康熙十分忠心。想從他身上下手可不容易。
胤祥看著眼前兩人對阮雲如此關心的反常舉動,不禁疑惑︰「你們兩人怎麼如此關心阮雲?」
映月坦白︰「我想救她。」
「救她?為何?你與她相識嗎?」胤祥覺得奇怪,無緣無故為何要救她?
她搖搖頭,有些惋惜︰「不認識。只是覺得她可憐。」
胤祥倒是和她想法一致,贊同的點點頭︰「她確實可憐,為保太子名聲便要以命相抵。」
映月和胤祥兩人正在為悲嘆阮雲惋惜可憐之時,胤禛忽然蹦出四個字︰「偷梁換柱。」
他扔下這一句話,還不待胤祥和映月反應過來,便叫來蘇培盛,低語兩句,蘇培盛表情了然,領命轉身出去了。
映月望著蘇培盛遠去的身影,問道︰「四爺,您覺得這樣做能行?」
胤禛胸有成竹地點點頭︰「魏珠,是梁九功的徒弟。他有把柄在我手里。」
她心底驚嘆一聲,敬事房總管魏珠竟有把柄在他手里!魏珠這人是個人精,在宮里左右逢源,很受康熙重用,是個沒人敢輕易得罪的主,胤禛竟然能握住他這一步棋!
驚嘆過後,是深深的恐懼,魏珠都能被他掌控,看來自己日後得更加小心謹慎才行。
江面之上,霧氣漸生,就知夜色快要降臨。映月伺候佟貴妃用過晚膳,就早早歇下。只是一直翻來覆去睡不著,從胤禛的別宅回來之後,她一直心神不寧,既擔心阮雲,又擔心自己。
擔心阮雲,是擔心救不了她,自己會失去一步好棋。
擔心自己,是擔心胤禛有一天知道,她喜歡他,接近他,都是因為他是未來的皇帝,而不是真正喜歡他的人。她的喜歡里夾雜著這利益權謀。
現在他喜歡自己,自然是因為她表現出來的對他的愛慕之心。若有朝一日,他知道了真相,知道自己不過是利用愛情,利用他,得到權力金錢和地位,自己一定會死無葬身之地!
正在煩擾間,忽听舷窗輕輕敲動的聲音,扣扣扣,很輕的三聲,停了半晌,見里面無動靜,便有敲了三聲。映月這才起疑,輕聲問︰「誰?」
「奴才小游子。」
映月瞅瞅睡在對面的榮穗,病還未愈,吃了藥睡得正昏沉。放下心來,穿衣出去。
昏暗月光下,小游子貓著腰站在舷窗外,見她出來,忙迎上前︰「十三爺讓我告訴姑娘一聲,人已經救下了,還有十三爺請姑娘明日辰時出發前往院子里去一趟。」
說完,也不待她細問,就匆匆走了。
阮雲看來是被救下了,成全了她和陳世倌,她也便有了一座小靠山,她的心稍稍安定下來。
次日清早,水面上霧氣還未全部消散,她尋了個理由上了岸,剛上岸便又被蘇培盛攔住︰「姑娘,奴才奉命來接姑娘。」
映月疑惑,不是去昨天那個小院嗎,還用次次都接?她跟在蘇培盛身後,卻發現他並不往昨日那小院走,而是沿著河岸往北去,到了一座石橋下,她才發現胤禛和胤祥兩人正坐在一艘小船上烹酒煮茶。
胤祥還帶著個竹編斗笠,一派閑散漁夫的樣子。見她來了,沖她笑笑招招手,示意她上船。
船是很普通的黑漆烏篷船,大概是隨便在河邊租賃的。她上了船,就見船艙中一人圍著大斗篷抱膝倚坐著,帷帽蓋住一大半臉,身姿瘦小,雖然看不清臉,但她猜得到,應該阮雲。
果然她一上船來,胤禛就指指艙里,讓她進去。
阮雲似乎是感覺到有人進了艙里,警覺的抬起頭,望見一個身穿滿人旗裝的女子,不覺愣住。她見過她,在她被選走的那一日,這個女子和世倌坐在一起。
她不禁月兌口詢問︰「你是誰?」
映月坐到她對面,神情堅定︰「我是來救你的人。」
「你是八爺的人?」阮雲似乎還抱著一絲希望。
映月搖搖頭,望一望坐在船頭悠閑喝茶的胤禛,冷靜沉穩,舉手投足間難掩的一派貴氣,心里一動,低語道︰「不是。我是四爺的人。」
她自嘲地笑笑︰「呵呵,原來是四爺的人。我還以為,他或許還會記得我。」
「他,是八爺?」
阮雲扭頭望著船尾,船尾劃槳的船娘,身姿窈窕,穿著白底藍花衣裳,輕輕吟唱︰「我有一段情呀,唱畀啦諸公听。諸公各位,靜呀靜靜心呀,讓我麼唱一只蘇州景呀,細細呀道來,唱畀啦諸公听。小小蘇州城呀,盤古到如今,東南西北共有四城門呀。
我有一段情呀唱畀啦諸公听,諸公各位,靜呀靜靜心呀,讓我來唱一支秦淮景呀,細細呀道來,唱給諸公听呀,秦淮緩緩流呀,盤古到如今,江南錦繡金陵風雅情呀。」
問她︰「你听得懂她在唱什麼嗎?」
映月搖搖頭︰「听得懂一點,我母親生長在江南。」
阮雲回過頭來,望著她,面容姣好,氣質出塵有淡淡的書卷氣。穿著滿人旗裝,衣飾華貴,想她大概從小沒受過什麼苦吧。
「這曲子,名叫《蘇州景》,是我最拿手的一首曲子。」說罷,她隨著船娘的曲調,輕哼兩句。
一曲未完,她倚在舷窗上深嘆一口氣只說︰「我六歲那年,娘親又生了第三個弟弟,父親卻也在同年沒了,娘親無奈,把我賣給牙婆,幾經輾轉,淪落風塵,縱使賣藝不賣身,也始終不再是干淨的人了。十三歲那一年,遇見了八爺,想必你是見過八爺的,那樣儒雅俊美,溫柔體貼,從此我的心里便裝下了一個美好的夢。」
「我以為,對他而言,除了利用之外,或許他對我會有一絲憐惜。可夢畢竟是夢,終我一生也難以實現。」
如此晃晃蕩蕩的船上,配上船娘纏綿輕柔的歌聲,她將一生婉婉闡述,映月直覺眼前的人更添一份哀愁。
「陳世倌愛慕你,你可知道?」
阮雲點點頭︰「我知道,從一開始我就知道。只是我心中裝著別人。我這輩子,唯一對不起的人就是他。」
映月轉頭望一眼托盞靜靜賞秦淮景的胤禛,聲音里也夾雜著些許無奈︰「我一生最羨慕四個字︰神仙眷侶。你與陳世倌,明明有機會,為什麼不珍惜?還是你不願做姨娘,只想做嫡妻?」
她冷冷笑︰「嫡妻?呵呵,我這樣的人還有機會挑嗎?你也知道我這樣的人,在世人眼里是骯髒不堪的。陳家是什麼樣的人家,怎麼可能容得下我!」
映月本想勸她不要自哀,可是想想也對,她的身份在那里,半點不由人。「從今天開始,阮雲,已經死了。你以後的命運就由你自己掌握。」
阮雲抬頭,不可置信地望著她︰「真的?」
她重重點點頭︰「真的。不過,我們是因為陳世倌才救你的。在你選擇自己的路之前,你最好去見一下他。」
阮雲點點頭︰「好。我與他兩人之間終歸是要有個了斷的。」